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蛾眉诼 阴雨连绵,流言四起

文人雅士们抱着典籍,听着细雨沁润门扉,得些妙语佳句。

闺中女儿们隔着帘栊,看着清风搅弄落红,触动似水柔情。

真可谓,寓情于景、风雅已极。

然而凡事总有两面,才子佳人的传奇固然为人称道。

可那生了虫的米和发了霉的墙,也着实让人头疼。

更不消说,那整日潮乎乎的衣衫,和鞋上总擦不净的泥点了。

而有些东西,就如这生在阴暗潮湿处,终年不得见光的灰霉苔藓一样。

正悄悄,蔓延滋生……

起初,还是模棱两可、晦暗难明的几句是非:

“你说,他们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可人人都这样传,总得有点儿门路吧!”

“也是,反正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些什么也不算稀奇!”

“嘻嘻,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事儿啊,八成是真的!”

接着,知道的人多了,大家便放肆起来。

每天碰面都要说上两句,交换下彼此听到的最新消息:

“哎哎,我可都听隔壁王婶儿讲了,出事那段时间,给他着急的哟……”

“是啊,是啊,我有个亲戚在王府里当差,他当时听得真真儿的,说是如果找不到,还要拿他们这群人陪葬呐!”

“啊?那看来,挨家药铺去搜,也是真的啦?”

“那还能有假吗?这可是药铺账房的老婆的邻居的孙大娘,亲口说的!”

“哎哟哟,还真是个多情种……”

再后来,或许是觉得法不责众,又或许是在心态上有了些变化。

竟觉得自己传这些话,是在帮着朝廷解决难题,所以干脆指名道姓起来:

“其实,咱们陛下还年轻,有个红颜知己,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要我说啊,少年天子和丞相嫡女,这可是一门好婚事啊……”

“谁说不是呢?男未婚、女未嫁,若能珠联璧合,我中州何愁不兴呐?哈哈哈!”

“只是为何……还没有大婚的明旨下来呢?咱们也好跟着宫里,一同乐一乐啊!”

“那可是皇家娶亲,能随随便便吗?你当是给你家二狗说亲家呢?”

直到山云将听来的流言蜚语,分门别类整理好,又一股脑地全交代给自家少爷时。

当初的事情,已经彻底传走了样子。

等秦川好不容易,把各式讯息串联起来。

山云早拿着得来的钱,给家中老娘买时令瓜果去了。

“这流言,大体上是不假的……”

秦川披着件薄薄的斗篷,独自坐在小院儿里,低声念叨着:

“当日,陈小姐重病之际,韩凛确实曾为其大张旗鼓,寻找过玉生花。且因病人命悬一线,也的确惊动了各处医馆药坊,乃至皇亲贵戚。”

秦川回忆着这段延寿山中的小插曲。

怎么都不敢相信,就是桩寻医问药的事儿,在那起子人嘴里,也能变成这般模样。

他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一股无名火自心底蹿升上来,伴着攥得咔咔作响的骨节。

“前面那些虽然不假,但后来说韩凛是因为思慕陈小姐,不忍看心上人香消玉殒,才出手相助,可就是妥妥的谣传了!”

思及至此,他一掌拍在石桌上,手心传来的酸麻火辣,预示着秦川这回是动了真气。

他死死捏住桌子边缘,那些凹凸有致的花纹,几乎要刻进肉里去。

“治病救人、体恤忠良,本该是君明臣贤的一段佳话。如今却说成了小情小爱、别有居心的样子,真真是无趣又可恶!”

秦川的音调越来越高,庭中的枫树都被其震住,树梢一动不动。

良久,秦川松开手看向无月的阴沉夜空,逐渐平息的愤怒换做担忧,爬上了他的眉梢。

自言自语似的,对着月色念道:“这一遭,真是白白带累了陈大人和陈小姐的名声……”

“好在,所有的流言里,都是说韩凛倾心陈家之女,并不是陈小姐有意,倒还不至于污了女儿家的名誉清白……”

直到这个档口,秦川才算是想起了韩凛。

刚刚平复下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他环顾四周,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心里七上八下的,全是些糟糕的念头。

既然这流言能传到将军府里,那说明外面已是街知巷闻。

那么韩凛呢?

他会不会听说?

会不会正为此忧心忡忡?

秦川冲回房间换了身出行的穿戴,也不管现在正是晚上,宫门早已落锁,便不由分说地去见韩凛。

可就在拉开门迈出一只脚后,残存的理智还是硬生生拽住了他。

“不能去!”

一瞬间,秦川好像看到了脑海里闪过的火星。

春耕刚刚告一段落,韩凛好不容易才腾出手。

跟陈大人他们商量,第一批学子的职务问题,断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秦川坐回了床上,后背挺得笔直。

“如果韩凛此刻并不知情,一切仍按部就班,他就能继续专心致志。”

“倘若我贸然入宫,把这事儿说与他,就算流言不能动其分毫,可为着怕我多想,他也必然要分心。这简直是添乱!”

“所以,不能去!”

