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颂安回到客栈的时候,萧祁脱了一身华服,换了一套白袍布衣,头发也就是随便拿了根布条一束,似乎是想装成家仆的样子。
但眼看这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两条长腿随意交叉叠在一起搭在桌子上,翘着凳子玩……哪家家仆要是如此,大概刚进门一天就被扔出去了。
萧祁见黎颂安回来,分出来个眼神看他:“回来了?干什么去了?”
还未等黎颂安回答,此人一发力就从凳子上下来,拍了两下麻布衣服走到黎颂安跟前:“我说你挺有意思啊小王爷,昨天晚上可怜见的问我要人,第二天就让自己的侍卫把我的人都揍了一顿,千里耳哭着喊着来找我讨说法,我却找不到你人了?”
萧祁刚想再说什么,门“嘭”的一声被粗暴的踹开,穗穗的声音传来:“黎颂安!这小孩怎么办!”
萧祁这回是彻底愣了:“……小孩?”
等穗穗把孩子抱进来的时候,萧祁一脸震惊,一双桃花眼被硬生生瞪成了圆眼,十分不可置信的在黎颂安和小孩的身上来回看了好几眼:“你……”
黎颂安一瞬间就明白他想到哪去了:“这孩子不是我的!我原本打算去找个人,途径破庙,里面的人全死了,吓得我想跑却听见里面一声嘤咛,再一看是个小孩……我都看见了!我能不管吗!”
萧祁几乎是要呕出一口血来:“……你真是活菩萨在世,你没看看破庙里面还有没有神像?别是附在你身上了,我可养不起。”
黎颂安全当没听见他又放了什么屁:“你不养我养,实在不行……我带回去给舅舅养。”
萧祁:“……………………”
看着黎颂安一脸倔驴样,萧祁也不再执拗:“把她给暗卫吧,让小五把她带回去给刘妈。刘妈……刘妈的孩子之前跟我上了战场,死在西北了,没能把尸体带回来……她见了孩子,知道孩子没娘,肯定是倾心带她……你给她起个名吧,一会儿找张纸条写了塞她怀里,刘妈也好唤她。”
黎颂安从穗穗手里结过孩子,孩子小的不像个三岁大的,甚至这么一闹腾都没有醒要是没有那微弱的呼吸,黎颂安几乎都要怀疑这孩子早就死了。
良久,黎颂安才摸着她脏兮兮的脸,说:“就叫……小念花吧。”
萧祁追踪不到这孩子之后去了哪,不过很快就让千里眼打听到了那座破庙,去的时候破庙早就被染成血色,许是当时雨下的没完,雨和血珠子一起流到泥里,染红了那片土地。
此时天空中又飘起细微的毛毛雨,陈颐及时赶到萧祁身边替他撑起了伞:“侯爷,这手法娴熟,不像是没经过训练的……就怕……惹到惹不起的人。”
萧祁听后竟是冷笑一声:“除了陛下,还没有我惹不起的人。”
陈颐听了这话恨不得给他脑门上来一炮丈:“侯爷,今日平清王那番说辞明显不可信,你难道真的要放纵他查这桩案子吗?”
萧祁抬手接了两滴雨滴子在手心里,不知为何平白生出一种世事变化万事无常的沧桑感:“我自然知道他那番说辞是用来哄人玩的,却也知道他怀里抱着的小念花的的确确是真的。若是真的十恶不赦,又怎会被一个屁大点的孩子绊住了脚?”
陈颐听后叹了口气:“你这简直无可救药!万一他……”
“没有万一。”萧祁收回手,“倘若真有你说的那么一天,我就亲手了解了他。”
“侯爷,我们翻了一大顿,除了尸体以外什么都没找到,这些尸体看着都不像是有收入有粮食纳税交贡的寻常户籍人家,倒像是……逃来这的难民。后院被烧了,两具尸体躺在地上,其中一具没了胳膊没了腿……烧成炭人了,也没法查明身份了。”
萧祁叹了口气,只觉得那一双双瞪圆了的眼珠子,惊恐的脸,好似鬼魂未散一样慢慢朝他袭来。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萧祁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声音有些许沙哑:“把他们……就地好生埋了吧。”
陈颐领了命,几个暗卫一起动手,不出一天的功夫,往昔的破烂庙变成了一座座孤坟。
黎颂安这两天也没闲着,盒子打开以后里面只有一张纸条,纸条上也只写着三个字——三更渡。
这是个时间,还会是个什么,暗号吗?
