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说起佛祖显灵之事，神色又喜又忧，道：“也不知那猎户所说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去宝华寺捐香火的人会多些，客栈的生意大概会好。”

第二天还要赶路，几人简单聊了一阵，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这一夜，因为没有案件，秦凌羽睡得很沉。

梦里，她看见了采薇、白芷和洛枳。侍女们围着年幼的她，将一篮新采的花往她头上簪。她甚至还看见了阿爹凌雁，和阿娘秦澈并立于她面前，笑意吟吟地捧着一面铜镜。

这段宝贵的回忆存在于她脑海深处，是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

她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踢开了。

林间月光，通过树叶的缝隙，透过泛黄的窗纸，照在床畔，映照出一道狭长的身影。

沈鹤立于床前，拾起滑落在地的被子，双手一扬，被子便稳稳地落在床上呈“大”字形的人身上。

他只待了一会儿，看过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的脸后，方准备离去，就听见她梦呓道：“阿爹，阿娘，你们不能任着采薇这么来……我就算有三个头，也戴不下这么多花呀……”

原来不是做噩梦，而是梦见了故人。

“啪”的一声，被子再次落在地上。

他耐着性子，又替她盖了一次被子，转身就要离去。

深夜前来，不为旁的事，只是为了找寻破解她口中的东瀛秘术。此术似乎十分难解，在房中搜寻了一阵，也没有结果，看来症结确实在此女身上。

但她睡相甚差、警惕心也不足，有了在船上的前车之鉴，竟门也不锁就沉沉睡去，实在不像是能想出这种刁钻的法子来要挟自己并且得手之人。

熟悉的动静再次出现，他皱起眉头，向身后望去。

不知她又梦见了什么可乐的事情，整个人在床上转了小半个圈，一手搭在额上，一手捂着肚子，哼哼唧唧道：“师姐，我真的不想画图了，也不想爬山了……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炸鸡店，等我回去，一定要点它两份双拼……”

被子被蹬到了一边，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团，不像个样子。

师姐、画图、炸鸡、双拼，这都是什么东西？闻所未闻。

还有，自从灵魂进到她的身体后，自己似乎困得特别快——平时能不停歇地审阅公文至鸡鸣，今时不到夜半，意识就有些朦胧了。

沈鹤没惯着她，将被子叠好，干脆利落地往床上角落里一扔，推门离去。

翌日清晨，妇人养在屋后的鸡叫了。秦凌羽缓缓睁开眼，莫名觉得冷，便用两只手在身上摸了摸，竟发现空无一物，被子不见了踪影。

她伸了个懒腰，绷直了脚，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件，于是支起上半身向床脚望去：被子早已叠好，整齐地码放在那里。

难道沈鹤这具身体有梦游之症，喜欢在梦里叠被子？

她打了个哈欠，忽然鼻腔一痒，一时没忍住，朝地下打了个喷嚏。不仅如此，嗓子也肿胀发痒，都是感冒的前期症状。

夜晚山里气温低，加之客栈修缮不善、四面漏风，她这是寒气入体了。

穿衣洗漱后，用了些稀粥咸菜做的早饭，三人再次启程上路。

“阿嚏！”

上路以来，她不知打了多少个喷嚏。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手里是一方展平洗净的帕子。

她想也没想就接了过去，否则那泡清鼻涕就兜不住了。结果拿帕子擤通透后才发现，递给她帕子的人是沈鹤。

“下次睡觉，记得把门关好。”少女拨开眼前的树枝，“帕子就予你了，不用还给我。”

秦凌羽感激之余觉得奇怪——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沈鹤怎么这么懂得关心人了？

转念一想，他怎知自己房门未关？

秦凌羽：【系统，你老实交代，我的被子是不是被沈鹤这厮掀了的？】

系统：【宿主，您进入睡眠状态时，我是无法工作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又是一阵痒意，她还没来得及问沈鹤，话就被喷嚏堵了回去。

瞿青挑着行李，走在最前面，没有注意到两人间发生了什么。

他们走的这条官道，修在梧山与长阳山的谷地间。道旁长满了树，石子铺就的路沿着山势蜿蜒前进，一眼望不到尽头。

齐国未亡时，国君重修了这条有近千年历史的古官道，途经宝华寺与悬空寺，终点是两条山脉在淮北的出山口。

两山间的谷地，若站在山顶上向下俯瞰，形似一只浅口瓷碗，又像是鸟类的巢窠。良禽择木而栖，山中生有梧桐，而梧桐是凤凰筑巢所用之木。因此，谷地又有一美称，唤作“凤凰巢”。

用两条腿走，远不如车马来得快。三人一刻不停地走，还是被后来的马车赶上。造价不菲的马车里，坐着商人家的小姐和夫人。帘后衣香鬓影，纤纤素手轻摇纨扇，不见一点汗湿，毫无狼狈之色。

宝华寺的盂兰盆会，确如永福客栈的掌柜所言，在梧城久负盛名。

当官道深入“凤凰巢”腹地时，清脆的钟磬音响起，有如凤鸣，从栖身之所腾空而起，在巢窠上方飞舞盘旋。

出门的时辰久了，三人开始走走停停，秦凌羽和瞿青互换着挑行李，终于在傍晚前看到了宝华寺的山门。因前路到淮北，再无一间客栈或者山村，只能在寺中借宿一晚。

恰巧秦凌羽对千佛窟佛祖显灵一事很感兴趣，去香客住的禅房放下行李后，便和其他香客一起，由一位小师父领着，踏上了前往悬空寺的栈道。

在宝华寺中仰视悬空寺，已觉得险之又险：细细的木棍立在岩石上，撑起了建筑群落。待走上栈道，从上往下看时，唯恐失足跌落，双手须紧紧地抓住铁链，贴着岩壁向上。

登顶后，香客们纷纷涌入那灵验之地，期盼佛祖也能垂怜他们一二，显露真容。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拉住一个在石窟前洒扫的僧人，问道：“这位师父可曾见过佛祖显灵？”

