榆罔被阻于内城城门处,只得回身另想办法,却在城门边的榜文上得到一个消息:
“帝后安登病危数月有余,巫族长者祈祷无济,修仙名士药石罔效,今出榜以寻圣手,不论巫族、玄门,凡能为帝后祛除疾患者,必将厚谢!”
榆罔心中一阵悲恸,本以为马上就能母子重逢,没想到母亲却在此时罹患重病。
“我要去救她!”榆罔心中想着,单手挥动召过一股清风,那风儿好像有生命似的,把榜文从城墙上一卷而下,徐徐送到榆罔手中。
那看榜的卫兵见状,急忙奔到他跟前,见是一个满身泥尘的乞丐,便喝道:“哪来的叫花子,不知天高地厚,赶紧把榜文呈上来!”
榆罔不慌不忙地把榜文揣在怀里,问道:“怎么,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揭榜圣手的?”
那卫兵一听他要揭榜,讥讽道:“你能治好帝后的病?少在这里口放狂言!”
榆罔回道:“似你这种以貌取人之辈,真是白瞎了一双狗眼!”
那卫兵闻言火冒三丈,骂道:“哪来的穷鬼,在爷爷面前撒泼放刁,今儿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岂不是乱了规矩!”说着举手便打。
榆罔见他挥臂打来,并不躲闪,只是用手中的竹杖向外一拨,便把卫兵带了一个四仰八叉。
那卫兵一骨碌爬起身来,嚷道:“好小子,还敢抵抗!兄弟们,帮忙把这山野痞夫拿住,让他知道这帝都是有王法的地方!”
随着话声未落,已有四五个卫兵围了过来,榆罔见势不妙,也握紧了手中的竹杖。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从外面匆匆而来,所到之处带起团团尘土,行人纷纷往两旁躲闪。
在马队前段,坐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身穿青铜铠甲,外罩大红色战袍,见到前方有人拦路,勒马驻立,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士兵回头一看,只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跪倒在地,领队的回道:“大将军,这厮在帝都门前寻衅,我等正要将他缉拿归案!”
那将军闻言训斥道:“这么多人,连个城门都看不好,弄得吵吵嚷嚷,真是无用!”
卫兵们吓得连连称诺,一个个战战兢兢。
榆罔在一旁看到如此情形不由得哈哈大笑,边笑边信口歌道:
适才狗眼看人低,讥我破衫又褴褛。
忽见一骑主人来,低头夹尾不如乞。
昨日汹汹门前吠,今朝贻笑丢脸皮,
素来仗势把民欺,看门狗儿就是你!
那将军听到歌声,不由得眉头微皱,吩咐道:“你们几个把那乞讨之人带上前来!”
卫兵闻令疾跑到榆罔面前,说道:“叫花子,将军要见你!”说着便上前拉扯。
榆罔抬手挡下卫兵伸过来的手臂,说道:“不必麻烦!”然后大摇大摆地朝将军走去。
“看你还能嚣张几时,少倾让你知道厉害!”看到榆罔如此托大,领队卫兵不禁说道。
“原话奉还,看你还能嚣张几时,少倾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榆罔转头一句回敬,把卫兵说得一愣。
说话间,榆罔已经走到将军近前,昂首挺胸在马前站定。
那将军把面前这个乞丐打量一番,心中暗想:“我还以为是个世外高人,但看他年纪轻轻却又不像!”
于是,将军拒马问道:“你从哪族而来?”
榆罔回道:“山野小民,不在王化之下!”
“混账话!普天之下,莫不是帝之子民,你怎么敢说不受王化!”一旁的军士呵斥道。
将军抬手示意他人不要说话,接着问道:“就算出身山野,也不该大放厥词,方才你歌中所言未免有点儿太刻薄了?”
榆罔回道:“我本是山中散人,今日云游到此,得知帝后病重,本欲施药救治,却被他们平白羞辱一番,自然要出口气!”
将军闻言眼光一亮,连忙问道:“怎么,先生有治病的良方?”
榆罔回道:“我自幼随家师在山中修行,尝百草、识药性,也算是小有所得!”
