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现场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方徊来带着林语然鞠了一躬，退场了。

观众的掌声经久不息。

袁沅开始点评所有队伍的表演了。

坐在旁边的女星们还在对方徊来的神演技议论纷纷。

录制现场，各种声音交叠着，一片嘈杂。

顾迢听着那些声音，却觉得好遥远，好像隔着一层壳。

从第一轮的“姐妹”，到第二轮的“师生”，顾迢已经明白了：方徊来这是要借着各种表演的主题，把顾迢一直逃避、始终不愿意去面对的那段回忆，一一展现在顾迢面前。

这是方徊来惩罚她的方式么？

顾迢觉得头好痛。她被自己周围那层看不到的厚厚的壳包裹着，往下沉，往下沉，沉到她从不愿主动想起的那段回忆中。

9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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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迢站在Z戏的校门口，一只脚迈进去、迈出来，迈进去、迈出来……

凌悦嫌弃的看着顾迢那一脸白痴似的傻笑：“你玩儿行为艺术啊？”

顾迢：“不是啊！我是没想到我真的能考进Z大啊！第一次跨入校门这么有仪式感的动作，我得让它反反复复的发生，让我爽够啊！”

凌悦赶紧跳开两步，跟一直“嘿嘿嘿”傻笑着的顾迢离开两米远：“别说我认识你啊。”

顾迢扑过来一把抱住凌悦：“我化成灰你都认识我！真没想到咱们俩能一起考入Z戏啊！你记得高一咱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为了抢小卖部最后一包小浣熊干脆面还打了一架……”

凌悦赶紧捂住顾迢的嘴：“打住打住！这些陈年往事以后都不许讲了。我要从现在开始树立自己的女神形象，变白变美变有内涵变演技派变小富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顾迢：“行行行，我和我八辈祖宗一起祝福你！”

“那你呢？你关于未来最美好的畅想是什么？”凌悦问。她看着身边路过的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Z戏的录取通知书，仿佛是所有人通往美好未来世界的一张入场券。

“你还不知道我么？”顾迢笑嘻嘻的大声回道：“我关于未来的全部想象就两个字——方！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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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两周后。

顾迢端端正正坐在食堂里，虎视眈眈的紧盯着食堂的门口。

“同学，同学。”食堂阿姨走过来，拍拍顾迢的肩，把一份青椒肉丝盖浇饭放在顾迢的面前。

顾迢一愣：“这是……”

阿姨同情的问：“你是不是……家境不太好啊？”

顾迢更懵了：“啊？”

阿姨赶紧安慰顾迢：“我看你天天下课第一个冲到食堂，最后一个才走，每次又不点饭，就到处看着其他同学吃得喷香……”

正好从食堂门外走进来找顾迢的凌悦，发出一阵爆笑：“哈哈哈！阿姨您别搭理她！她就是有看别人吃饭的恶趣味！”

阿姨以一种“这孩子坏掉了”的眼神看着顾迢，眼神里同情的意味更浓了，摇着头走开、去给其他同学打饭了。

那时候阿姨还不知道，几年之后，会有很多人拥有看别人吃饭的恶趣味，会兴起一个新兴行业，名叫“吃播”。

突然，顾迢猛地一下子站起来：“来……”又赶紧坐下，以手掩着嘴用气声说：“来了！”

方徊来——那时的名字还是方游，穿着黑色练功服，跟三个女同学一起，走进了食堂的大门。

凌悦白了顾迢一眼：“食堂里这么多人，她注意不到你，不用跟做贼似的。”

和方徊来走在一起的三个女同学，两个已是在电视剧和广告里频频露脸的小花旦，另一个是被称作“级花”的新疆特招生，三个人的颜值，都是拔尖的。

她们明朗的笑着，让本就明艳的五官更添了一层灵动的色彩，很是吸引眼球。

可不知怎的，当方徊来跟她们一起出现的时候，一脸清清冷冷、浅浅淡淡的表情，没有参与同窗好友们的谈笑风生，只是在话题带到她、或者同学问到她的时候，微微点个头、或摇个头。

