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镇的日子,像山涧清溪般叮咚流淌,不急不缓,却每一刻都浸润着独属于青羽和炎翼的、细碎而真实的甜蜜。小院里的桂花树开了又落,竹林里的新笋破土而出,时光在他们身上只留下愈发契合的印记。
“笨鸟”学飞与木屑纷飞
春日暖阳正好,晒得人骨头缝都发酥。青羽心血来潮,从镇上杂货铺买回了一套小巧的木雕工具——几把刻刀,一块巴掌大的软木。他盘腿坐在廊下的阳光里,左手笨拙地按着软木块,右手捏着刻刀,眉头拧成了疙瘩,对着木头块比划来比划去。
“炎翼!快来看!”青羽兴奋地招呼刚从竹林里砍了根新竹回来的炎翼,“我要雕一只比翼鸟!像我们!”
炎翼放下竹子,掸了掸身上的竹屑,走过来,垂眸看向青羽膝盖上那块无辜的软木。只见青羽右手腕悬空,刻刀拿得摇摇晃晃,刀刃在木头表面划拉了半天,只留下几道深浅不一、毫无章法的划痕,连个鸟的雏形都谈不上。
“……”炎翼沉默地看着那“杰作”,又抬眼看了看青羽那副“我一定能行”的认真表情,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怎么样?这翅膀的弧度,是不是很有气势?”青羽指着一条歪歪扭扭的凹槽,煞有介事地问。
炎翼没说话,只是弯腰,从自己带回来的那根青竹上,利落地劈下一小段竹筒。他拉过一张小竹凳,在青羽身边坐下,拿出自己常用的、更趁手也更锋利的刻刀。他左手稳稳托住竹筒,右手持刀,手腕沉稳有力,刀锋落下,精准而流畅。细小的竹屑如同金色的雪花,簌簌落下。
青羽立刻被吸引了,忘了自己的“大作”,凑过脑袋去看。只见炎翼的刀尖在竹筒上灵活游走,或削、或凿、或剔、或旋。没有草图,全凭心中的意象。很快,一只雏鸟圆润可爱的轮廓便显现出来,胖乎乎的身体,微微歪着的小脑袋,憨态可掬。
“哇!”青羽惊叹出声,眼睛亮得像星星,“这么快?教教我!”
炎翼没停手,只是将刻刀换了个角度,开始细化羽毛的纹理,动作依旧沉稳。“手腕稳,看准下刀。”他言简意赅。
青羽立刻学着他的样子,坐直身体,努力绷紧手腕,对着自己的软木块,小心翼翼地刻下去。结果用力过猛,“嗤啦”一声,一大块木头被削飞了,原本就可怜的“翅膀”直接缺了个大口子。
“啊!”青羽懊恼地叫了一声,看着手里“重伤”的木块,又看看炎翼手中那只愈发活灵活现的竹雕雏鸟,挫败感油然而生。“算了算了,我还是弹琴去吧!”他泄气地把木块和刻刀往旁边一丢。
炎翼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看青羽气鼓鼓的侧脸,又看了看那块“残疾”的木头。他伸出手,将那软木块拿了过来,放在掌心掂了掂。然后,他拿起自己那把小巧的弧形刻刀,手腕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刷刷刷!
几道干净利落的弧线划过,原本被青羽刻得乱七八糟的木头,瞬间被修整出一个圆润流畅的、类似水滴的形状。
“喏,”炎翼将修好的木块递还给青羽,又指了指自己快完成的竹雕雏鸟,“身子。”
青羽愣愣地接过那光滑圆润的“水滴”身子,再看看炎翼手中那只昂着小脑袋的雏鸟,瞬间明白了!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沮丧一扫而空:“你是说,我这个做身子,你雕的那个做头?合起来就是一只完整的鸟?”
炎翼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继续低头雕琢他的雏鸟脑袋,嘴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
青羽立刻宝贝似的捧着自己的“水滴”身子,也不雕了,就眼巴巴地看着炎翼,等着他把那可爱的脑袋雕好。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廊下只有刻刀划过竹木的沙沙声,和青羽偶尔忍不住发出的“哇”、“这里好可爱”的赞叹。木屑在光柱里飞舞,空气里弥漫着新竹的清香和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暖意。
“神力妙用”与瓜田“奇遇”
盛夏的午后,蝉鸣震天,热浪灼人。小院如同蒸笼。青羽热得只穿了件无袖汗衫,像条离水的鱼一样瘫在堂屋冰凉的竹席上,有气无力地摇着蒲扇。
“热……死了……”他哀嚎着,感觉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滚烫的。
炎翼从后院井里打上来一桶沁凉的井水,正在冲洗沾了泥土的锄头。他听到青羽的哀嚎,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看白花花的日头,又看了看堂屋里那个快要融化的身影。他放下锄头,擦干手,走进堂屋。
青羽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勉强睁开一只眼:“干嘛?别挡风……”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周身空气的流动悄然发生了变化。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沁骨清凉的气流,如同最温柔的纱幔,开始在他身体周围缓慢地、持续地盘旋。那气流精准地避开了桌椅摆设,只温柔地包裹着他,驱散着令人窒息的燥热。
是风!极其精纯、带着水润凉意的风!