秦川逼迫着自己躺到床上,双脚叠在一起,手枕在头后。

伴着内心的煎熬,听着梆子响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睡意模糊,都还在想着:

“流言已经传了有些日子,相信过段时间就会平息的……天总会亮、雨总会停,等太阳一出来,就都好了……”

可惜的是,秦川这次猜中了开头,却没能猜中结尾。

不,这么说还不准确,应该是——

哪怕连下一步,他都没能猜中。

现在的他,只是怀抱着希望。

希望自己听到的种种,能被时间冲淡,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

而韩凛这头,一开始果然如秦川所预料的那样,该上朝就上朝、该批折子就批折子。

偶尔把陈瑜亭、徐铭石、黄磬等重臣召集起来商讨事宜。

偶尔也会叫韩冶来下下棋,询问些他正式当差后的心得体会。

只不过最近两次见面,韩凛能明显感觉出韩冶有心事。

每回心不在焉的不说,还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幸好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弟弟,时常出格,又时常迷糊的状态。

所以便没有在意,更没有多问,想着过几天这家伙也就恢复了。

直到今早的一封奏折呈送到跟前,韩凛才意识到,韩冶这些天的反常,究竟所谓何来。

那是一封请婚折子,由朝堂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品小官所写。

若不是奏折的原因,韩凛可能这辈子,都记不住此人的名字。

毕竟是庸碌小卒,政事上不上心,问起话来也无独到见解。

仅仅是靠着祖上庇荫,才能在朝中为官。

不思进取也就罢了,竟还想着靠阿谀谄媚上位,所以才有了这一张的荒唐言。

奏折中,其先是对陈瑜亭和他推出的新政极尽吹捧。

用词之夸张滑稽,言辞之趋奉殷勤,让韩凛看了不禁冷笑连连。

接着又言及,有这样的父亲做榜样表率,其女必然是花容月貌、满腹经纶。

绝不输当年有“咏絮之才”的谢道韫。

说的,就像亲眼见过一般。

最后终于点题,说自己替君思虑、为国尽忠。

既然陛下看重陈大人一家,又对其女情有独钟,不若立其为后、珠联璧合。

中州必能再登高峰,国祚绵长。

末了,还要画蛇添足地加一笔,说自己所言句句诚心,绝无邀功请赏之意。

韩凛满面寒霜地将折子看完,一字不落。

随后冷哼一声,抄起奏本扔出老远。

“这等趋炎附势的宵小之辈,竟还有脸说是为国为君?”

自韩凛登基以来,孙著还从未见他,动过这么大的气。

连忙小跑着去捡地上的奏折,却又不敢重新放回去。

只得拿在手上,躬身对着书案。

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在长久的沉默中,节节攀升。

韩凛猛吸了几口气,抓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顾不得泛起的头疼,问道:

“孙著,你去给朕查清楚,去岁寻药之事,为何时隔半年,突有流言传出?”

“而且,究竟是什么样的流言,能让朝中官员都信以为真,不惜上疏请婚!”

孙著一听连忙跪倒在地,手里捏着的奏折都不住打晃。

只见他神色慌张无措,却未开口说一句话,既没应下差事也没告罪自己的失察。

韩凛看着这副模样,已然明白过来。

他忍着自当阳穴处扩散开的胀痛。

冷冷道:“原来这流言传的你都知道了,本事当真不小啊!”

说完,借着拍桌子的力气一跃而起,惊得砚台中墨汁四溅,连方才的茶杯也碰歪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见韩凛这下是动了真火,孙著忙叩头如捣蒜。

不断告罪的话语里,还夹杂着让其保重龙体的关怀。

韩凛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用手指按压着左侧的当阳,缓和下语气说:

“起来吧……你的苦心,朕怎会不知?只是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你还是把知道的,一五一十禀明清楚为好。”

孙著复叩头谢过恩,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用衣袖擦了擦鬓角旁流下的冷汗。

捯了几口气儿,将自己前些日子听说的流言蜚语,逐一汇报给韩凛。

当然 ,他隐去了里面过于香艳的部分,只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如此……”

韩凛听完孙著的禀报 ,眉头锁得更深了。

“这等流言的最可怕处就在于,它把一部分事实混杂在其中,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信。”

“可你一旦信了那部分事实,就不得不对其余捏造的谎言,照单全收。”

他颓然地靠在椅子上,头向后微微仰着。

一抹自嘲自怨的笑,凄楚地绽放开来,声音是那么遥远而空茫。

“当日情况危机,没顾上借穆王之名行事,是我的疏忽……只是,白白连累了陈小姐……事关女儿家名节,这过错就太大了……”

孙著实在不忍看韩凛如此,真情流露下,说了几句越轨的安慰之语,也算是诚心实意。

当他那把苍老又尖细的声音传来时,韩凛的确感受到了些许宽慰。

“陛下,您救人心切,并无半分过错!若连行好事都要遮遮掩掩,怕被人诟病议论,那这世间当真是没有天理了!”

勉强扯出的笑意,算是韩凛对孙著的回应。

他以手支头,看着眼前明亮的烛火,不知是在跟孙著说话,还是在自我开解。

“向来流言止于智者……古往今来,哪个帝王没些艳闻轶事,流传于民间……”

“等过了这阵子风,朕一定想个妥善的法子,好好补偿陈家父女,把欠他们的都还上……”

在说完这句的瞬间,韩凛突然想起了秦川!

是啊,既然这重重宫墙内,都能收到请婚折子,那将军府里必定早已传遍了。

他会不会为自己担心、忧虑?

会不会着急的吃不好、睡不下?

韩凛变了脸色,忙唤孙著道:

“传旨下去,命前将军秦川即刻入宫!”

看着陛下凝重的神色,孙著慌忙领命往外走。

可还没踏出两步,却被一声干脆的“等一等”,拦住了去路。

身后响起的,是韩凛独自念叨的声音。

“飞骑营开始马上训练还没多久,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何苦为这些事情去烦他?”

“那傻小子平时就大大咧咧的,指不定还真没留意这些。此刻,我若让人漏夜召他前来,只怕便是不多心,也要不安了!”

犹豫再三后,韩凛终于还是放弃了。

他抬起头对孙著说:“罢了吧,不必传旨了!”

但显然孙著仍是放心不下,想要说些什么。

却又太清楚韩凛的性子,决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

只能把话生生咽了回去,服侍着其洗漱安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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