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豆蔻华年(二十八)

良久后。

苏耦低着的眼眸微动,一面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苏正,一面低哑着声音,淡淡的回了一句:“三哥说的是,我知道了。”

苏正听她这般淡定的回话,不知怎的心口一窒,有些僵硬呆板的点了点头,没说话。

苏耦却暗自好笑,嘴角微勾,暗暗的扬起了一个坏笑,细细想了想方才苏正的话,思量片刻,一脸笑眯眯的看着苏正,从善如流的张口,声音温柔又嵌着股揶揄:“那敢问三哥,你是受了大公子的什么礼,又承了什么情?”

苏正本还能算是正常的脸色,顿时一阵暗红,眼睛瞬时间低垂下来,眼神四散飘着。

片刻带着一丝窘迫的轻咳了一声,声音带着股无措,飞快回了一句:“咳咳咳,自然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是一句将来的承诺罢了,没什么。”

苏耦见状心底着实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很少见着自家向来严肃庄重的三哥有如此不安还带着些滑稽的样子。

苏耦随机抿唇一笑,暗暗思量苏正话里透露的意思,片刻后才笑着回答:“我得的也与三哥差不到哪里去,三哥不必担心将来有什么祸害,不会的。我自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再说了,三哥都不敢做的事,小妹怎敢。”

苏正见自家妹妹如此的话,楞了好半会,脸上的窘色才散去了丝丝,但依旧因为这话有那么一丝不自在,有些僵硬呆呆的点了点头。

不过天地良心,苏耦那话可没有半点调侃之意,最多是有些揶揄而已。

在两人言语的这片刻,壶上的水已经煮沸,苏耦便着手下一步工序,苏正的情绪也慢慢缓和下来,盯着苏耦手上动作不语,一时间二人都未在说话,只听见水沸咕噜噜的声音。

两人饮了半会儿茶,又说闲话家常,苏正便离了去,苏耦自那后便未在见过自家三哥,听说是苏然差遣他去作陪宗明旌去了。

一晃便是五日,宗明旌在苏家的生活已经渐上正轨,虽还未正式见过老太师,但是生活作息习惯这类倒也是规整了,与苏正算是臭味相投,这几日两人偶尔也会出府闲逛。

说起苏正,宗明旌确实没想到他竟真如传闻那样,当日听闻他痴迷武学,还仰慕自家老爹之时,他还嗤之以鼻过,说什么文人家能有什么真心武学之人,都是假把式,谁知这几日倒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自身修为不错,对武学研究也是费尽心思,有些见解十分独到,收集整理的那些个武学著作、能人阵法,让他这个自幼见惯了这些东西的人都忍不住感叹。

将将是夜,月朗星稀。

皎洁的月光,洒满了不大不小的庭院,青石地上满是院内树木草植的倒影,院内立着两个人影,一人立在前方,衣衫得体直挺挺的身姿,另一人立在侧方,手里提着灯笼,脸上略有些疲惫之意。

两人便是宗明旌和阿牛两主仆,今日与苏正一起去镇上拜访苏正之前求学的那个武馆的老师傅,因有些忘年交之味,与老先生多聊了些时日,已经入夜了两人才驾车回苏家。

宗明旌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苏老太师会在这个时候要见他,回院子之后,慌忙的换洗了衣裳,梳妆打扮后,马不停蹄的飞奔来了老太师的院子。

片刻台阶正对着的房门,咿呀一声打开,陈管事从里面探出了身子,见着宗明旌,脸色立马有些笑意,飞快的抵近后,拱手恭敬的道:“大公子请,老太师在屋里等着。”

宗明旌神色微敛,点头示意了一下,暗暗吸了一口气,精神集中全神贯注,起步跨上台阶。

跨过外门门槛,飞快的钻进屋子,一眼便瞧着右侧里间半开镂空窗处小罗汉塌上的佝偻背影,弯腰正欲说话的时候,一道沉稳苍老又有些平静的声音,便先他一步低低的响起:“来了?”