青羽舒服地喟叹一声,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他侧过头,果然看见炎翼就站在他身侧不远,右手虚虚地垂在身侧,指尖有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青白色气流在无声流转。他正操控着极其细微的风灵之力,为青羽制造一个专属的“移动空调”!
“炎翼!你太棒了!”青羽惊喜地坐起来,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清凉环绕,燥热顿消。他凑近炎翼,几乎要贴到那制造凉风的源头,“再凉快点!左边!左边肩膀这里!”
炎翼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身体微僵,操控的气流也乱了一丝。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避开青羽几乎贴过来的脑袋,右手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那清凉的气流范围扩大了些,力道也更均匀了。只是耳根似乎又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
“别闹。”炎翼的声音带着点无奈。
青羽才不管,笑嘻嘻地重新躺回去,享受着这“神力VIP特供”的清凉,觉得炎翼简直比后山那眼冰泉还解暑。
傍晚暑气稍退,炎翼要去镇子外自家的瓜田看看西瓜熟了没。青羽立刻像个小尾巴似的跟上:“我去我去!我能帮你挑最甜的!”
瓜田在河滩旁,一片绿意盎然,圆滚滚的西瓜在藤叶间若隐若现。炎翼蹲下身,熟练地敲敲这个,拍拍那个,听着声响判断生熟。
青羽也学着他的样子,煞有介事地蹲在一个大西瓜旁,屈起手指,“咚咚咚”地敲了几下,侧着耳朵听,小脸严肃。然后他指着另一个看起来更小的瓜,信心满满地说:“这个!这个声音脆,肯定甜!”
炎翼走过来,看了一眼青羽指的那个瓜,又伸手在那个大西瓜上敲了敲,听了听。他摇摇头,言简意赅:“那个生。”
“啊?不会吧?”青羽不信邪,坚持自己的判断,“我觉得这个声音更好听!”
炎翼也不跟他争,直接拔下腰间别着的一把小刀(平时削竹子用的),在青羽指的那个小西瓜上轻轻划开一个三角小口。瓜皮刚破,一股清新的生瓜气味就飘了出来。青羽凑过去一看,瓜瓤还是粉白的。
“……”青羽瞬间蔫了,像只斗败的小公鸡。
炎翼嘴角似乎弯了一下,走到那个大西瓜旁,手起刀落,同样划开一个小口。红艳艳的沙瓤立刻显露出来,汁水饱满,甜香扑鼻。
“哇!”青羽的眼睛又亮了,刚才的挫败一扫而空,凑到炎翼身边,眼巴巴地看着那个诱人的红三角,“这个好!一看就好甜!”
炎翼将那个切开的三角西瓜掰下来,递到青羽嘴边:“尝尝。”
青羽就着炎翼的手,毫不客气地低头,啊呜一口咬在那红沙瓤上。甘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带着夏日的清凉,直沁心脾。“唔!好甜!冰镇一下肯定更好吃!”他满足地眯起眼,嘴角还沾着一点红红的瓜汁。
炎翼看着他那满足的猫儿样,目光在他沾着瓜汁的唇角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开始利落地摘那个熟透的大西瓜。晚风吹过瓜田,带着泥土和瓜果的清香。青羽抱着那个被自己“误诊”的小生瓜,也不嫌弃,笑嘻嘻地说:“这个带回去,腌西瓜皮吃!”
“意外”访客与无声守护
秋雨绵绵,一连下了好几日。小院笼罩在湿漉漉的水汽中,青石板小径上落满了金黄的桂花,被雨水浸润,香气更加馥郁悠长。
青羽有点着凉,鼻子囔囔的,裹着条薄毯窝在堂屋的竹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志怪小说。炎翼在窗边,就着天光,用新得的几块好墨,在宣纸上细细地勾勒着一幅工笔桂花图,金蕊点点,极为精致。
笃笃笃。
院门被轻轻敲响。
两人都是一愣。他们在栖霞镇并无深交,这种天气,谁会来?
炎翼放下笔,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妇人,手里挎着个盖着蓝布的篮子,正是住在镇东头的李阿婆。她孙子小虎前些日子贪玩摔断了胳膊,炎翼碰巧路过,用几块削好的竹板帮他固定了伤处。
“阿婆?快进来,雨大。”炎翼侧身让开。
李阿婆连连摆手,将篮子递过来:“使不得使不得!家里几只老母鸡下的蛋,攒了一篮子,不值钱,给小哥你补补身子!多谢你帮了小虎那皮猴子!”她嗓门洪亮,带着乡音。
炎翼不善推辞,只好接过沉甸甸的篮子:“不必客气。”
“要的要的!”李阿婆笑呵呵地,目光越过炎翼高大的身影,好奇地往堂屋里张望了一下,正好看见裹着毯子、探头探脑的青羽。“哟,这位小哥也在家?脸色看着不太好,可是病了?”李阿婆热心肠地问道。
青羽见被发现了,只好坐起身,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阿婆好,一点小风寒,不碍事。”
“哎呀,风寒可大意不得!”李阿婆立刻开始传授她的“民间偏方”,“用葱白、姜片、红糖煮水,趁热喝,发发汗就好!晚上睡觉把脚心捂热乎了……”
青羽被李阿婆的热情弄得有点招架不住,只能笑着点头应和。
炎翼站在门边,安静地听着。当李阿婆说到“捂热乎脚心”时,他几不可察地垂了下眼睑。
送走了热情的李阿婆,堂屋恢复了安静。雨声淅沥。
炎翼将那一篮子鸡蛋放到厨房,回到堂屋。青羽又裹着毯子缩回了竹榻上,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炎翼没说话,走到墙角的炭盆边。炭火燃得不旺,只维持着屋子不冷。他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灰,添了几块新炭。炭火很快旺了起来,散发出融融暖意。
然后,他走到青羽躺着的竹榻边,蹲下身。
青羽疑惑地看着他:“嗯?”
