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话

朱辞秋直到后半夜才堪堪睡去,却也睡得不熟。是以,当乌玉胜蹑手蹑脚起床开门时,她几乎在一瞬间便睁开眼。

身旁的位置尚有余温,不远处的地上还残留着昨夜泼洒一地的黑墨。她坐起身,摸了摸昨夜被乌玉胜啃咬的脖颈,指尖上下滑动,似乎感觉不到任何异样。于是她走到铜镜处,侧着头仔细检查着。

没有任何痕迹,好似昨夜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梳洗完后,朱辞秋打开角落处的衣柜,从里头翻出一件崭新的衣物,看起来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一般。

刚换好衣衫,乌玉胜便端着碗碟推门而入。她看见这厮今日穿了一件立领的衣裳,足以挡住昨夜留在他脖颈处的牙印。

乌玉胜一言不发,只是将早饭放在桌上,然后看向朱辞秋:“吃饭。”

朱辞秋缓缓走到桌旁,见乌玉胜盛粥入碗放置在她面前,又将一碟子小菜推至面前,紧接着便挨着她坐下来,自顾自地扒拉着碗里的清粥。

他们沉默地吃完一顿早饭,末了,乌玉胜打了个响指,便有婢女推门而入,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

门外是阴天,乌云笼罩在上空,像是随时会下一场瓢泼大雨似的。

乌玉胜单手叩着桌面,咚咚咚的,不知叩了多少下。终于,他忍不住扭头看向朱辞秋:“我今日要去曲水城,三日归。”

朱辞秋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殿下,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乌玉胜问。

她与他四目相对,笑道:“一路小心。”

乌玉胜气笑了:“你不问我为何不带你去吗?”

“少主自有自己的考量,我又何须多问。”

乌玉胜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朱辞秋,然后蹭的一下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开门之际,他忽然开口:“殿下,你出不去。待我回来,再带殿下出门游玩。”

朱辞秋知道,他不在,她当然出不去,所以也并未太过惊讶。况且这个人嘴里的话真假参半,她也不会全然相信他口中之言,说的三日归,那肯定是在三日内便能回来,绝不会拖到第三日。

又过了半晌,西琳端着药推门而入。

“西琳,帮我打听一件事。”朱辞秋一面端起药碗,一面开口道,待涩苦的药喝尽,抬头看向一脸不解的西琳,“早前我曾给你一把匕首,如今,我需要找到这匕首的主人。你帮我打听打听,这春狩的魁首一般都住在什么地方?”

西琳点了点头,答了声好。又从随身携带的挎包中拿出阿静雅的匕首递给她。

朱辞秋摆了摆手:“还是先放你那吧,待找到她之后再给我也不迟。”

西琳比她先来少主府,明面上又是乌玉胜的二夫人。虽说乌玉胜对二夫人这个头衔嗤之以鼻,但在府中人眼中,西琳确实也是不一样的存在,所以多少会给三分面子。加上她常在府中的药房待着,又需要亲自外出采购些药材,朱辞秋估摸着乌玉胜不会太过限制西琳,他也不在乎西琳。所以西琳在府中行走算是比较方便的。

“等会儿我去药房取药,替你问问其他人。”西琳收好匕首,端走药碗。

朱辞秋点头道谢,与她一同踏出房门:“我也出去走走。”

下过雨后,迎面而来的风中总伴随着一股阴冷水汽混着泥土的味道,朱辞秋不讨厌,也不喜欢。风有些大,吹得她有些冷,裹紧外衫后与西琳一同走出院落,往府中药房而去。

一路无人阻拦,也看不见几个下人,但她能感觉到两旁总有暗戳戳地注视着她的视线,可扭头看去时,却什么也没发现。不出意外的话,是乌玉胜的人在暗中观察她。

西琳扭头看向朱辞秋,见她一直跟着自己,略带疑问道:“你——”

朱辞秋眼神示意噤声,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药房:“进去说。”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药味,令朱辞秋想到这几日难以下咽的药,不自觉地皱眉。

西琳一边整理药材,一边问朱辞秋:“乌玉胜的人在跟着你吗?”

“嗯。”朱辞秋点了点头。看来药房不是乌玉胜的底线。

“他果然很看重你,自己不在,也要让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西琳笑了笑,在净盆中洗了洗手,“他临走时,还特地嘱咐我,要我好好看着你喝药,一滴都不许剩。只是——”

朱辞秋偏头看向西琳,挑眉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药治不了你,中原有句话叫治标不治本,这药连标都治不了几分,只图个安心。若杜伯伯在,对你瘀积气郁之处施以针灸,或许能叫你再多活几年。只可惜,他人如今不知在何方。”

朱辞秋沉默一瞬,开口道:“这话,你对乌玉胜说过没有?”

