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岭南群山，目之所及，尽染绛红。

累累果实，压弯枝头。

山风过处，红浪轻颤，仿佛下一刻，清甜便要坠落手心。

看着满山的荔枝，嗅着夏风送来的香甜，韦彪的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留下来：“啧啧啧……小姨，你们村的荔枝种得真不错，瞧这架势，今年的果农怕不是要赚个盆满钵满？”

“但愿吧。”黄仙儿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她心里清楚，荔枝这东西，熟得快烂得也快。

到时荔枝扎堆成熟，果农又着急出手，收购商哪有不趁机压价的道理？到头来，难得的丰收季，荔枝堆积成山，价格却低贱如泥，真正辛苦一整年的人，最后未必能落着多少好处。

不过，这些事儿，也不是她一个养鸡的操心得来的。

想罢，她招呼道：“走吧，其余的都到了，就等你们了。”

“嘿嘿，小姨……”韦彪两步凑近，脸上堆着笑，“您今儿请的客人，是不是有商业上的朋友？你侄儿最近改邪归正，想找点正经事做，你看能不能帮忙介绍几个……”

黄仙儿眉梢一挑，眼风斜斜扫过他的脸，语气里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想认识那群老东西？”

这调调，跟之前韦彪听说要办宴会，邀请黎苏却唯独遗漏他，在电话里跟她撒泼打滚闹着要去时，简直如出一辙。

“嗯呐，不行吗？”韦彪茫然，小姨生意做的大，认识的合作伙伴肯定也来头不少，随便几个指缝里漏点油水，就足够他逍遥快活了。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黄仙儿顿了顿，表情更加地意味深长，“能不能争取到，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至

于如何争取，又能换来怎样的结果，便不得而知了。

“我会努力的！”韦彪胸脯拍得震天响，丝毫未察觉身后黎苏看傻子似的目光。

与虎谋皮的生意人他见多了，可上赶着想跟妖族打交道的，他还是头一遭见，别回头钱没赚着，自己先填了妖兽的五脏庙。

话说，现在这年头，还有那种茹毛饮血、生啖人肉的凶兽吗？

“当然有。”初一肯定地点点头，有些妖兽生性凶残暴戾，即使以人类为食，也常以戏耍虐杀猎物为乐。

“嘶——”黎苏倒吸一口冷气，手臂不自觉地环住肥啾，“那咱们现在赴的，岂不是鸿门宴？”

人入妖口，还是自发送货上门的。

“应该不会吧？”初一歪头。

虽然不喜欢其他兽类往黎苏跟前凑，但前面这只黄鼠狼，除去混杂着烤鸡的孜然/奥尔良/炭烧味，身上确实没有人的血腥味，可见从未伤过人，这也是他并未阻止黎苏来的原因。

“要真遇上吃人的，大不了将那跟屁虫往前一推，咱们趁机跑路，”初一坏心眼道，“人家好歹喊她一声小姨，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哇哦，小朋友，你现在学坏咯！”黎苏眼睛亮亮的，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不过……我喜欢！”

“啾。”我也喜欢你。

一人一鸟，凑在一起低声讲悄悄话，脚步逐渐落后。

等慢悠悠走到山庄门时，前面两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黄仙儿斜倚着门框，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才是比翼鸟呢，整天黏黏糊糊的，也不嫌腻歪！”

初一充耳不闻，直接往黎苏胸前的口袋里一钻，眼不见为净。

黎苏歉然地摸摸鼻子，正要开口解释，却见黄仙儿已经转身推开山庄大门。

“愣着干嘛？进来啊。”她回头催促，语气早已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吐槽只是随口一说，也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

山庄隐于半山腰，飞檐绿瓦，画阁朱栏，假山嶙峋，曲水流觞，五步一亭，十步一楼，移廊换景，恍若仙境。

“真美啊！”

“真美啊！”

异口同声的赞叹响起，对视间，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艳。

惊叹之余，韦彪也有些好奇：“这地方啥时候建的，我之前来的时候，怎么从来没见过？”

结果屋主人又用他摸不着头脑的眼神望他，半晌，才含含糊糊地解释：“嗐，祖上留下的老宅，荒废好些年了，刚巧最近生意不错，攒下点钱，才简单修葺了一下。”