顾迢却觉得，自己的眼光，一下子就被方徊来全部吸引了过去，根本看不到其他人了。

顾迢怀疑这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悄悄环视四周，发现不管男同学女同学，都在一边假装吃饭或聊天，一边偷瞟方徊来。

就连对方徊来很不服气的凌悦，都把眼神落在方徊来身上，看得移不开眼：“方游身上……确实有一种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冷得出奇，好像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似的。”

顾迢摇头：“那是你不知道真正的她。”

凌悦又白了顾迢一眼：“说得就跟你特了解她似的，你怎么会了解她？”

顾迢不答，神秘一笑。

二人说话间，方徊来和同学一起，走到食堂窗口排队。

凌悦推了一把顾迢：“快去啊！”

顾迢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口红和小镜子，哆哆嗦嗦把口红涂出去了一圈，又赶紧哆哆嗦嗦擦掉，冲着方徊来排队的窗口快步走去。

凌悦急得在她身后小声喊：“同手同脚了！”

顾迢哆哆嗦嗦排在方徊来的身后。

食堂里一股鸡肉味牛肉味咕咾肉味，可是当顾迢走近方徊来的时候，竟闻到一阵清冷又诱人的香味，从方徊来的身上飘来，环绕在顾迢的鼻端。

清冷中那一丝丝的甜，仿佛一只纤纤的手，冲着顾迢勾了勾食指尖。

顾迢忍不住靠近方徊来的脖子后端，更用力的去嗅。

方徊来当天绑着一个清爽的丸子头。细细碎碎的乌发，散乱的落在后脑勺下，衬得方徊来脖子后面那一块皮肤，洁白如雪。

很多年后，当顾迢回忆起第一次在Z戏见到方徊来的场景，其他细节她都记不太清了，唯独印象深刻的是，方徊来脖子后面那一小块肌肤，好白啊。

白得像脏污世界里，值得人去信仰的一团白雪。

顾迢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一下方徊来脖子后的那一块皮肤。

远处坐在餐桌边等着吃瓜的凌悦一捂眼：“完了。”

果不其然，方徊来跟触电一样，猛然向前一闪、躲开顾迢的手，然后转过身，狠狠瞪了顾迢一眼。

顾迢赶紧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后特别紧张的想：方徊来不会要给她一巴掌吧？

嘿嘿嘿，这么一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没想到，方徊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瞪了顾迢一眼后，直接转回身去了。

好像多给顾迢一个动作都是多余。

顾迢：“……”

这下子顾迢之前准备的“师姐你好我想跟你认识一下”、“师姐我想跟你请教演技方便给我一下你的手机号吗”等所有搭讪用语，全都没用了。

方徊来对着食堂阿姨说：“一份蒜香卤肉盖浇饭。”说完后，直接消失在了顾迢的视线中。

顾迢只好哭唧唧的对食堂阿姨说：“我也要一份蒜香卤肉盖浇饭！”

阿姨惊讶的对顾迢说：“原来你有钱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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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迢在食堂连续吃了大半个月的蒜香卤肉盖浇饭，却再也没有等到方徊来。

吃得凌悦上课时已经不想跟顾迢同桌了：“这位妹妹，请你先去连磕一罐你的益达。”

“我嘴臭吗？”顾迢大惊：“可是方游也吃这个盖浇饭！从来没人嫌弃她啊！”

凌悦瞪顾迢：“仙女自带仙气，放个屁都是粉红色的，是我等凡人不可企及的。”

讲台上，老师在讲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课桌下，顾迢关了手机的声音，在无声的看一个视频。

听课听得无聊的凌悦，凑过来看顾迢在看什么，随即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连续看了一个月了！你还没看腻啊！”

顾迢冲着凌悦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继续沉迷于视频中。

视频里，是一个练功房，刚刚18岁的方徊来，穿着一身没有一丝花纹的黑色武术服，更衬得她肤白胜雪，手持一把长剑，左腕内旋持剑望月，右脚画弧插步抱剑，剑花舞得像雨点一样密不透风。

最后，眼神随着剑尖一起，指向镜头，不是决绝和狠戾，而是一种干净的疏离。

顾迢慨叹一声，这才心满意足的收起手机，问凌悦：“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自从开学以来，方游的考学视频你每天至少看20次，一个多月来至少看了600次了吧？”凌悦无奈：“你还没看腻啊？”

