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昆、宝儿和谯晗救了一个名叫义均的年轻人,看他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软弱乏力,便给了他一些食物。
祁昆看义均吃得匆忙,又记起刚才他提到自己出身时的神情,便戏谑道:“我的‘姜氏’后裔,看你这吃相怎么倒像个逃难的!”
谁知开玩笑的一句话,正巧戳中了义均的痛点,他竟把“逃难”两个字误听成了“逃兵”。
想来可能是因为太饿了,一心专注于手里的吃食,所以才没有听清,又或者是心里有鬼,不自觉地产生了幻听,义均惊慌间承认自己其实是一名逃兵。
祁昆闻言立刻现出一脸的不屑来,说道:“我最看不起贪生怕死的人了,既然参军去前线,就应该勇往直前!”
义均说道:“难道明知是送死,也一直往前冲吗?”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愣了,接着义均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初神农现世便是在平原对面的仁举山南麓。
大神运用自己继承的祖神之力,开出了九眼神泉,这九眼泉水彼此连通、互为补给,冬天不冻、夏天不涸,成为永不枯竭的源泉,然后大神又斫木为耜(si)、揉木为耒(lei),教导人类开垦田地。
相传农田垦好的时候,一只火红的凤凰衔着一支九穗嘉谷,在天空飞舞徘徊,麻、黍、稷、麦、菽等谷种从天而降,落到肥沃的土壤里立刻便生根发芽。
神农大神又引导人们围绕神泉挖掘渠道、引水灌溉,最终收获了五谷食粮,使人类从此摆脱了食物不足的困扰,人类族群也由此逐步壮大起来。
据说,神农大神自此后一直生活在神泉平原西边的群山里,那片大山也就被称为神农架。
一千多年前,姜氏族的族长临魁带领第一批族民来到这里,看中了这片曾被大神恩泽的土地,当即决定留下来。
经过艰辛的努力,姜氏逐步成为当地旺族,原来居住在这里的氏族纷纷归附,终于融合为神农部族。
再后来,火神祝融现世,授天下以创世神火。
从此,姜氏依靠对火种的掌控和充足的国力制约海内万族,被拥为天下共主,并自号炎帝,王都也更名为炎城,石年更被尊为祖帝,姜氏族自此迎来了更大的辉煌。
随着帝都的长久繁荣,越来越多的人口汇聚而来。
炎帝便指挥新族人开挖了九条大渠,把神泉水导引到西边修建帝都时的取土之地。
因为随着人口的增加,帝都自建成以来便一直在扩张,取土之地也在日积月累间成为一个方圆百里的大坑,泉水注入后遂成一个宽阔的大泽,便被称作“九泉泽”。
九泉泽连通着讙山上的郁水,神泉水由大渠引到泽中后,便通过郁水越过讙山送到荆山山脉北部的大平原上。
那时北部平原还是一片地域辽阔的荒地。
移民们从郁水开挖渠道,修成宽阔的干渠,每一百里一条;干渠之间又修建支渠,和干渠呈直角分布,像大树分叉一样从干渠两侧伸展开来,每五十里一条;支渠之间又依样修建更小的辅渠;辅渠之间又修建溪渠,最后通过垄沟把水引到田地中灌溉。
就这样纵横交错的水渠网路把千里平原分割成了处处有水的田野,各地涌来的移民便安居在这广大的平原上,成为了神农部族的新族民。
“这真是人类史上的奇迹,是我姜氏子孙永远的骄傲!”义均一边赞叹着,一边露出自豪的神情,刚刚的落魄也随之一扫而光。
“说了半天,姜氏一开始不也是外来的氏族,现在反倒以主人自居了!”祁昆冷冷地说道。
“那又如何?若不是我姜氏一族,这片土地焉有今日之辉煌!”义均不服气地回道。
“可你刚才说得这些与逃兵又有什么关系呢?”宝儿及时把对话拉回了正题。
“当然有关系,问题就出在这‘九泉泽’里!”义均说道。
“九泉泽怎么啦?”谯晗接着问道。
义均定了定神,慢慢说道:“十几年前,九泉大泽中忽然冒出一个妖兽,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出水时总是黑雾弥漫、乌云漫天,伴随着狂风骤雨,淹了农田、冲毁屋舍,大家深受其害!”
“帝都人才济济,就没有想想办法?”宝儿问道。
“帝都每年都要招募兵勇,前去围剿,却每次都大败而归,连年的战争,导致帝都人口骤减,自前年以来,连我们姜姓族人也不得不亲上战场,于是我被征入伍,随军出征来到大泽,只见泽水涌波,一道黑烟向起一卷,成百上千的士兵便没了踪影,着实是吓人!”义均回道。
祁昆说道:“所以你就当了逃兵?”
“我当逃兵也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家中还有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我若没了性命,他们又何以为生?”义均抢白道。
“可你逃出来不也没有回家,朝着这边走不是离家越来越远吗?”祁昆追问道。
义均闻言黯然失色,小声说道:“我不敢回去,怕被将军抓到,临阵脱逃是要军法从事的!”
祁昆讥讽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死吗?就不用扯什么高尚的理由为自己掩盖了!”
宝儿在一旁解围道:“怕死之心、人皆有之,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具备舍生取义的觉悟,我们可以赞赏无私,却不能苛责自私!”