僧人停止扫地，两手扶着扫帚，摇头道：“阿弥陀佛。贫僧福薄，没有见过，但两位师兄见到了。施主瞧着有些眼生，不是本地人吧？”

她点了下头，算是肯定，接着探问道：“师父虽没亲眼见过，但应当听其他人提起过当时的景致吧？”

僧人回想了一下，答道：“悬空寺一年仅有两月对外开放，其余时间都在修缮维护。两位师兄正是夜间在山上值守时看见的。一位师兄说，他看见石壁上的神像先是身影微动，接着竟从壁上走了下来，但过了片刻就消失了。”

秦凌羽不信，但还是笑着答谢，没入人潮中，挤进了水泄不通的洞窟。

大概还有四分之一的时辰，太阳就要落山。等那一轮红日隐入山后的阴影，洞窟就会关闭，众人下山参加诵经法会。

来时她看见宝华寺已摆起了水陆道场，晚上还会有放焰口的活动，此时不看，明日离开，或许就没机会了。

这间石窟，是山体岩层受水体侵蚀，天然形成的一个洞。其入口处状似佛龛，入内观之，灯火映照着岩壁上千百个小窟，蔚为壮观。

石窟后壁中央，塑着一尊眉目慈悲的观音像，座下的莲花由木头雕刻，刷上了红色与白色，花瓣向观音收拢。

她看着新奇，听身边的女香客合掌赞叹道：“梁国众寺，没有一间的巧思能与悬空寺的相媲美。这莲花花瓣能自由开合，全仰赖齐人的机关术。可惜这儿晚上不准外人进入，否则还能有幸看见盛景！”

这尊木制观音像妙极，小窟内的石佛也精美绝伦。先人用天然矿物研磨成五色颜料细粉，兑水后以笔在石上作画，历经百年不掉色，鲜妍动人。

看过这些，她觉得即便没有佛祖显灵做噱头，宝华寺仍能在梁国诸寺中脱颖而出。至于自己，盯着整面墙的诸天神灵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出一点儿迹象，或许是没有神话故事中提到的“慧根”，或还不够虔诚，以至勘不破天机。

可周围再虔诚不过的香客，也没勘破分毫，敬过香后，便抱憾离去。

下山后，寺中为显诚心待客，在斋堂“素心”免费发放斋饭。

她到那儿时，沈鹤和瞿青已经拿好了饭食。靠窗的一张桌子旁，摆着三只碗三双筷子，碗里是面，佐以青菜、香菇和豆腐，晾在暗色的酱油汤中，滋味鲜美。

沈鹤见她来，并未急着动筷子，而是道：“你去哪里了？”

她又没做亏心事，懒得骗他，道：“悬空寺乃大梁名刹，我随香客们一起上山，看个新鲜。但那里可没有佛祖显灵，估计是住持为了香火，编造出来的。”

瞿青怕两人再吵起来，道：“公子，听说这里晚上会放焰口，您去看吗？”

宝华寺有三绝，一是悬空寺千佛窟，二是斋饭，三便是盂兰盆节时才会放的焰口。

八月十八，中元节，是鬼怪来到凡间的日子。地狱中的饿鬼，也趁此机会，去往人世。放焰口的目的，即安抚、超度亡魂。

她看什么都新鲜，便应承下来道：“好啊。”

用过斋饭，即便沈鹤不情不愿，但怕两人闯祸，还是跟着去了。

宝华寺共有七重大殿，今日用来放焰口的，是第二重大殿和前面的空地。空地上栽着两株参天银杏树，主道边石碑林立，香客们被安排站在不远处观礼。

三人站在石桥上，看着殿中点明灯近千盏，殿前燃起圣火，十五个身着袈裟的僧人，手捧木鱼、手鼓、引磬等物，预备奏佛音，诵经祈福。

山下灯火通明，山上唯余千佛窟中寥寥灯火。

两个值守的僧人，面对面相立。

随着法师进行施食仪式，观音座下的莲花受以水计时催动的机关牵制，缓缓盛开。

莲花盛开，观音现身，此谓“开花现佛”。

在左的僧人身形晃了晃，觉得窟内空气不畅，刚想出去松快一下筋骨，却在转头那一刹那，看见观音的眼微微动了一下，遂大骇，对同伴道：“空悟，你看观音……”

空悟没有回答他，而是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石壁上千佛。

石刻佛像的眼睛，皆用宝石镶嵌，幽幽火光流转间，视线突变，汇聚在二人身上。座下执降魔杵的护法和金刚，怒目圆睁，从石壁上走下，高举法器，向他们刺去……

“啊——”

一声惊呼，沈鹤立刻出手，托住了秦凌羽的腰，护着她，不让她从低矮的石栏上翻入池水中。

修文 1

悬空寺借鉴了山西大同的悬空寺，但后者是三道并行；“开花现佛”，借鉴罗睺寺中“开花现佛”景象。

今天还是温馨日常，浅走一波感情线，沈大人你可珍惜一下吧明天就案发了！

碎碎念：宿舍空调你别滴水了求求你了作者菌要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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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盂兰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