西琳点了点头:“自然说过。他那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我藏着掖着,他可不会善罢甘休。”

屋内寂静半晌,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朱辞秋望向门口,忽然开口:“说不定过几日,杜大夫就出现了呢。”她话锋一转,又问西琳,“你何时出去买药材?”

西琳回答:“现在。”

于是,她又跟着西琳往角门而去。

只不过却在门口被拦下了,朱辞秋这时知道乌玉胜的底线在哪了,她并不胡搅蛮缠非要出府去,只朝西林摆手,让她早去早回。

她如今的活动范围,只能在这小小的少主府内。

少主府光秃秃的,枯燥无味,连花圃都没有一处,她所在的院落处也只有零零散散地种着几棵瞧不出品种的树。朱辞秋在府内毫无目的乱逛,仍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一个。

忽然心领福至般,她停在东边院落的门口,此处并未上锁,木门一推即入。

院中有花,被昨夜的雨水打得东倒西歪。

朱辞秋蹲在花旁,看不出来这花是什么品种,只觉得清香无比,或许是乌玉胜随便乱栽的几朵野花。

她又站起身左右环顾。院落不大,却很干净,院中几处房屋都未上锁,她随意打开一扇门,灰尘霉气有些呛鼻,叫她忍不住捂住口鼻。

房间内并不昏暗,借着窗棂透进屋内的光亮,朱辞秋能看清房内的所有物件。

这个房间实在太小了,小到她一眼便看见乌玉胜少年时所佩之剑,那把剑就这样孤零零地挂在墙上。她情不自禁上前,指尖探向尘封已久的佩剑,摸到了极厚的灰尘。

她取下那把剑,噌的一声,剑出鞘。通体雪白锋利的剑身还如当年那般,只是剑鞘生了灰尘。

右侧的桌案上什么都没有,只是桌下的柜子上着锁。

朱辞秋看了一眼手中出鞘的剑,只思考了一瞬,便举起剑砍向锁。砍了两三下,锁才完全砍坏,于是她将剑放回原处,蹲下身打开柜子。

柜子里只有一封被褐色掩盖字迹的书信。

朱辞秋觉得眼熟,不由自主地拿起信,却发现那些深褐色之物像是鲜血干涸之后的印记。她心中没由来地加速跳动,脑中空白一瞬,却还是颤抖着打开了那封信。

那是建昌六年中秋节,她寄给乌玉胜的书信。

也是唯一一封,她主动寄给他的信。

信中的话被血迹掩盖,已经看不清了,可乌玉胜还是藏在这里,不愿舍弃。朱辞秋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像是被人掐住咽喉,喘不过气。她不知道乌玉胜究竟是在故技重施的骗她,博取她的心软,还是他本就珍视着这样一封早已看不清楚的书信,即便恨着对方,也要锁起来,连灰尘都触碰不到一点。

朱辞秋头皮发麻,快速地将信放回原位,关上了柜子。

这里灰尘这般多,想来乌玉胜也鲜少来此吧。她这般想着,恍恍惚惚出了门。

迎面而来的凉风让朱辞秋清醒过来,她回头看向那间小小的屋子,却在恍然间看见了年少时的乌玉胜一脸痛苦与茫然,他浑身是血地坐在台阶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封信,眼泪和血渍混合在一起,滴落在信上,散开融入其中。

忽然,他抬起头,直视朱辞秋,口中发出疑问:“朱辞秋,你为何要抛弃我?”

他一声又一声重复着那句问句,朱辞秋耳边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进去其他声音。天地间,静谧的仿佛只剩下少年带着血的质问之音,他一遍遍叩问,为何抛弃他。朱辞秋猛地摇头,想要甩开这幻境,却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落下一颗颗泪珠。

突然,响起一声闷雷。万籁俱寂,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朱辞秋,她站在原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看向再也弹不了琴的右手,忽然平静下来。

她不后悔,即便重来一次,她仍然不会告诉乌玉胜她是为了他活下去才将他逼至绝境。

在少主府磋磨了大半日的光景,再回自己院中时,饭菜早已摆好,尚有余温。

主次去坐在桌旁,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吃了大半晌,半碗饭丝毫未少。她实在没胃口,索性放下筷子喝了几口水。恰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是我。”西琳开口道。