“男子汉当以大局为重,如果大家都做了逃兵,到时候家园被毁,他的妻子和孩子不照样无家可归、性命堪虞?而且不苛责自私之辈,又如何抚慰无私之人,岂不是坏了社会的风气和导向!”谯晗反驳道。
“女娲大神在造人时赋予了人类自我意识和学习能力,也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够创造与众不同的人生!高尚也好、卑微也罢,英勇也好、怯懦也罢……俱都是一种生活方式,旁人如何干涉?”宝儿回道。
谯晗闻言不语。
是啊!就算义均为人怯懦,逃避责任,旁人自可以横加评论,可又有什么作用呢?天底下没有两片相同的雪花,能够容纳不同又何尝不是一种豁达!
可谯晗沉默片刻后,还是说道:“我们这就起身去九泉泽,会一会这个云来雾去的妖物!”
义均一听连连说道:“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
谯晗说道:“你这样逃亡也不是办法!只不过是延口残喘,终归有家不能回,不若带我们前去,为一城百姓除了祸患!”
“你又是哪里来的妄人,竟敢放言‘除去妖兽’!”义均反问道。
“诶呀呀!你不知道吗?你面前这位可是仙门嫡子,师承大名鼎鼎的‘太一宫’,自幼游云天下,手中法宝无数!”祁昆操着夸张的语气说道,“还有,我旁边这位姑娘也是华胥神族的后裔,关键时刻可祈大神亲临,不管什么样的妖兽,保管登时灰飞烟灭!”
祁昆一阵咋呼,说得谯晗和宝儿都忍俊不禁,义均更是一愣一愣的,不由把面前几个年轻人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流露出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你带我们前去,除了妖兽,兴许还能将功补罪,若将军赦免了你,你便能与家人团聚,岂不强过现在的境况!”宝儿趁机劝道。
经过一番劝慰,又见几个年轻人的装扮确不一般,义均终于同意带领大家前往九泉大泽。
几个人翻身上了坐骑,宝儿抱着婴儿和祁昆乘驺吾,谯晗则和义均同乘鹿蜀。
谯晗说道:“南方天际线边的那条山脉其实就是荆山山脉的末端,荆山山脉自古便是天地灵气汇聚的地方,养育了名目众多的生物,蕴含着各类丰富的矿脉,更有诸多天神生活其间,讙山便是这条山脉里众多主峰中的一座!”
“那是不是翻过了讙山就是炎城啦!”祁昆问道。
“讙山南麓是九泉大泽,离炎城还有数十里路途呢!”义均回答道,“这一路过去路途遥远,依我看带着个未满三朝的婴儿实在不方便!”
“那你说怎么办?”祁昆问道。
“我看还是把他丢了的好,省的累赘!”义均说道。
“说得倒轻松,我看还是把你丢在这比较好,要说累赘你比他也强不到哪里!”祁昆愤愤地说道。
“我这不是给你们带路吗!”义均小声地嘟囔道。
忽察觉祁昆正在狠狠地瞪着他,便又立刻闭了嘴,在那低头不语。
宝儿问道:“你既如此心狠,却为什么要救他?”
“我躲在草丛中饿了好几天,远远望去一个笸箩顺水飘来,以为是谁丢的干粮,才把他捞上来,谁知竟是个孩子,这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呢!”义均不忿地说道。
“人之无情,竟至于此吗?”谯晗不禁对人性产生了怀疑,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反思一下太一正教这么多年来一直推崇的教义。
几个人催动坐骑踏上了千里平原。
这平原上没有任何起伏,目的地看得一清二楚,两匹圣兽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奔驰,时不时有三两户农家从旁边闪过,天黑前便赶到了讙山脚下。
大家沿着郁水河岸钻进了讙山所特有的古檀林中,到处都是伸展着虬枝的参天古树,空气中还弥漫着檀木所特有的清香。
大家趁着月色穿梭在树林里,两侧的山坡上时不时闪过大片大片的银白色光辉。
义均说道:“那是反射月光的白锡土,也是这讙山的特有矿物,用它提炼的金属铸造成器,能泛起白银一样柔光,是十分贵重的,族中的贵族多用它打造家居器物!”
“贵族就是贵族,还有这么多的讲究!”祁昆不屑地说道。
几个人很快就绕过了讙山,来到它的南麓。
他们躲在一块儿大石头后面,拨开最后一丛高草和树枝,先打探了一下敌情。
只见山脚下是一汪很大的湖水,湖水的东岸边不远处驻扎着一座军营,白色的帅帐位于正中间,中营呈半圆状护卫着大帐。
大帐前是一杆牙旗,旗面上绣一个火焰形的图案。
牙旗下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另有左营、右营、前营、后营分列在中营四周,一队队军容严整的哨兵正在营地间巡查。
营地外围是木栅护墙,正对着湖水的一侧是营门,门左右是圆木搭建的瞭望塔,门前摆放着两排拒马。
“炎城的军队果然是气势非凡,大军驻扎章法严谨,怪不得天下万族皆畏之而臣服!”谯晗赞道。
“可惜再高明的韬略也免不了成为妖怪的口中食!”义均丧气地说道。
“以血肉之躯对修炼之妖,确实是有些以卵击石!”宝儿说道。
“可不是嘛!十几年来,每年到这个时候,都要有近万名征讨将士死于非命!”义均接着说道。
“照理说‘吃一堑、长一智’,既然已经十几年了,从没有战胜过,为什么炎帝还要继续派兵呢?”祁昆突然问道。
“你什么意思?”宝儿似乎也感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儿。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明知道打不过,还不断地去送死,这有些不合常理!”祁昆回答道。
大家都沉默了,甚至连义均都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怀疑:每年被派遣而来的大军,其实并不是为了降妖,而是为了给大泽中的它提供食物,也可以说炎帝每年都用上万的活人豢养着一只可怕的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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