“不腻啊！”顾迢做贼心虚的答道，心里想：要是凌悦知道自己在高三那一年，早就已经把这个视频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一万遍，她会不会更鄙视自己？

顾迢是很感谢这支视频的，简直为她迷茫的人生，点亮了一盏指路的明灯。

在看到这支视频以前，顾迢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要，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随波逐流飘向何方。

而且看到这支视频的那一天，那么多的巧合，简直就像是命运的齿轮。

要不是晚自习高三这栋教学楼刚巧停电，要不是回家看到爸爸刚巧从外地回来，要不是爸爸刚巧做完一个工程口袋里有点小钱，要不是爸爸刚巧来了兴致要跟妈妈一起喝酒。

那爸爸也不会塞给顾迢二十块钱，让顾迢从高三忙碌繁重的学业中暂时脱离，去网吧放松休息一下。

顾迢家里没电脑，妈妈连买菜都精打细算，哪来的钱给顾迢买电脑。

坐进网吧的顾迢，什么都新鲜，聊了一会儿□□、玩了一会儿泡泡龙后，又搜索出不同的短视频，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顾迢记得方徊来的那支视频，不知是从自己搜到的哪支视频关联出来的。

起先顾迢是被那绚烂的剑花所吸引，然后又被方徊来那清冷疏离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凛。

顾迢按下了暂停键，目光落在了方徊来的脸上。这张脸，越看越熟悉——

虽然小时候更圆一些的脸，变成了现在的鹅蛋脸型。虽然五官，都长开了一些……

但是顾迢的心里，对这张脸的印象太深了。

小时候，爸爸经常打妈妈。爸爸以为不过5、6岁的顾迢根本不懂，其实她哪里不懂呢？每次爸爸喝醉酒打妈妈的时候，小小的顾迢都只能一个人缩在墙角，用枕头死死的捂住头，希望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但是那一拳拳打在骨骼皮肉上的声音，还有妈妈沉闷的低吟声，还是会透过枕头、钻进顾迢的耳朵里。小小的顾迢，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直到有一天，邻居搬来了一个小姐姐。小姐姐没比顾迢大几岁，却比顾迢厉害很多，会弹玩具电子琴，会唱歌，会在爸爸又一次喝醉酒打妈妈的时候，像小大人一样牵起顾迢的手，把顾迢带到房间里去。

然后，小姐姐用她的小手，轻轻柔柔遮挡在顾迢的眼前，另一只小手，一下一下按着玩具电子琴的琴键，配合着那简单的旋律，轻声吟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被捂住眼睛的顾迢，眼前本来是一片黑暗，随着小姐姐的歌声响起，顾迢觉得自己的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很多星星点点。

长大之后想来，那也许只是因为眼球受到压力后产生的生理反应。但在童年的顾迢看来，她真的认为自己看到了一片亮晶晶的星空。

顾迢深深的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姐姐，是有魔法的小姐姐。

她捂住自己的眼睛、在自己的耳边唱起歌，外面那些可怕的、血淋淋的场景，自己就真的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她会对顾迢说：“小游姐姐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虽然后来，邻居小姐姐在搬来半年以后，因为妈妈要换工作之类的原由、又很快搬走了。但在那之后，每一次爸爸再打妈妈的时候，顾迢都会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轻轻的给自己唱起《小星星》。

好像真的就没那么害怕了。

到再长大一些，她就学会对妈妈说：“妈，爸再打你，你就报警。”再到后来，也许是因为怕了警察介入，爸爸不再打妈妈了，虽然还是喜欢喝酒，工程经常结不到款，家里一直都很穷。

过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

顾迢还是深深的记得那个名字：小游姐姐。

那天晚上，在网吧剩下的所有时间，顾迢都用来搜索跟那个视频相关的帖子，直到终于，在一个帖子里看到了她苦苦搜寻的答案：

“方游Z戏艺考视频选段。”

因为改了收藏数算法而惊心动魄的一天～TAT 求小天使们安慰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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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