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蛾眉诼 蜚语叵测,用心险恶

秦川这边的情况,的确如韩凛所想。

为了飞骑营马上训练之事,吃住一直都在演武场。

整日与大家一起操练不说,闲暇时还跟他们一起讨论心得。

从喂马育马、到队形演练、再到进攻变阵,事无巨细,什么都谈、什么都聊。

眼看着每个人,都找到了和自己眼缘的马匹。

并且珍而视之如至宝的样子,秦川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等到再想起流言之事时,已然过去大半个月了。

原以为一切已经平息,或者至少早衰败成零星的谈资。

可没想到一进城来,便发现谣言传得更烈更猛了。

然而这一次,它们调转了矛头,生生换了副说辞,更加下流污秽、龌龊不堪。

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也变成了陈大人和陈小姐两父女……

在街上听了几句大概,秦川就急急趋马往府里赶。

一进家门,二话不说揪过山云,兜头就问:

“外面那些流言怎么回事,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能传出新花样!”

情急之下,秦川出手没了轻重,竟死死捏住山云肩膀,半点不肯放松。

山云被这股力量抓得生疼。

但看自家少爷满面愠怒,也不敢说话,只是皱着眉,不停倒吸气。

见状,自知失手的秦川赶紧放开他。

前臂徒劳地挥动几下,口中说着抱歉之语,似是在安慰山云,又好像在压制自己。

深呼吸几次后,秦川用稍微正常的语调,又问了一遍。

“山云,外面那些谣言,到底什么回事?”

要说这山云最大的长处就是机敏聪慧,又极其擅长察言观色。

不仅收集讯息的速度远远快于旁人,还能将周遭的事情串联起来分析,不可谓不神。

他揉着肩膀上酸痛的皮肉,用尽可能和缓的口气对秦川道:

“少爷,这事儿来得蹊跷,您先别着急,我跟您慢慢说……”

说完,扶着秦川坐到了栏台上,自己则站在一旁,继续道:

“您去飞骑营后不几日,第一波流言的确逐渐淡了下去。”

“可能是因为各方都没有回应,实在是传不出什么新花花。”

“所以百姓们的议论也从天子多情、顾念心上人,慢慢转为陛下爱惜贤才,不忍丞相痛失爱女,才出手相助。”

“既然前头已有平息之势,怎么后面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秦川心里七上八下,可看山云脸色如铅一般凝重,也不好打断他,只得耐着性子往下听。

“这样安生的日子,也就持续了四五天吧……街上忽然就冒出了几句歌谣。”

“且几乎是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作。”

山云说到这儿,秦川也猛地一下想起,自己进城时的确听见路边跳皮筋的孩子,在唱着什么新词儿。

那歌里有舟又有船,显然意有所指。

他又记起,陈小姐重病之际,韩凛曾在无意间提到过她的本名,好像就叫陈子舟!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袭上心头,秦川哑着声音问:“那歌谣怎么唱的?”

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

“哦,是这样的——”山云不敢怠慢,赶紧说给秦川听。

“山有木兮木做舟,招招舟子思君久。篷船已老盼恩深,载来新舟换无忧。”

当听完最后一个字时,秦川只觉浑身寒意彻骨。

头顶似有千百个焦雷直直劈下,惊得四肢百骸又冷又麻。

他双唇微微打着颤,目光有些怔怔的,喃喃自语道:

“这歌谣……分明是说陈小姐,不守女德、贪慕皇恩,陈大人为保官位、献女求荣!”

“究竟是谁,这般污蔑歪曲?安得又是什么心?”

说到这里,他眼中几乎要迸出火来。

“陈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百姓们就是这样报答,他们一家的吗!”

秦川真的很想怒吼质问,真的很想一剑劈开这污浊与混沌。

可胸腔里升腾起的浊气,让他的五脏六腑都似在炽烈的业火里翻滚。

无论如何,都再发不出声音……

“少爷,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件事,小的觉得有古怪!”

山云也不等秦川恢复状态了,而是直接将结论说了出来。

他相信,以少爷的见识和定力,不会连这些都经不住。

果然,秦川眼神里的光采瞬间归了位,转过头等着山云继续往下说。

“第一,是这新流言扩散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一夜过去就闹得满城风雨,不像普通老百姓间串闲话能做到的。”

山云一条条分析着,那认真的神色,让秦川不禁心生感激。

只听他继续道:

“第二,就是这次散播谣言的人,很不寻常!其实事情刚起来时,我就特意上街打探过,很多人都说最初是从花街柳巷和地下赌坊传出来的。”

“那群人整日游手好闲,在街上东游西荡,走到哪儿就散布到哪!即使百姓们感念陛下和陈大人的恩德,已在自发抵制这等污人清听的言论,也拦不住那帮烂了嘴的,到处瞎说胡诌!”

