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屋子与大鸟

宁洛睡了，在外面荒野守了那么久才抓到一只麻雀，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趴在地上不动，可懂行的人都知道，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还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是最耗费精力的。

她睡之前又跟空芷交代：“见到那些人一定要躲远点，境山有危险她们不会不知道。一般人都会选择躲着境山走，她们偏要经过那里，直觉告诉我这事不简单。”

“嗯。”空芷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宁洛和空芷是个很诡异的组合，几年前她们还彼此并不认识，后来宁洛决定庇护尚且年幼的空芷，一方面是因为无意中得知了空芷的秘密，另一方面也是她头疼病这事困扰了她很久，所以需要一个守夜的人。

当初宁洛跟空芷说的很清楚──就是彼此利用。但这些年过来早就说不清到底是感情还是利用了。

空芷在外面向来机灵的很，也只有在宁洛这里会像个听话的乖宝宝。

有时候空芷会说，自己的命是宁洛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但宁洛从来都不承认这种说法。

宁洛现在要去探究自己脑中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今天晚上她刻意等了很久，想要看看以往困扰她的“病”还会不会出现。结果，那片混沌真的没有出现了。

仿佛那座屋宇就一直隐藏在自己的混沌脑海里，如今黑色的混沌迷雾终于消散。

宁洛要看看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空芷看了一眼旁边躺着的宁洛，悄悄的拿起骨刀坐在了窝棚门口，窝棚只有一个厚厚的门帘垂挂着。如今入秋了，有点冷。

就在此时，雨停了。

窝棚门帘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靴子踩在雨后的泥泞道路上有种独特的滑腻感。

门帘被人掀起一角，然而还没等外面的人完全将门帘掀起来的时候，空芷的骨刀就已经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哪怕对方脸上并不干净，也能看出门外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空芷皱了皱眉头，来者不是陌生人，对方平日里就住在不远处。

女人笑道：“空芷还没睡啊，小洛呢，我听人说小洛回来了。”

“小玉姐，她已经睡了。”空芷笑道：“要不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好了。”

小玉脸色有点不自然：“她这次出去没受什么伤吧？”

“虎口被麻雀啄了一下，不过小玉姐你不用对我姐那么上心吧？你可比她大八岁呢。”此时宁洛睡下之后，空芷面对外人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气质，不管遇到的是不是熟人，不管对方说什么，但她手中的骨刀始终都没有离开小玉的脖颈。

小玉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根烟和打火机，烟是卷烟，这种东西只有煤矿、电厂这种归属于避难城市的产业才会发放。

很多壮劳力去干活不光是为了钱和食物，也为了这一根烟。干一天活，发一根烟。

所以晚上下工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一大群人在一起吞云吐雾，宁洛给空芷说过，那些烟草里很可能夹杂了一些成瘾性更高的东西。

而现在小玉抽的烟，明显也不是她去干活得来的。

小玉点上烟抽了两口，似乎在想些什么：“人小鬼大，我是拿你们当亲妹妹。”

“哦。”空芷并不多说，只是问道，“你是不是感冒了？”

小玉愣了一下：“是啊，是不是我的嗓子有点沙哑？”

“不是。”空芷摇摇头笑了：“我是看你抽烟的时候，有一个鼻孔不冒烟……”

小玉：“……”

不知道为什么小玉总觉得空芷不太喜欢自己。

“那我先回去了。”小玉只好说，“你姐醒了你跟她说一下，我来过。”

“嗯。”空芷笑眯眯地说道：“我会和她说的。”

小玉走了，宁洛的声音忽然在空芷背后响起：“以后不要老欺负你小玉姐，她也不容易。”

“姐姐，她不干净。”空芷回头，“而且她就是看你总能打到猎物回来才靠近你的。”

“谁干净？”宁洛平静地说道，“这世界想活下去的人就干净不了，都是生活所迫，相互尊敬就好了，不要捉弄她。”

在这集镇上，独身的人太干净也活不下去。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弱者渴望依附强者，男与女的界限早已模糊，而小玉正是男女通吃的那个。

宁洛想了想，开玩笑般地说道：“人家也没说喜欢我什么的。还有，你确定她是因为我能打到猎物才接近我？难道不是因为我的美丽？”

