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乐昭双手搭上琴弦,姜清珩将骨笛横于唇间,两人对视一眼,清越的笛声先起,沉厚的琴音随之加入。
琴笛合鸣,合拍且默契。
连远端的苍鹭似也被乐音吸引,煽翅引颈绕着石亭低飞。
萧乐昭注视着姜清珩,看着她的指端在各处笛孔灵巧地移动,口中渡出的气息在笛腔中发出共鸣,转化成悠扬渺远的笛音。
眼前人和记忆中的人重叠在一起。
那天是个什么日子,萧乐昭已记不清了,约莫是和沈兰时成婚后的半年,那半年发生了许多事,许多人也渐渐蜕出面具下真实的面孔。
京城、皇宫、公主府、驸马府、亲王府,这些地方无一例外都是牢笼,将她禁锢得透不过气来,只有一个地方,是真正的静谧所在,那便是一川书坊的庭院。
前世的记忆里,那处总是十分安静,是她可以躲掉所有烦闷郁结,短暂松快的地方,而那处庭院的主人也总能恰如其分地给予她宽慰。
她那时把姜清珩比作什么呢?是不可多得的知心好友,也是擅长纾人之忧,解人之惑的温和长者,她对她一直敬慕有加。
那日她倾诉烦忧后,姜清珩一反常态没有安慰疏解她,而是取下携身的骨笛,在月夜下吹奏出这样一段哀婉孤寂的笛曲,并告诉她此曲名为尺素,是于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两个人谱写的。
当时萧乐昭并不明白姜清珩突然向她吹奏此曲的含义,那时不明,至今也仍未参透。她只知这首曲子对姜清珩而言具有特殊意义,正因如此,眼下她才会利用此曲来瓦解消除姜清珩的戒备。
“殿下在想什么?”笛音落罢,姜清珩擦净骨笛挂回腰间。
萧乐昭恍惚的眸光渐渐凝聚:“阁尊的笛声让我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两人的关系还没有熟稔到可以追问的地步,姜清珩转到先前的话题上:“殿下的憾事已了,那么方才提到的其三......”
萧乐昭轻轻“啊”了一声,正待开口,一抹素影出现在石亭外,那人入亭躬身提醒:“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返城回宫了。”
姜清珩回首,见来人是一名年纪不长的女子,姿态气度十分周严,应是萧乐昭的贴身女官。
“我知道了,再等我少许。”萧乐昭面朝姜清珩道,“最后一事是我有私心求助阁尊,这件事不便通过时雨阁。当然了,答应与否,全凭阁尊意愿。、
不过在此前,我希望阁尊能亲赴月底二驸马府筵席,届时,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二公主出降宴?”
萧乐昭:“嗯,阁尊贵为衢商商帮之首,想必早已收到通贸使大人送来的请柬,当日我亦会赴宴,算算时日,想必那时微草也该送来京城了,阁尊恰能交付于我。”
姜清珩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小姐!”一道高呼打断姜清珩的思索,抬头间,来人已近亭前,正是碧云,对方也不知跑哪去了,此时头发衣衫尽被小雨打湿,双手合拢在怀前,揣着何物。
姜清珩拧眉:“做什么去了?”
“我刚才在北边的林子,”回话回到一半,碧云瞧见陌生的萧乐昭和孟婉,愣了愣问,“你们是谁啊?”
姜清珩走到她身边:“碧云,不可无礼,这是暄和公主和她的贴身女官。”
碧云微怔,随后贴在姜清珩耳边问:“小姐你什么时候结识的暄和公主,怎的都不告诉我?”
萧乐昭秘访书坊那夜,碧云未在坊内,所以不识萧乐昭真容。
虽然碧云的声音不大,但奈何四人面朝而立,本就离得不远,原本的贴耳密语顿时无了意义,都叫萧乐昭和孟婉听进了耳朵。
萧乐昭突地一笑,皓齿星眸,甚为明丽,“我曾有求于你家小姐,故而相识,虽识时日短,却十分投缘。如今我视你家小姐为友,却不知你家小姐视我为何?”音末,眼神也飘向了姜清珩,直勾勾盯着,像在等一个答案。
姜清珩神情不改,自如回答:“殿下视吾为友,吾之幸甚,自是应投桃报李,同心待之。”
萧乐昭似很满意姜清珩的回答,笑颜更加灿烂:“那便说好了,月底二驸马筵席,我与阁尊不见不散。”
碧云脑子有些发懵,不明白自家殿下怎的三五日就和别国公主结交为友了,还约了下次再见。她偷觑一眼萧乐昭,被对方明媚靓丽的面容晃了晃,心下嘀咕,殿下交友莫非是看脸的么?
萧乐昭将目光移到碧云的身上,温声问:“碧云姑娘,你怀中揣的是何物?”
“啊,是我在林子捡着的一只鸟。”碧云摊开怀来,衣料裹着的果然是一只全身羽毛被雨水浸湿,黏着泥土的白色幼鸽,瞧上去十分虚弱,“也不知道哪里受伤了。”
碧云看向姜清珩,眼巴巴地说:“小姐,咱们把这小鸟带回去吧,不管它它肯定会死的。”
见姜清珩没有立马答应,她又连忙道:“佛祖说,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不对,咱们现在在道观,道教的祖师爷......”沉吟少许,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不管不顾地说,“反正神仙们都说,救命积德,对,积德准没错。”
她这一通话说完,三人脸色已是各自变化,姜清珩稍显无奈,萧乐昭眼中笑意更甚,严肃的孟婉脸色也柔和不少。
“让殿下见笑了,她年岁尚稚,心性单纯性子跳脱,平日里也总是这般。”姜清珩解释道。
碧云幽怨地嘀咕:“什么呀,说得我好像给小姐你丢人了似的。”
“这样也并无什么不好,我身边有一婢子,性情同碧云姑娘一般天真无邪,也难怪我一见碧云姑娘便觉得亲切。”萧乐昭探眼瞧了瞧碧云怀中的幼鸟,“不如这样,将这幼禽交与我带回宫中诊治,宫里御兽苑有专司禽鸟的医官,待伤愈我再将它放飞,碧云姑娘意下如何?”
碧云眼神亮晶晶的:“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碧云谢过公主殿下。”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如碧云姑娘所说,生命可贵,不分轻重。”萧乐昭声音温煦。
“碧云姑娘,给我吧。”孟婉伸手将幼鸽接过。
临走时,萧乐昭看着姜清珩说:“今日不虚此行,阁尊,再会。”
姜清珩微点下巴:“殿下慢行。”
待萧乐昭和孟婉离去许久,碧云还盯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感叹道:“暄和公主好温柔啊,长得漂亮还心地善良,殿下你说呢?”
姜清珩没有回答,睨她一眼:“可是沉霜找着你的?”
大抵是怕被训斥,碧云连忙扯住姜清珩衣摆,软声道:“殿下,我们快下山吧,你和平阳道长聊了好久,我都饿了。”
姜清珩还是不松眉头,正色道:“我们如今身处南境,我也好,沉霜也罢,不能时时刻刻看顾你,你随意乱跑,若遇危险怎办?”
碧云神情蔫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不打招呼就乱跑了,殿下原谅我吧。”
“看你今后表现。”姜清珩说罢即阔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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