“但不知仙师是哪一位?”将军又问道。
“家师居于熊山、素怀仁慈、向喜清净,所以在下不便透露,还望将军见谅!”榆罔回答道。
将军不由再次把榆罔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只见这个年轻人头戴斗笠,脚蹬草鞋,一身破衣烂衫,甚至可以说是衣不蔽体,腰间勒一根麻绳,还松松垮垮没有系紧,导致衣衫下摆往一旁歪斜,错开了一条长缝,当然也可能是在刚才的打斗中被扯松的,再看长相,也是平平无奇,毫无出众之处。
将军不由有些失望,可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时,却无意中瞥见乞丐衣服的开缝后,有一角若隐若现的红色佩饰,材质好像是红玛瑙石。
“一个乞讨之人,怎么会有如此贵重之物?”将军不由得思想道。
忽然,将军好像记起了什么,翻身跳下马来,施礼说道:“原来如此,在下城防军主帅‘熊绎’,请先生入城为帝后医治!”
榆罔对将军的举动也是一愣,不过,他马上又点头笑道:“我本有此意,还请将军引路!”
熊绎又回头申斥道:“你们简直是有眼无珠,竟然拦下医治帝后的圣手,真是其心可憎、其行可诛!”
卫兵们一听此言,俱都吓得身似筛糠,一个个跪地求饶。
榆罔转身笑微微地走过去,半蹲在领队卫兵面前,问道:“如何?我没有食言吧!”
那卫兵低头讨饶,说道:“小人见识浅薄,还请大人救命!”
榆罔起身,向熊绎说道:“将军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饶他一次?”
熊绎说道:“既如此,这事儿就暂且记下了,还不退去!”
卫兵们一边应承着,一边慌忙起身。
那领队的对榆罔说道:“大恩大德,小人没齿不忘!”
榆罔回道:“希望你能以此为鉴,今后平等视人,遇权贵不卑,待贫贱不鄙,如此便不枉我救你一场!”
卫兵们闻言俱都唯唯诺诺地退去了。
榆罔随熊绎将军一起来到内城,经过繁华的中央大街,转到一座庄严的府邸前。
那府邸为土木结构,正门是悬山顶门殿,门楣牌匾上书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
熊绎说道:“这就是舍下,请先生到府内稍候!”
熊绎将军引榆罔到前院大厅内,分宾主落座后,问道:“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榆罔回道:“在下名号‘赤父’!”
熊绎闻言略作迟疑,说道:“十六年前先帝西巡,在荆山附近遭遇暴风雨袭击,先帝及同行之人无一生还,唯帝后侥幸脱难归来,却从此郁郁寡欢,身体日渐衰弱。数月之前,帝后突然病重垂危,巫师和修士们用尽了办法终不能奏效,如先生能医治的好,定然能平步青云,永沐帝恩!”
榆罔说道:“那就请将军入王城请命,我也好早行医治!”
熊绎打量了榆罔一番,说道:“我有一言,还望赤父先生见谅!”
榆罔说道:“请讲!”
熊绎说道:“先生这身装扮实在不雅,不是在下以貌取人,只是如此穿着实在是有失体统,不若先在我这里沐浴一番,再找几件合身的衣服换上,方好去见帝后!”
榆罔笑道:“也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熊绎将军闻言即刻喊道:“来人啊!”
话音未落仆役应声而入,说道:“请将军吩咐!”
“你们马上伺候先生沐浴更衣!”说完,熊绎又转过身来,说道,“我这就去王城请命,请先生自便!”
待熊绎请命回来,榆罔已经一切就绪了,只见他身穿一件褐色长袍,披一条带兜帽的黑色披风,帽檐仍然遮着脸面。
熊绎虽有些意外,但也不好明言,便指着身后的一个人说道:“这是帝后的贴身使女,名唤‘侍香’,先生便随她前去觐见帝后吧!”
榆罔回道:“悉听尊便!”
看着榆罔跟随使女出了大门,熊绎唤过刚才的仆役,小声问道:“刚才,你伺候他沐浴更衣,可曾看到他身上有一枚红色的佩饰?”
