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丘倒在地上回忆着自己的一生,是悔恨、是愧疚、是痛苦!
他突然喊道:“云阳!你觉得我这些年过的很风光是不是?你觉得我卖友求荣很心安是不是?”
随着太丘如同洪钟般的声音传出,人群中一片哗然。
“不,从我吐露出征真相的那一刻起,我便永远丢失了自己的尊严,从此在卑微的余生中苟延残喘!你不知道那种煎熬,每天对着仇人俯首帖耳、卑躬屈膝,简直是生不如死!”太丘声嘶力竭地喊道。
云阳问道:“四十多年啦,你完全有能力说出真相,为什么没有?还不是放不下到手的荣华富贵!”
太丘苦笑道:“我自是可以舍生取义,奈何孟桓战死,你又不知去向,我实在是孤掌难鸣呀!你还不知道季厉的狠毒吧?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弑君杀父的是他,谋杀兄长的是他,臣服于未知的黑暗力量,一举吞噬了十万东征将士的也是他!对,就是这个大家都以为平庸无能的季厉,他的罪行早已是罄竹难书!”
太丘此言一出,万千的巫咸子民又是一阵哗然。
“太丘,给我住口!”季厉想不到局势居然这么快就失控了。
四十年来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竟然瞬间翻起了惊涛骇浪,精心编织的谎言在事实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真相马上就呼之欲出了。
“怎么,不敢让大家知道吗?你当初权欲熏心的时候可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太丘大笑道,“我儿已经长大成人,故人之子如今也已归来,我此生无憾矣!”
说着太丘突然挥手引出了身旁坛中的圣火,火焰猛然蹿起像一条火龙缠绕着他,太丘带着周身的烈焰朝着季厉而去,就像剧烈燃烧的太阳一样,和没有防备的季厉发生了猛烈的撞击。
季厉被热风和火焰震飞到高空,马上被一团黑色的雾气包围,凝聚成一片漆黑的云朵。
那乌云飘在空中,像一个幽深的洞口,连接着另一个无限的黑暗世界。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乌云中便伸出一条像蟒蛇一样的东西,把太丘一下卷上了高空。
莘礼手疾眼快,一边高呼着“父亲”,一边挥出一斩火焰刀,在空中摇摆的“黑蟒”见一道火光飞来,顺势一甩把太丘抛向了巫祖神殿。
莘礼一个飞身接住浑身灼痕的父亲,轻轻地放到地上,不住地呼唤着,云阳老人在巫宇地搀扶下也来到了近前。
太丘微微睁开双眼,说道:“云阳,请允许我再叫你一声‘三弟’,你能原谅我吗?”
云阳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自己还能说什么呢?多年来积攒的仇恨在太丘舍生杀贼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
两行热泪从太丘的眼角缓缓地流淌下来,他欣慰地说道:“这就好,这就好啊!我马上就能见到二弟了,希望他能原谅我!”
“大哥,你知道吗?自从你失踪后,二哥和我就一直在找你,甚至出事的前一天他还在关心着你的安危,不肯抛下你独自逃走,他从来没有恨过你呀!”云阳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对不起二弟……我有罪啊!”太丘喃喃道。
他突然睁大了双眼,两只臂膀直直地伸向天空,对着寂静的夜空声嘶力竭地喊道:“西王母啊,救救你虔诚的信徒吧!”
说完,头一歪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 ……
季厉被烈焰灼伤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钻心的疼痛把他从昏迷中唤醒。
“我这是在哪?”
季厉感到自己正漂浮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一动也不能动。
“我已经死了吗?我真是一个无能的人呢!下面这些对手我一个也打不过吧!”
季厉心中不禁苦笑,“我怎么会欺心要夺王位呢?这疯狂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厉仔细地回想着……
他是巫王最小的儿子,在他之前父亲就已经有四个儿子了,而他的到来本不在预料之中。
因为当时他的哥哥们都已经长大,父母也日渐苍老,可他就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他从小就看着三个孔武有力的哥哥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而他无论如何努力却总也得不到父亲的赞赏。
慢慢的……意志被消磨,激情在减退,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争了,像孟桓一样做个闲人也挺不错的。
但命运却永远充满了变数!
巫咸和鲛人的战争爆发了。
眼看着大哥在一片雄壮中带着千军万马奔赴前线,威风不可一世,他也不由得心生羡慕。
那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这时,一抹黑云掠过,遮住了窗外的月光,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一个人影慢慢显现在面前的黑暗中。来人十分高大,披着带有兜帽的披风,脸被帽子遮住了一半,另一半也隐藏在黑暗下。
“怎么,不甘心吗?”来人问道。
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颤抖地问道:“你,你是谁?”