朱辞秋道:“进来。”

西琳身上的药味似有如无的飘入屋内,她不客气地坐在一旁,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大雍的吃食果然精细。”

话音未落,她又开口:“我问了路边的小贩们,春狩的魁首们一般住在王城南面的赤水城中,距王城一日路程。”

朱辞秋点了点头,想起昨日乌玉胜给她的那张地图上画着赤水城地势较低,在王城南下方,与王城差不多大。

她如今没办法在一日之内找到阿静雅,也并不知身在赤水城的阿静雅知不知道她如今到了王城。更何况,她没有十分的把握确定阿静雅如今就在赤水城,或许成为乌玉阙的人后,回到母赫族了也未可知。

说到底,她们只有一面之缘,没有百分百的信任。

“西琳,你可知道乌玉阙的府邸在哪?”朱辞秋突然问。

“大少主府?”西琳皱眉,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语气十分厌恶,“知道。就在东街河口。你……找他干嘛?他不是个善茬,我与乌玉胜刚到王城时他便拦在城门口,仗着自己手中有统领之权将我们堵着,若非乌玉胜与他单挑胜了,指不定要怎么大打出手呢。”

朱辞秋不知还有此事,想起那日乌玉胜冒雨夜行,浑身是伤。分明与乌玉阙打过一场,不知好好休养却又闯入王宫来见她。

真是不要命了。

她甩掉脑中思绪,对西琳道:“他自然恶心至极,所以更要利用他。”

言罢,朱辞秋走到桌案前,瞧见昨夜的墨汁都已被打理干净,换上了新的砚台。她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少主,解药。然后对折成小小的方块递给西琳。

“还得请你下午再出去一趟,将这个交到他手中。”

但西琳并不接过,摇头道:“我一日只能出去一次。”

“那明日给他吧。”朱辞秋猜到如此,便不在乎地说道,“只要在乌玉胜回来之前,让乌玉阙来此大闹一通即可。”

“行。”西琳接过纸条,放进挎包中。

西琳临走时,忽然问朱辞秋:“你就不怕我告诉乌玉胜吗?毕竟,我与他更熟悉些。”

朱辞秋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因为我知道,你很想去大雍。如果告诉他,我的计划被打乱了,我回不去,你也去不了了。”

西琳也笑:“你可以告诉我,杜与惟现在长什么样吗?如果太丑的话,我只好多看看风景了。”

“他啊。”朱辞秋想起木屋因为给她包扎而面红耳赤的男子,想起那段时日唯一一顿饱饭,“挺好的。长得没有乌玉胜好看,但也不差。只是人比较傻。”

西琳愣了下,道:“多谢。不过朱辞秋,你好像很喜欢以乌玉胜作比较。”

“他虽然人坏脾气差,但不可否认的是,长得格外好看。”朱辞秋很坦然。

西琳点头,表示赞同:“倒也是。”

阴天的黑夜总要来得快些,到了午夜时,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朱辞秋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听见吱呀一声,然后便有冷风吹入屋中,不知是否是窗户未曾关严,风雨吹打窗棂时,将窗户吹开了。

她半眯着眼,却看见午时对西琳说的那个人坏脾气差的乌玉胜站在窗子边直勾勾地盯着她。

朱辞秋心中警铃大作,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想要下床。但乌玉胜动作更快。他关上窗户,边走边脱下沾满湿冷气息与雨水的衣衫,脱到最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内衣。

他按住朱辞秋的肩膀,强迫她重新躺下。然后他钻入温暖的被窝中,可头发上还沾着雨水,冷冰冰地打在枕头上,也触碰到朱辞秋的脸颊,惹得她一个激灵。

“凉。”朱辞秋皱眉,往里缩了缩。

乌玉胜靠过来,紧紧搂住她。朱辞秋的头靠着他不停起伏温暖的胸膛,耳边传来乌玉胜说话时胸膛起伏的嗡鸣声:“现在暖和了吗?”

朱辞秋不回答他,只问:“不是说三日才回吗?”

“我记挂着要给殿下暖床,便连夜赶回来了。”乌玉胜似乎很困,声音都逐渐小了。

朱辞秋挣脱了一下,发现仍旧挣脱不开后,想起方才本来很是暖和的被窝窜进一个浑身带着雨水的不速之客,冷笑道:“我替你暖还差不多。”

乌玉胜没有回答她,似乎睡死了。

他好像很累。

朱辞秋锤了几下他,却被他抓住手腕贴着他胸脯的肌肤,还含糊不清地说着:“殿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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