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水畔，锣鼓喧天。

十数条龙舟整齐排列，桡手们赤膊握桨，蓄势待发。

岸边人潮涌动，呐喊不断。

黎苏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撞得东倒西歪，无奈，只能仰头冲蹲在发间的肥啾喊道：“看着杨表哥没？你快朝他‘啾啾’两声，就当咱们给加油过了，围观的人太多，我实在抢不到前排的位置！”

“啾。”

话音刚落，远处的鼓点骤然急促，比赛正式开始。

龙舟如银蛇般破浪而出，古铜色的桡手们齐齐喊着号子，船桨一致挥落，激起飞溅的水花，向着终点奋进。

水面之上，数条龙舟你追我赶；江岸两侧，加油声起此彼伏。

后排的黎苏虽然被遮挡视线，却仍被激昂的氛围裹挟，清晰地感受到现场战况的激烈。

转眼间，人群已爆发出震耳的欢呼与掌声。

黎苏急得直踮脚，却也只能在人墙后徒劳张望，只能追问可以占据高处的肥啾：“初一，出结果了吗？到底哪队赢啦？”

“啾啾！”

初一在空中盘旋一圈，目光很快锁定最前头的龙舟里，那道见惯的身影。

“表哥他们赢啦？”黎苏双眼放光，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心底由衷为村里人感到高兴，“太好啦，总算没白费这段日子的苦练！”

“啾~”

“行，走吧，咱们回家。”心满意足的黎苏收回视线，对肩头的肥啾笑道。

接下来的表演虽然也很有看头，但最关心的比赛结果已经知晓，黎苏无意流连，遂抱著初一挤出鼎沸的人潮，准备坐车回去。

“啾？”肥啾歪头，乌黑的眼睛透着不解。

“他们啊，待会儿肯定还有庆功宴等着呢，”黎苏了然地笑笑，用脸颊蹭蹭它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咱们就不去凑那个热闹啦。走，回家，包粽子，过我们自己的端午！”

“啾。”

***

端午，赛龙舟，投粽祭，念屈原。

除此之外，家家户户门前还会挂上艾草菖蒲，撒下雄黄粉，用以驱邪避疫。

刚用香草水沐浴完，发梢微湿的初一，乖乖站在院里，让黎苏给他系彩线：“为什么要绑根绳子在手腕？”

“这叫五色丝线，又名长命缕，”黎苏指尖轻点他的额头，笑意盈盈，“意在辟邪驱疫，护佑安康。”

“哦，原来如此……”初一恍然，目光扫过桌上剩余的彩线，当即拿起来，“那我也给你系上！”

黎苏勾唇，将手伸过去。

等两人收拾妥当，土灶上的粽子正好煮透。带着祭品，手缠彩线的两人相携，同去梧桐树下祭拜一番，才返回家中吃晚饭。

主食是热腾腾的肉粽，剥开绿色的粽叶，油亮亮的糯米裹着酱油，五花肉肥而不腻，醇厚的油脂融入米粒，搭配酥脆花生碎，沁沙鸭蛋黄，咬一口，咸鲜在齿间化开，满嘴绵软浓香。

“好吃！”初一永远是最捧场的那个，两三口下去，手里的粽子便消失大半，他眼睛发亮地竖起大拇指，“苏苏的厨艺，天下第一绝！”

“天天就知道吹彩虹屁，” 黎苏嗔怪，笑着将另一碟煎得金黄酥脆的肉粽推过去，“那再尝尝这个。”

“啊——”初一配合张嘴。

黎苏摇头失笑，但还是夹起一块送到他嘴边，“味道怎么样？”

“哇！这个也超好吃的！”初一杏眼瞪得溜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说话含糊不清，却还是第一时间发表自己的赞叹。

黎苏眉眼弯弯，笑意更浓，给绘着肥啾图案的马克杯斟满清茶：“嗯，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呢。”

“好哦~”初一乖巧应道，声音软糯。

粽子好吃，但也腻人，黎苏只吃一个便停下了筷子。

他双手托腮，眉眼含笑地近距离欣赏来自小朋友表演的“吃播”，正看得开心，客厅的手机却突兀地响起来。

“这个时间，谁会打电话过来？” 黎苏疑惑，微微歪头的姿势和肥啾如出一辙。

初一头也不抬地往嘴里塞了块肉，吐字不清道：“不理它，反正不是推销，就是传销诈骗。”他最近沉迷网络冲浪，对社会上的套路摸得门儿清。

“端午假期还要冲KPI？”黎苏眼尾微扬，踩着懒散的步子晃到沙发边，手机在指间转了个圈，“这么敬业的劳模，我不去会会，可就说不过去了。”

说着，按下屏幕的通话键，声音温柔：“喂，您好，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却是个意料之外的人，黎苏握着手机，静静听对方说完，又考虑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好的，谢谢前辈邀请，我们一定准时赴约，再见。”