“不曾看到!”仆役回道。
“那可有看清他的相貌?”熊绎又问道。
“也不曾看清!”仆役回道。
“你的眼睛是瞎了吗?”熊绎忽然怒问道。
仆役一听慌忙跪倒在地,颤声回道:“将军息怒,非是小人眼拙,实在是出了一点儿……一点儿意外。”
“噢!什么意外?”熊绎问道。
“那圣手沐浴前挑了一件衣服,却在拎起时不小心给扯破了,他吩咐我去找人缝补,等我归来时,他却已经穿好了另一件衣服,所以小人不曾看到!”仆役回道。
“没用的东西,退下吧!”熊绎吩咐道。
仆役唯唯诺诺地告退而去。
熊绎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异样,小声自语道:“莫非真的是他到了!”
…… ……
榆罔在侍香的引领下,从王城的角门而入,几经穿梭来到了一座花园,不过好像很久都没有人打理了,到处长满了杂草。
在一座靠山临水的宫殿中,榆罔见到了病体沉重的帝后安登,她无力地倚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嘴唇皲裂、双眼无神。
看着床上面容憔悴的母亲,榆罔心中不禁悲恸万分,之前那些在头脑中驱之不散的困扰和疑惑,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
是啊!面前这个女人给了自己生命,自己身上流淌着和她相同的血液,只这一点儿就足以解开所有的心结。
榆罔不禁热泪盈眶,竟不自觉地轻轻喊了一声“娘!”
此刻的他只想跑上前去,跪在母亲面前,向她倾诉十几年来的委屈和孤独,然而理智告诉他,他还不能这么做。
榆罔说道:“山中散人‘赤父’应命前来为帝后诊病!”
安登慢慢睁开眼睛,虚弱地说道:“帝戏会召人来为我诊病!”
榆罔回道:“帝一直很关心您的身体状况!”
安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榆罔走上前来,为母亲切了脉,脉象玄微、似有似无,再看面色虽是苍白,却又像笼罩着一层黑雾,不禁心中一震。
他说道:“帝后的病情我已然知晓,请侍香姑娘去为我准备条案、方鼎、石锅各一,以供我配药之用!”
侍香闻言退去,榆罔见四下已无人,慌乱地把兜帽掀开,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榆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道:“母亲大人在上,请受不孝儿榆罔叩拜!”
安登猛然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跪地的榆罔,一时说不出话来,怎么?这个长相怪异的年轻人竟是自己的孩子。
榆罔跪前几步,又说道:“当年,我在华阳池边被师父救起,一直到前些时候才从祁昆那里得知您的消息,我是您的儿子啊!”说着榆罔从怀里掏出了红焰玛瑙佩。
深情的话语像闪电般劈开了心头的愁云,红艳艳的配饰如朝阳般扫净了眼神里的阴霾,安登一把抓住榆罔的胳膊,身体禁不住剧烈地抖动起来。
…… ……
一轮明月高悬在远天上,月辉中的隐翠小筑显得幽静非常,在翠竹掩映中的竹舍前,站着一身玄服的榆罔。
这位年轻的巫师面前摆着一张条案,条案上置着一尊火焰升腾的方鼎,鼎中炙烤着一把白森森的尖刀。
榆罔从背囊中取出一束红色茎干的草药,叶子酷似葵菜,顶端长着像禾穗一样的花絮,这是牛首山的“鬼草”,可以消忧解郁。
他把药草装在石锅里细细地研磨成粉,而后起身抽出被烧得通体红亮的尖刀,毫不犹疑地挑破了手腕,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了下来,一点一滴掉落到石锅里,慢慢浸润着干燥的药粉。
榆罔咬紧牙关,不为疼痛所扰,口中艰难地默念道:“请司命大人垂怜,弟子愿以血肉奉亲,为母亲祛疾消灾”
一直到鲜血浸透了所有的药粉,榆罔才调气封住伤口,他顾不得包扎,迅速把浸满鲜血的药粉搓成了丸药。
第二天一早,侍香来到隐翠小筑,却发现榆罔早已不知去向,只在院中的条案上留下一个檀香木的八棱盒,里面放着六枚赤色的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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