黎颂安心里这么想着,但如果要查,必须要和萧祁分开睡,才能在三更的时候逃出去。
他手里的那个纸条被搓的不像样子,良久他站起身,把这张纸条扔进柴油灯里,这三个字就随着纸条一起化成了灰。
萧祁借着百姓身份在江南都护府周围摇摆,为了像点样子,拉着陈颐一起站在门口卖糖葫芦,一边安抚陈颐,一边喊:“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新鲜出炉的冰糖葫芦!诶不是……子辰,这葫芦怎么化了?”
陈颐简直生不如死:“我说侯爷啊!小孩都知道江南这个天卖不了糖葫芦!你还兴致冲冲的去人家店里抢!你是人吗!”
萧祁不以为然:“你这话就说错了,我哪抢了?这是我买的!”
陈颐想起方才这人跑去人家家里说让做几串糖葫芦,人家看着萧祁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几乎可以说是迫于其淫威之下,不情不愿的给他做了几串。
小侯爷也是大方,上来就甩了一两银子,那人家就原谅了萧祁的神经混蛋不要脸,笑着把他送走了,那家女主人还给他塞了块饼让他拿着,顺带还一个气儿把周遭的女娃娃介绍了个遍。
这混账或许是一个字儿都没往心里记,只是“嗯嗯啊啊”的点着头,女人给的饼倒是拿了,叼在嘴里嚼来嚼去。
“侯爷,你说我们在这查有用吗?人家没有人理我们啊。”陈颐叹了口气,把化成糖水的糖葫芦都收起来,“糟蹋了……”
萧祁嘴里嚼着饼,说话有些含糊:“怎么没用?这不能看出来江南没人管这事儿吗?”
陈颐:“那能咋办?你还能代为监察啊?要我说,实在不行就偷摸找大理寺一报,让他们文官处理这些事儿,咱回西北去得了!上面那位不是和你说了,这事儿之后就可以直接回西北了吗?”
萧祁眼神暗了暗:“他哪是让我回西北,他是让我去把西北望族收回来。”
此言一出陈颐一惊:“这怎么说?你们家里那位不是说西北望族有意归顺吗?难不成他……”
萧祁看了他一眼,陈颐瞬间闭了嘴。陈颐觉得他愈发有病,先不说其他的,就说这人莫名其妙的袒护那来历不明的小子他就觉得不对劲。
而那位不对劲脑子又有病的却只是叹了口气:“子辰,他同我说了不少西北望族的事情,他们西北望族内部还在互相争斗,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可他才十几岁,哪能被背负得起这等……这等责任?”
陈颐也难得沉默,这一路上黎颂安对萧祁可谓是贴心贴肺,骑在马上好不快活,全然不似在京城的那把子病骨,虽然他多少也在萧祁这里打听到一点药的事情,但看到黎颂安在路上玩的快活,他也是在那时才意识到这也就是个孩子。
陈颐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萧祁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黎颂安,因此十分鄙夷地骂了他一句:“色令智昏的王八蛋!”
萧祁已经完全懒得反驳了,吹了声流氓哨:“随你便,家里孩子长得好看怎么了?”
陈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祁打哈欠的功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响指,四周的暗卫就像密密麻麻的黑乌鸦在房顶上冒出来:“走,去漕运河。”
穗穗趴在墙上,见那群黑乌鸦都走了,立刻跳下去和黎颂安说:“表兄,他们走了,我们进吗?”
黎颂安面色冰冷,良久缓缓抬起一个唇角:“走,去会会这位都护大人。”
黎颂安不是走正门进来的,他轻轻一点飞上了墙,翻身一跃跳了下去,给了穗穗一个眼神,穗穗立刻冲上去捂住了那个即将要尖叫的女孩的嘴:“告诉我你家大人在哪,饶你不死!”
婢女满脸泪痕,一个劲摇着头不说话,黎颂安过去拍了拍穗穗的手,穗穗放开她,她像是终于上岸的人大口大口喘着气儿,黎颂安蹲在地上俯视着她:“姑娘,告诉我他人在哪,我把你救出去,如何?”
女孩一听直了眼,他给了穗穗一个眼神,穗穗往她手里塞了几块碎银子,婢女思来想去,仍是不愿开口,黎颂安叹了口气,轻轻抚上她的眼。但比黎颂安的手先来的,是一股奇香。
那香气简直比夫人屋里的熏香还要好闻百倍,熏的她不由得有些迷糊。
婢女不由自主的开了口:“在东屋……大人说不准打扰。”
黎颂安笑了笑,把她轻轻地放在草坪上,女孩早已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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