炎翼伸出手,隔着薄毯,握住了青羽露在外面的脚踝。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掌心温度透过薄毯,清晰地传递过来。
青羽猛地一僵,脚趾都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脸颊瞬间染上薄红:“喂!你…你干嘛?”他想起李阿婆刚才的话,心跳莫名加速。
炎翼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阿婆说,捂热。” 他的手掌稳稳地握着青羽的脚踝,那温热的暖流源源不断地从他掌心传递过去,顺着脚踝蔓延至全身,驱散着骨头缝里的寒气。
青羽看着炎翼平静而专注的侧脸,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和那道在暖光下显得不再那么冷硬的伤疤,心头那点羞赧和惊讶,如同初春的薄冰,被这无声而直接的暖意悄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踏实感。他不再挣扎,乖乖地躺着,感受着脚踝处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流,连鼻塞似乎都好了些。
雨声敲打着屋檐,炭火噼啪作响。堂屋里一片静谧安详。炎翼就这样沉默地蹲在榻边,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为青羽驱散秋雨的寒凉。青羽裹着毯子,渐渐被暖意烘得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地合上之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炎翼低垂而沉静的眉眼。一种无需言语的、深入骨髓的信任与依赖,在这雨声和暖意中悄然滋长。
星夜琴语与无声应答
深秋的夜空,格外高远澄澈。白日里的桂花香沉淀下来,在微凉的夜风中幽幽浮动。小院里没有点灯,只有漫天繁星和一轮将满的明月,洒下清辉,将庭院染成一片温柔的银白。
青羽抱着琴,坐在廊下的台阶上。他今日精神好了许多,鼻音也轻了。指尖轻轻拨过琴弦,流淌出的是一首舒缓而空灵的曲子,如同月下流淌的清泉,又似星光在夜空中无声的闪烁。琴音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涤荡心灵的宁静力量,与这静谧的秋夜完美地融为一体。
炎翼坐在离他不远的竹椅上,没有作画,也没有看书。他只是微微仰着头,望着那片浩瀚的星河。月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照亮那道伤疤,也照亮了他完好的右眼中倒映的点点星光。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身体靠在椅背里,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量,只是纯粹地聆听着,感受着。
琴音如水流淌,时而低回婉转,如同情人间的絮语;时而清越悠扬,如同展翅掠过星河。青羽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揉捻,每一次拨动都仿佛与天上的星辰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他偶尔会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炎翼沉静仰望的侧影,指尖的旋律便不自觉地又轻柔了几分。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仿佛融入了星月的光辉,久久不散。
青羽放下手,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微颤。他抱着琴,也抬起头,望向那片璀璨的星河。两人都没说话,享受着这份喧嚣人间之外的、广袤无垠的宁静。
过了许久,青羽才轻轻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夜的静谧:“炎翼。”
“嗯?”炎翼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星河深处。
“你说,天界那些星星,是不是比这里的更大更亮?”青羽的语气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却没有丝毫眷恋,只有纯粹的好奇。
炎翼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冷。” 天界的星辰,光辉璀璨却冰冷永恒,远不及人间这方寸小院上空的星河,带着烟火的气息和草木的芬芳,是活的,是有温度的。
青羽听懂了。他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在星月清辉下显得格外干净明亮。是啊,再大再亮的星辰,若无人共赏,也不过是冰冷的点缀。哪及得上此刻身旁这人沉静的呼吸,和这满院幽幽的桂香?
“嗯,”青羽应道,将怀里的琴抱得更紧了些,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还是这里好。”
炎翼的目光终于从星河收回,落在了青羽被月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侧脸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青羽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小院里,桂花树下,两个身影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一个抱着琴,一个望着天。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流淌的琴音余韵,只有呼吸间交融的淡淡草木香,只有心照不宣的认同与满足。
这远离天界的方寸之地,这充满烟火气的平凡小院,便是他们挣脱天命后,为自己寻到的、最温暖的归巢。每一缕晨光,每一滴夜露,每一朵飘落的桂花,每一次无声的对望,都浸透了无需言说的甜蜜。一琴,一画,一粥,一饭,一生,一世,足矣。这便是属于青羽与炎翼,比翼于人间的、永恒神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