来人嘴角一翘,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不要管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就足够了!”
“帮我?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帮助呢?”他问道。
“你不需要吗?那你为什么睡不着呢?”来人反问道。
他没有回答。
来人继续说道:“因为嫉妒,你在想为什么那个坐在马上威风凛凛的人不是你!”
“胡说!那是我的哥哥,他的荣耀便是家族的荣耀……”说到这,他忽然停了下来。
来人一阵狂笑,黑暗中的笑声让人感到心里发毛。
接着,来人问道:“怎么不说了?”
他闭口不言,本想说“我也是这个家族的一员,我也感到十分自豪!”之类的话,但他发现这句话噎在了嗓子眼儿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不过是幌子而已,当权者用来哄骗小孩子的把戏罢了!”来人接着说道,“而你的内心有着强烈的渴望,渴望被肯定,渴望能成功,渴望走上人生的巅峰,体会一把那高高在上的感觉!”
来人的每一个字都像锥子一样戳着他的内心,让他不得平静。
“可父王说,巫王的位置犹如刀山火海,我还不具备这种才能!”他失落地说道。
“记住,有些东西大家越想得到就越会向别人诉说它的坏处!如果王位真的如此煎熬,为什么大家依然要趋之若鹜呢?”来人忽然又向他靠近了一步,幽幽地问道。
他瞪大了恐惧的双眼,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
来人又是一阵冷笑,说道:“因为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你父王这么说只不过是想安抚你那颗躁动的心罢了!既能让他心仪的儿子稳登王位,受万众敬仰,又可以摆出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姿态,这就是统治者的虚伪!懂吗?”
“可我真的不如几位哥哥,又怎么和他们争呢?”他低声说道。
来人回道:“巫族和鲛人开战,便是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放心,我会帮你的!”
…… ……
在那夜之后,果然传来了前方战败的消息。
三个被称为巫咸英雄的哥哥接连死在前线,就连出征的十万将士也都战死沙场。
季厉不知道神秘人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兑现了之前的承诺,使自己成了王位唯一的候选人。
可就在这时,庶子孟桓又被委以重任,孟桓生来闲散,据说这次更是只身赴险,简直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所以,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在意,可就是这一时的疏忽,为以后的事情埋下了祸根。
孟桓不但凯旋而归,还带回了文玉树子枝,巫王十分欢喜,竟将孟桓晋为王储,使自己在距梦想一步之遥时,又受到了狠狠一击。
在梦想即将破碎的时候,神秘人又一次帮了他。
神秘人绑架并囚禁了太丘,并从他口中得知了出征的真相,然后通过巫后的嘴传递到巫王的耳中,一举解除了孟桓的威胁。
他本想就这么算了,但神秘人告诉他,对自己不利的人都不能姑息。
于是,渐渐陷入狂热的他,在神秘人的指导下,用黑巫术诅咒了巫王,在外城制造了惨案,甚至亲手毒死了从小疼爱他的母亲。自此,他在追逐权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迷失了自我,永远不可能再回头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夜里,父王忽然把他叫到宫中,他毕恭毕敬地来到父亲的床前。
巫王正半倚着床榻,见他到来,慢慢地说道:“厉儿,不用装模作样了!我已经这样了,和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分别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明知故问道:“父王何出此言啊?”
巫王惨淡地一笑,说道:“厉儿,这里只有我父子二人,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为父就要不久人世了,你的愿望也即将成为现实!”
他闻言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说道:“父亲,对不起!”
巫王向他伸出双手,说道:“父亲都不怪你,你又何必道歉呢!”
愧疚的泪水奔涌而下,他挪动双膝一直移到父王塌边,说道:“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会好好为王、振兴巫族,让您为我感到骄傲!”
巫王慈爱地抚摸着自己的小儿子,任他在自己的身边哭泣,和一位普通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
突然,巫王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狠狠地掐住了季厉的脖子,两只手上青筋暴起,双眼圆睁十分骇人。
季厉感到就像被两把钳子锁住了喉管,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求生的**让他垂死挣扎,从腰间抽出了防身的匕首,猛然戳进了父王的胸膛。
巫王的双手倏然一松,从他的脖子上滑落下来,虚弱地说道:“你最终还是动手了!”
他瞪着猩红的双眼,怒吼道:“是的,我恨,我恨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宁可把王位传给一个庶子,也不传给我!我在你的心目中就这么不堪大用吗?我就这么让你失望吗?”
他一边狂喊着,一边连戳了好几刀。
巫王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厉儿,在父亲的心中,你们兄弟一直都是我的骄傲!只是王位不能……”
巫王并没有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在他苍老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泪痕。
季厉呆呆地伏在床前,看着鲜血从父亲的心窝里汩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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