接着,山云说出了此次事件中,他觉得最诡异的地方。

“而且,他们好像生怕别人听不懂那词儿,不仅流散歌谣,还附带编了几段暗含名字和官职的段落专门传播,内容下流卑劣,让人不堪卒听。”

秦川点点头。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事情的关窍——

这一切,是有人刻意为之!

背后策划的人,是想毁掉陈家父女的名声。

让陈大人威望受损、名誉扫地,从而在仕途上被人诟病,在朝廷上举步维艰。

“真是阴险歹毒至极!竟冲着无辜的弱女子下手,还妄图动摇中州的江山社稷!”

秦川捏着栏台的手,泛起一阵青白。

木头做的栏杆发出吱吱的响声,仿佛下一瞬就要粉碎四溅开来。

他的声音冷得如同三尺寒冰,交代山云道:

“你带几个伶俐的人去查,务必把散布流言的幕后黑手给我挖出来!”

随后,像是有意要活跃气氛似的补了一句,“查出来,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

山云神情严肃地接下命令,又以从未有过的坚决回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家国尽心之事,我山云分文不收!”

接着,便出门搜罗人手去了。

秦川望向天上被风吹着翻卷疾走的流云,心里说不出是怒是悲。

只默默重复道:

“韩凛,这一关……我们还能闯过去吗……”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秦川对自己、对韩凛,没有了底气和把握。

他实在太清楚了。

太清楚在这样的年月里,名誉贞节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陈大人,对中州的未来和天下的兴亡,又意味着什么?

夕阳西下,微凉的空气在大殿内四处弥漫。

孙著的声音浸染进一片暗红里,教人心有戚戚。

“陛下,第一波流言的出处已经查明,是典药阁的老板散出去的。”

对这个结果,韩凛似是并无太大意外,只略微点了点头,示意孙著继续。

“原本,那老板是想借此机会,抬高自家店铺的身价。彰显典药阁不仅能找来皇家都没有的药材,还解了天子的燃眉之急,救了丞相嫡女。”

“可没想到,经过一圈兜兜转转,被人们添油加醋,传成了一段风流韵事。”

“后来那老板害怕了,接连跟人澄清,但根本无人把他那些话当真,眼看这把火控制不住,只得闭了店门,放任外面谣言漫天。”

“当日朕就看他有些机灵过了头,言辞间颇有投机取巧之嫌,如今果然应验了。”韩凛面上依旧带着笑,声音冷淡又疏离,仿佛远在山巅。

孙著忙拜了一拜,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这回,韩凛却出人意料地迟迟没有回音,半晌才道:

“那歌谣又是谁传的?一个药铺老板,可没这么大的胆子!”

听陛下问及歌谣之事,孙著赶忙跪地请罪。

“奴才该死!这个暂时还没查到!”

“前日刚揪出一批散播谣言的闲散人员,皆说自己是受人指使,且来人十分低调神秘,出手也阔绰,应该是给富贵官宦人家当差的。”

“但因为其遮着脸,又是在深夜找到的他们,所以看不清长相。”

说完这些,孙著连忙补上一句。

“奴才一定加紧调查,早日给您个确切交代!”

韩凛又笑了,这一次他笑得嘲讽而疲倦。

“谈何容易啊……这一次,他们是专门冲着陈瑜亭去的,自然做得滴水不漏。中州朝堂里竟有如此奸诈之人,朕当负失察之罪……”

说完,韩凛就让他们全都退了出去。

走在最后的孙著,转身关门时看见,独自坐在书桌前的韩凛。

只觉得当年那个,阴郁的五皇子又回来了。

那么孤独、那么寂寞、那么捉摸不透。

尤其是,圣上并未下令处置典药阁老板,让孙著心里格外在意。

照理说,给皇家惹来如此天大的麻烦,就是抄了他的家、封了他的店都不为过。

可韩凛这次却只是重重举起、轻轻放下,究竟是何用意?

孙著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正在越界,正在试图窥探一些见不得光的隐密。

这不是个好兆头,随时都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他赶紧抬头看看天上,又是一夜风起云涌。

月亮隐去了光辉,徒留一团清冷的薄晕,透露着诡秘与不祥。

第二天一早,整夜未眠的秦川,并没等来山云汇报。

却被淳王府派来的管家,火急火燎请进了车里。

一路马不停蹄,赶到了韩冶的住处。

韩冶见到秦川,没有任何礼数客套,开口就是一句。

“我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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