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爪痕有五

“叔伯嫂子,这庙确实不能推。”书生道。

村民们面面相觑,握着工具的手紧了又紧。有个猎户嘲他:“池六,我们敬你爹曾是村长,你是读书人,便听听你后面还有什么说辞。”

村里仍有一群人,认为种田和打猎都是靠天收,不愿以耕织为生,便延续了池家村的传统。打猎需要胆识,也需要力气,反观老村长家的这个二儿子,瘦得跟山上劈来做柴火的树一样,弱不禁风的,除了腹中有二两墨水,会说个“之乎者也”,他还能干什么?

书生倒没生气,作揖道:“这庙是五年前建村时所修。当时,我等刚从山上下来,为重建家园,花费了不少心思。单单修筑庙宇,就动用了十几个人力。木头需要从山上砍了再运来,黄泥需要混入砂石拌匀。与其推了它,不若改做他用啊!”

池四正愁没人解他这燃眉之急,闻言觉得十分有理,不愧是县令老爷点的秀才。果然,当初参与建庙的人都放下了打砸的工具,点了点头。

书生接着说:“不仅如此,跟我们有仇的,是那白虎。既然要寻仇,就得找它寻仇,对着一座死物生气,实在是耗费各位的心力。现在天还黑着,没一个时辰就要亮了。养精蓄锐,不是更好吗?何况地里还种着东西,没人照顾不行。”

村中的几个种田大户,也放下了家伙什。

最后,书生劝女人们:“各位姨娘,孩子没了,大家心里都难受。但身体重要,仇还未报成,切莫折腾坏了自己的身子。”

女人们觉得他说的在理,将臭蛋收回了篮子中。

骚乱过后,村民们困倦得不行,回到自己家中,再睡一个时辰,又要起来去找白虎。

小庙前,池四抹了把额上热汗,谢过书生:“今日幸亏你来了,不然该怎么收场呢?”

书生道:“我在家中温书,听见动静就出来了。虽然风波暂歇,但我觉得这事颇为古怪。村子已不在山中了,为何那白虎还能寻到这边来?”

“这……或许是山中没有它能吃的了。”

“夏季山林茂密,怎会没有食物呢?”书生反问,“这恶虎难不成真有了灵性,要向什么人寻仇来了?”

池四的笑容僵在脸上,讷讷道:“怎么能是寻仇呢?五年来的供奉,一日都不敢少,是它太不识好歹些。以后你温书别温太晚了,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想法。”

秦凌羽站在一旁,终于明白这座小庙的门上为何要贴门神了。这门神镇的,不是门外的什么东西,而是里面封存的“白虎神”。

池四又安慰了一阵大哥和家人,送他们回屋。一个时辰后,鸡叫三遍,天光大亮,猎户们再次结成队伍,到山中搜寻两个失踪孩子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入土为安。如果连尸首都不能找回,他们也无颜回家见妻儿了——女人们平时关系不错,孩子们则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秦凌羽昨夜已和沈鹤说明要在池家村多留几日,等池大将她需要的工具打制完成。

晨起后,她又去了后院。

昨日她总觉得这处院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池大催得紧,她就没有再看了。

木门上,仍是五道狰狞的划痕。

她伸出自己的手,试着沿爪痕抓下。

系统:【宿主可是觉得这抓痕有所不妥?】

【我觉得这抓痕,有些太齐整了,且在门中央,显得刻意。】

系统:【虎的前爪有五趾,但常用的,是其中四趾。】

【你是说,这爪痕,根本不是白虎留下的?】

系统:【很有可能。】

结合她对其下山觅食的怀疑,这传说中的“伥”,愈发迷雾重重。

为了验证猜想,秦凌羽忙查看起门闩和篱笆来。

如果爪痕是伪造的,这家院中一定会留下线索。可后院维护得太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杂乱。也正是这份齐整,让她觉得奇怪——邻居家的院落中,不仅堆着农具,还挖了几方菜畦。就算白虎没有去,仍旧凌乱不堪。

再拉动门闩,并未有被蛮力破坏的痕迹,能够正常开合。

综合种种迹象,除非白虎有如人的灵智,能够口吐人言,才能让睡在里屋的孩子,乖巧地打开门。

池大的儿子池牛,根本不是被白虎拖走的,而是自己跑出去的!

-

路过前院,池大正拿着木锤,对着秦凌羽给的图纸,叮叮当当地敲着。见她要出门,道:“小兄弟,你让我打的这件东西,很是精巧,不知是做什么用途的?”