宗明旌半弯腰的动作微怔,神情一顿,心底那微微的紧张,不知道为何瞬时间就没有了,目光微窒后,张口恭敬的回道:“晚辈宗明旌,见过老太师。”

老太师并未理会他的问候,也未转头,只是启口淡淡的吩咐道:“过来,陪老夫下一局。”

宗明旌一楞,停了片刻却也没有多少顾忌,几个大步便走了过去,抵近塌边,微微低头瞥了一眼摆在小桌上的一盘棋局,眉头微皱,暗暗吸了一口气,利索大方的盘腿坐了上去。

老太师方手执白子,宗明旌的这处是黑子,起初老太师是自个博弈,宗明旌来的正巧,上一步便是白子先落,这会便该轮到宗明旌这边的黑子走了。

宗明旌虽不喜这些,宗家也没几个人会这套,但幸而其母景文长公主是皇室人,对琴棋书画也算是精通,自幼宗明旌随着母亲也是学得一些棋艺。

不是精通,但也算是懂些皮毛。

微微斟酌片刻,紧抿着唇,略微有些颤抖又郑重的落下一子,落子片刻,老太师也没什么动静,他才有勇气抬眸细细的看对面的老太师。

随即心底大大的震惊了,有些被吓到了,方才没怎么细致的瞧,但他却没有想到老太师竟是如此老态龙钟。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老太师应该和自己祖父差不多的年岁,怎显得如此的苍老。

在他心底暗自嘀咕之际,老太师已然落子完毕,见他没什么动静,抬眸看着他,双目对视,宗明旌顿时被吓了一挑,赶忙恭敬的低头,视线回到棋局上。

老太师浑浊的眼睛微微一眯,目不转睛的盯着宗明旌,看着他的侧脸与自己印象中那个固执到让他头疼的人,有那一丝的相似,微微翘了翘胡须,淡笑了一声:“老夫与你祖父一般年纪,也算是你的长辈,和你相处如同孙辈一般,放松些。”

宗明旌听着这话先是一怔,随后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浊气,抿唇沉默片刻,抬头看着老太师,恭敬又镇定的直言道:“老太师,您有什么话可直说,晚辈洗耳恭听。”

宗明旌从不是个拐弯抹角之人,所受家中教导也是直来直往拿在明面上说。

而且面对老太师这类人,他知道,和他们比弯弯绕绕,自己就只有输的一塌糊涂,哪怕自家那个老头子,耍起心眼来,自己也是顾头顾不了尾。

所以他一直都认为,面对老太师,只能光明磊落的主动出击,不能静候他来主动。

老太师眼眸微顿,随后笑了声,神情不见多少惊讶,声音平静温和,却透着不明:“先帝逝世当夜,老夫与你祖父在承寰殿外也下了一盘棋,到现在老夫都还记得,那盘棋你祖父输得有多惨,也记得,当夜的腥风血雨。”

老太师心里也极其清楚,宗明旌出生名门世家,又是将门子弟,还是那个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决计不会歪门邪道且胆大又坦然,所以此话并未觉得不妥。

宗明旌眼神呆滞,怔怔的看着老太师,看着这个被誉为大兆朝堂百年来最为可惜的人才,他突然觉得浑身有些起鸡皮疙瘩。

老太师神色是那样的平静淡然,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他依旧不解。

宗明旌更不能理解是为何他说哪夜腥风血雨,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若是史书没有记错的话,先帝逝世,太子继位,新帝登基,改国号整朝纲,一切顺风顺水,如履平地,哪里有什么腥风血雨。

老太师说完这句话,沉默了很久,突然伸手将已经走了大半的棋局打乱,缓慢的抬眸,眼神变得有些犀利,盯着宗明旌,语调却依旧平和:“这盘棋局已经走入尽头,没什么可下的了,不下也罢。”

“你是国公府的嫡长子,将来爵位的继承人,国公府与皇室的关系不必老夫说,老夫问你,你与今朝太子关系却又是如何?”

宗明旌心口微惊,不太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沉吟良久后终开口回道:“亲如血脉兄弟。”

这话坚定又决绝,老太师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似沉重似高兴又似担忧,良久后轻叹了一口气,低低的笑了声:“如此最好,也不枉先帝当年苦费心血。”

不知怎么的因为老太师这话宗明旌眉头瞬间微拧,没由的心口有些难受,下意思的抽动了一下鼻子,却也没说话。

老太师微闭了闭眼,唰的一下又睁开眼睛,随后嘴角噙着丝丝慈爱的笑:“当年你父亲和皇帝也是亲如兄弟,你和太子如今倒真是像他们那个时候……希望将来你们的孩子,也能如同你们一样,彼此挂念…”

宗明旌不知道该说什么,白日里在平静舒适的武馆里好不容易积累下的高兴、喜悦、松弛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就有些不一样了,他暗暗的使劲压抑,强迫着自己,微咬着牙,开口道:“晚辈谨遵老太师的教诲。”

老太师神情自若,微微摇了摇头,随意动了动身子,眼神透着股审视,直直的看着宗明旌,突然问了句:“你觉得苏家与宗家相比,谁家更胜一筹?”

宗明旌眼底顿时聚集骇意,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太师会问这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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