“哦……”韦彪表面应着，心里却直打鼓。

黄仙儿的理由听着合情合理，可她闪烁的眼神和含混的措辞，活像在掩饰什么。难道是有钱人都讲究“财不露白”，连修个祖宅都要遮遮掩掩？

还是说……

突然，他神秘兮兮地凑近黄仙儿，压低声音问道：“小姨，你跟外甥透个底儿……这钱，来路干净吗？”

“胡说什么！！”黄仙儿狼躯一震，正色道，“我可是做正经生意、按时纳税的守法公民！”

韦彪狐疑。

“你这什么眼神？”黄仙儿气得直接上手拧他耳朵，丹凤眼危险地眯起，“怎么的，老娘看起来不像能白手起家的人吗？”

“哎哟，轻、轻点！疼、疼、疼！”韦彪拿手护住耳朵，龇牙咧嘴地讨饶，“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小姨您是商界巨鹿！之前是侄儿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我的耳朵吧，它快人体分离了！”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黄仙儿松手，领着人进茶室时，嘴上还在警告，“待会儿进去给我收紧点皮，不然被抽筋剥皮，可别怪姑奶奶没提前提醒！”

“嗳，晓得了。”韦彪连连应是，抬脚跟上。

茶室毗邻花园，窗户四敞，通透雅致。

黄花梨木的案桌倚着窗槛，半卷竹帘透入的细碎光线下，白瓷素瓶里随意插着几枝新荷，香远益清，平添三分雅意。

茶几上焚香袅袅，清茶几盏，十数宾客正四处散坐，执盏闲谈。

听见门响，屋内的视线纷纷投过来，在几人身上扫视一眼后，最后齐刷刷落在黎苏身上。

黎苏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黄仙儿抢先一步挡在身前：“家里的小朋友，带过来见见世面，孩子们胆子小，你们给我收敛些。”说完，又朝坐在最里面的人招呼，“侯志，你们比较熟，记得帮我看顾着点儿。”

阴影处的人微微颔首，即使沉默，那块垒分明的肌肉也在无声地昭示力量。

在慑人的威压下，除却几个胆大或迟钝的，众人纷纷收敛了目光。

有人愿意撑腰，黎苏自然识相。

他一把拽住仍在状况外、还想着上前搭话攀关系的韦彪，几步蹿到今天的“大腿”跟前，热络地打招呼：“侯老板，好久不见，近来过得可好？”

“好。”侯志应道，说话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随即问起最关心的事情，“你的药材种的如何，可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

“都挺好的。”

一年生的短期经济药材长势喜人，多年生植物亦是郁郁葱葱，散养的鸡鸭也日渐肥美，除之后的产出销路未定，以及没发现任何变异灵植的踪影外，其余都还算顺利。

侯志闻言，满意地微微颔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不愿多说，而是拎起茶壶，又专注地泡起新茶来。

在灌下五六杯清茶，混了个水饱之后，黎苏终于按捺不住，借着续茶的当口，状似随意地打听道：“坐屋里的其他客人，候老板认识吗？原籍都是哪里的？”

其实他更想问原型都是什么，只是曾经听初一无意中提及，擅自打听别人的本相是件很不礼貌的行为，而且又有韦彪这个门外汉在一边竖着耳朵旁听，他不好说的过于直白，只能隐晦地问下出身地，好根据此来判断一二。

“不巧，”侯志神色平淡，略微摇头道，“我素来不擅交际，除常在附近活动的那一两个熟面孔，其余的……并未见过。”

“啊？！！”

本想找个老江湖提前打探下消息，没想到是个居家宅男，每天只知道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发了狠、忘了情，扛起锄头就是种，完全零社交，知道的消息恐怕还不如他这个网上冲浪的。

“唉……”

黎苏失望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侯志见状，关心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是我太想当然了。”黎苏语气郁卒，回想起刚虎视眈眈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别说什么打听修炼方法，只怕刚靠近两步，就被当送上门的点心嗷呜一口吞掉，“算了，小命要紧，我还是老实待着，等宴会结束就赶紧溜吧。”

但在侯志听来，以为黎苏是被方才的阵势被吓到，遂出言安慰道：“黄仙儿虽然行事放浪些，但请来的客人基本都知晓分寸，你若害怕，宴会时莫要离我左右便是，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黎苏胸前鼓鼓囊囊的口袋，“时刻带着它，也能护你周全。”

“好的，谢谢候老板，我晓得的。”黎苏垂眸，心中酸涩。

自始至终，他只是个无力的凡人，只能躲在后面，享受他人庇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