池大正在雕刻车上下层的木人,此木人手持木槌,车每行一里,木人就会敲一下鼓,以此计数。饶是木匠从记事起就开始学习这门手艺,替村中猎人打造弓弩,也从未见过如此繁复的机械。

“哦,这是用来记录走过的路程的。”秦凌羽走近木匠,端详起木人来,“有了这件工具,我便能准确地知道两点之间的距离。”

她想起今日还未见过瞿青,又问:“池大哥,你有看见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吗?”

池大吹去木人上粘着的木屑,放下槌子,望向家门前的路:“他呀,今早和我弟弟他们一起上山找人了。我腿脚不方便,就在这院中修补工具。”

他指着脚边堆着的农具:“前些日子夏收,不巧赶上连日暴雨,地里难走得不行,拖坏了许多爬犁。阿牛不在家闹人,天气好了,搬出来修修,给各家送去。”

听木匠提起失踪的儿子,她询问道:“池大哥,池牛平时是个怎样的孩子?”

“他呀,他常常跟着其他孩子在村里那口井边玩。”池大想起儿子蹦蹦跳跳的模样,脸上露出柔和的颜色,“阿牛被他叔叔和婶母宠坏了,也不知会和那些孩子闹什么。我这个当爹的,就是因为小时候玩闹落了残疾,唉……”

“池大哥,孩子一定能找回来的。”她安慰道。

门闩完好无损,院中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和拖行的血迹,池牛并不是被白虎拖走的,而是半夜自己跑出去的。但跑出去之后,为何会消失不见,就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了。

谁会利用伥鬼作祟的传说,去加害无辜的孩子们呢?

和木匠说了一阵话,秦凌羽便出门了。她要去木匠说的井边,去会一会池家村的孩童。

-

唯一的水井,坐落于村子中央,方便村民们日常取用井水。

白天,村妇们会挑着木桶来此处汲水,做事的时候,她们的孩子就在身边嬉闹。还有些襁褓中的婴儿,被母亲用布兜着,系在肋下,在起伏的背上,睡得十分香甜。

沈鹤看着井边笑闹的垂髫小儿们,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你是说,让我从他们那里套取信息?”

秦凌羽摸了下横亘眉心的、凹凸不平的疤痕,笑道:“大人,不是套取信息,就是简单地聊聊天,闲聊总会吧?”

如果不是她现在这张脸透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容易把孩子吓哭,便是她去了。

半晌后,沈鹤应道:“好。”

他大步走向水井,不像是去闲话的,倒像是去打架的。

水井边有一块光可鉴人的大石,孩童们平时把它当作“议事”的地方——说是议事,其实就是讲故事。主持议事的孩子站在石头上,俨然一派小大人的模样。

但今天,大石边异常地安静。孩子们只是三两成群,用树枝在地上划出方格做棋盘,指甲盖大的石子做棋子,下着属于他们的棋。还有人在打弹子,相撞的声音脆生生的。

就在这时,他们头上多了一片阴影。几个孩子吓了一跳,以为是谁家大人来了,要没收他们的爱物,赶忙抬头朝上看去。

这一看,却看到个二八年华的小娘子,冷着脸看向他们,欲言又止。

小娘子生得貌美,比他们村最好看的姑娘还要美,就是面色有些吓人,瞧着陌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她应该不会抢他们的弹子?村童们如是想,但还是伸出手去,把散落一地的弹子笼在掌中。

只听小娘子道:“你们认得池牛吗?”

村童们松了口气。有个赤着上身贪凉的男孩当即用手挡在身子前,脸红得像树上熟透的桃儿,结结巴巴道:“当、当然认得!池牛是村长的侄儿,谁不认得他?”

“前天,你们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孩子们已经从大人口中知晓了池牛被白虎带走的事。脸红的孩子想了想,道:“是那天下午呀。我们在这井边听他讲伥鬼的故事,”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孩子们的话匣子。

有人说:“是啊是啊,池牛刚讲了伥鬼的故事,自己就被伥鬼拖走了!我娘说了,话不能乱说的!”

“你忘了么?他讲那伥鬼的故事时,还在炫耀他叔叔送他的那枚虎骨哨呢!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啊,就和虎奴说的一样,那骨头是鹿骨呢!”旁边的孩子插嘴道。

秦凌羽在不远处站着,忍着没笑出声来。

沈鹤搅在这堆叽叽喳喳的孩子里,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诶,话说今日没看见虎奴,”一村童四处张望了一阵,“他去哪儿了?”

他的同伴答:“他那天和池牛吵了架,池牛就出事了。今早我还去找虎奴呢,结果他娘柳五婶子说,虎奴病了,得好好休养,不方便见人。”

注:记里鼓车的描写取自百度百科。

争取日更,十月底完结(努力圆好这本文)!

今天试图在车上码字,结果喜提晕车。国庆上预收,下本痛定思痛,一定理清章纲存够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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