“姐姐，大家脸都几个月没洗了，基本上长得都差不多…”空芷无语地看着宁洛，“你不是睡了吗，怎么还没睡着？”

“想点事情。”宁洛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宁洛没有睡，是因为她在探寻那间屋子的秘密。

屋子顶上的大鸟一直隐在黑雾中，只能看得清一个轮廓。而好在屋子的门能推开。

屋子从外面看不算大，但走进去后却发现不少内容，四周的墙壁都是旧旧的木柜子，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陈列室。只不过，陈列室里的陈列架都被黑雾笼罩着，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屋子的中间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灾变前就被淘汰了很久的黄铜打字机。打起字来咔咔作响的那种。

这台打字机上只有二十四个铜键，每个铜键上都镌刻着一个文字：“公、正、诚、实、友、善、富、强……”

可以说是非常正能量了。

只是打字机里面好像塞着用不完的牛皮纸，而且不用谁敲击那些铜键，就会自己咔咔的动起来，如今之上有着下午时出现的两行小字：“任务，将猎物赠予旁人；任务完成，奖励基础级技能学习图谱，可学习她人能力。”

也不知道这些字是怎么打出来的。宁洛没法分辨这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传说中有人能塑造记忆宫殿，记忆宫殿里面甚至能够根据自身精神意志的能力水平来重铸一个幻想宇宙。

只不过宁洛觉得，自己这间屋子……好像跟记忆宫殿的描述有点不一样啊……

可是为什么会让自己把猎物给别人呢？这台打字机想让自己当一个好人？

在这个提起道德都有些奢侈的世界里当个好人？

门都没有。

宁洛的意识站在那间屋宇中心环视着周遭的“陈列柜”，陈列柜里似乎漂浮着物品，可里面被黑暗所遮挡，那黑暗的雾气让宁洛无法看清里面漂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陈列的柜子一路接连到了屋子的顶端，宁洛这才意识到这里面的空间有多大，宛如一个巨大的博物馆。宁洛走到一面柜子前面想要伸手去摸黑雾里漂浮的东西，可是不管她多用力，都无法突破黑雾的抗拒力量。

这是她现在无法窥探的力量。

想要知道这屋子是不是真的存在，这需要宁洛用行动去证明。

*

“我可能也拥有某种能力了。”宁洛忽然说道。

坐在窝棚门口正挑着门帘看雨后星空的空芷愣了一下：“你是说……”

“还不太确定，得试试才行。”宁洛起身走了几步，席地坐到空芷身边，“集镇上都传说有些人能够让一列火车从虚无驶向现实，我以前也不信，是见到你之后才信了一点，现在我可能也有了奇怪的能力，这种感觉很奇怪。”

空芷的能力，是幸运。

这是个很莫名其妙的能力，当空芷许愿宁洛可以打到猎物的时候，哪怕宁洛走在荒野里什么都不干，都会有麻雀莫名其妙的摔在她面前。

只不过这能力有反噬，通常反应为许愿之后空芷高烧不退，或者其它的小病小灾。而似乎许的愿望越大，代价就越强。

这就是宁洛一开始要庇护空芷的原因，她起初是不信的，可后来不信都不行。

忽然间天空划过一颗流星，空芷下意识的就想双手合十许愿，立刻被宁洛拦了下来：“你不要乱许愿，会出事的。”

如今宁洛已经很少用到空芷的运气了，她说是因为自己已经能够打到猎物了，用不着空芷的能力了，空芷也从来不去反驳。

瘦瘦的空芷看着已经消失的流星出神，轻轻地问道：“流星为什么飞得那么快，万一大家都来不及许愿怎么办？”

宁洛想了想说：“它飞得快，也许是因为它压根不想听你们许什么愿。”

空芷回头怔怔地看着宁洛：“……”

*

空芷是宁洛的守夜人，但并不是说要她守一整夜，中间宁洛也会替换，毕竟白天的时候空芷还需要去上课。

这种情况非常煎熬，睡不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可生存在这种环境里，不管是宁洛还是空芷都别无选择。