“谁啊？”初一好奇凑过来。

“之前养殖场的老板，黄仙儿，”将手机轻轻搁在茶几上，黎苏解释道，“她家果园今年大丰收，说要开个宴会热闹一下 ，特地邀请我们参加。”

“啧，不去！”初一撇撇嘴，哼哼唧唧道，“黄鼠狼给人拜年，也没安好心！”

“现在离过年还早呢，”黎苏指尖抚过小朋友蓬松的发顶，触感如同肥啾时一样毛绒绒，或许是妖族骨子里刻着的领地意识，初一总是对其他精怪有着天然的排斥。不过，出于其他的考量，这次宴会他还是打算参加，“之前我看了，她们那片地方的荔枝，种的全是白糖罂，甜得很，咱们去尝尝？”

“比西瓜还甜？”初一狐疑。

近段时间，本地西瓜陆续成熟，就连偏僻的乡下，也日日有瓜农蹬着三轮车，载着堆成山的新鲜绿皮瓜过来。

每当这时候，黎苏总要拦下车，挑上三两个。

无他，家里人都爱吃。

夏日炎炎，午后最热时，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炙热。

两人喜欢躲在梧桐树下，光脚浸入沁凉的溪水，晃动时，水波撞碎一池光影。

冰镇西瓜剖作两半，捧在手里，挖一大勺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荡漾开来，带着丝丝凉意。

蝉鸣聒噪，微风习习，昏昏欲睡。

兴起时，下水摸鱼捞虾，既凉爽，又解暑，纵然没有空调，也能不知不觉消磨整个下午。

日子悠悠淌过，西瓜是盛夏经久不散的滋味，以至于初一莫名笃定，这便是人间最好吃的水果了。

黎苏深为认同，但荔枝另算。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1】

岭南人表示，虽然西瓜消暑是绝配，但最后，仍会无可避免地移情别恋，“沁人的甜，独特的香，就连诗神苏轼都为之倾倒，甘愿成为它的俘虏。”

“苏轼是谁？”初一眨巴着眼睛，关注点明显不同，“苏苏认识的人吗？”

“北宋大文豪，东坡居士，”黎苏笑着点了点小文盲的鼻尖，“不仅诗词写得好，还跟你一样，是个美食家！咱们喜欢吃的东坡肉，就是这位老饕几百年前发明的！”

“哦……”

几百年前，即使是天纵奇才，也不过是尘世间的普通人，如今早已化作黄土一杯，不值一提。

初一想罢，便不感兴趣地放下，重新转回原先的话题，“既然荔枝这么美味，那我们就勉为其难，赏脸去尝尝吧，什么时候去？”

“下周六，12号。”黎苏扫了眼日历，转头问初一意见，“咱们去做客，你觉得带什么礼物合适？ ”

“还要送东西？”初一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悦。

在他看来，自己肯赴约已经是给足对方面子。尽管记忆模糊，但血脉深处涌动的力量，无不在昭示——即使是上古时代，他也是极尊贵的存在。

“可人类也有句古话，叫‘落魄的凤凰不如鸡’，”黎苏挑眉，带着几分戏谑，随即话锋一转，“况且咱们势单力薄，该有的礼数，还是周全些比较妥当。”

“哼。”被踩到痛脚的初一，不高兴地扭过头。

黎苏瞧他气鼓鼓的包子脸，忍不住伸手轻轻一戳，温柔哄道：“没关系，莫欺少年穷，我们初一以后肯定是最强的存在！怎么样，吃饱了没？冰箱里还冰着杨枝甘露，专门给你留的饭后甜点，快去喝吧。”

“你要么？我给你拿。”血统尊贵，却意外地好哄。

黎苏闻言，眼底漾开笑意：“好啊，那就麻烦初一了。”

“嗯。”小朋友矜持地点点头，而后屁颠屁颠得跑去翻冰箱了。

黎苏则是窝在布艺沙发里，点开购物APP，开始搜寻适合的礼物。

上次拜访她家的养殖场，看那规模和装潢，就知道主人不仅紧跟潮流，更不缺钱。要在自己预算内，找到既体面又合心意的物件，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没翻几分钟，黎苏就泄气地往后一摊：“人情世故，真的好难！初一，妖族一般都喜欢什么东西啊？”

初一本来正晃着脚丫喝饮料，闻言转过头，定定看着他，没吭声。

半响，才赶在人反应过来前开口：“没那么多讲究，随便买俩西瓜送过去就行啦。”

“不行吧……”黎苏迟疑地嘀咕，到时上门，他还想跟人家打听点事儿呢。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为他心里那点小九九，这礼……还是得好好想想才行。

【1】出自宋代苏轼的《惠州一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题外话：读者宝宝们可以给点反馈吗，好的坏的都行，谢谢大家鸭~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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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