清晨的时候宁洛领着空芷出去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甚至是她的那口大铁锅。

没有任何意外的是，她们晚上回到自己窝棚的时候，窝棚一定被人翻过。

“听说避难城市里夜不闭户，根本没人偷东西。”空芷背着铺盖卷，然后看着宁洛走哪都扛着那个大铁锅，这几乎就是她们全部的家当了。

平日里空芷去上学都是要背着铺盖去的，其她学生也差不多，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放屁。”宁洛虽然对避难城市里面的生活很向往，但她坚决不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夜不闭户的地方，“有些人觉得避难城市里的人放个屁都是香的，空气都是甜的。”

“那你也不能总背着锅到处跑啊。”空芷说道。

“你懂什么。”宁洛解释道：“这锅是我好不容易捡到的，又能做饭又能捉麻雀还能当伞，要是没了这个咱们的日子怎么过？”

宁洛一只手把铁锅扛在肩上，一只手倒提着那只硕大的麻雀。走在路上的时候不少人都对宁洛投去羡慕的眼光。

要知道如今的物种秩序里，人类早就不是什么食物链最顶端的物种了。

人们口口相传着以前的麻雀只有不到巴掌大，现在呢？这玩意能几口啄死人！

不是谁都有能力捉麻雀的，也不是谁都有耐心在荒野趴上个整整一天。但大家都是几年没见过荤腥的人，说不羡慕宁洛那是假的。

宁洛带着空芷来到避难城市的城门口，高耸的围墙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到了这里，建筑就产生了变化，甚至能看到砖石房。

越接近城市的地方，就看起来越干净、越整齐、越富有。这里住的人，都跟避难城市里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兴许是马屁拍得好，兴许是还有亲人在里面。

但不管怎么样，她们这些荒野人统称为“被污染”的人，是进不去城市的。

宁洛走进一间屋子，屋子门匾上写着“杂货铺”三个字，里面有卖烟、卖火柴、卖铁器、卖粮食、卖衣物，但价格都很昂贵。

屋里的王老婆子看到宁洛时格外的高兴：“这麻雀看着可不小啊！”

宁洛把麻雀往玻璃柜台上一扔：“多少钱收？”

“哎哟你轻点，这玻璃可贵着呢。”老王心疼地说道，然后她顺手就把麻雀给扔在了旁边的铁称上，“三斤六两，可以啊小洛。”

同时老王手中的算盘啪啪的响了起来，鸡爪似的枯手像是上了发条一样，算盘打得叮咣响：“今天的行情是一斤两百块钱，你这算是700吧！”

“900。”宁洛斩钉截铁地说道，“快入冬了，最近麻雀又少，900不能再少了。”

老王不乐意了，她把算盘往宁洛面前一推：“咱这都是送进城市里给贵人们吃的，城市里是缺肉没错，可凡事它都有个价，咱得按规矩来。”

话音刚落，老王就看到宁洛拎起麻雀转身准备出门，她赶紧拉住宁洛破外套的袖子：“你去哪啊？”

“我问问老李那边杂货铺的价格去。”宁洛回道。

老王的手顿时抓紧了一些，今天城市里有管事的专门交代了要收野味，这消息可不止她一家知道。

老王笑开一大坨皱纹说道：“你想卖多少钱？”

宁洛还是想走：“我问问价格再说。”

老王笑得非常和蔼可亲：“那不是耽误了空芷上学的时间嘛，900就900！”

“你上句说什么来着？”宁洛平静地问道。

“那不是耽误……”

“再上一句。”

“你想卖多少钱？”

“1200。”

老王：“？？？”

过了半晌，老王心疼的点着钱，沾着唾沫数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给数错了。

最终成交价格是1198，宁洛也做出了自己的让步……

一只麻雀卖1198，不是物价太虚，也不光是这麻雀个头大，主要是这113号避难城市里寻常吃不到野味。

物以稀为贵，老王也不会干赔钱的买卖，这只麻雀倒手卖给有权有势的人家，转手就能小赚一笔，还能落点人情。

老王一脸心疼的把一大堆零钱塞到宁洛手里，这时不知道她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说道：“小洛啊，下次你要抓到麻雀可别直接弄死了，有贵人想要活的，价格更高！”

宁洛愣了一下：“要活的干嘛，现杀现宰？”

“不是。”老王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有人想要养麻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