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卧龙现 鹤鸣九皋,声闻于朝

听到秦川回来的消息,秦淮难掩自己的喜悦之情。

能这么快地动身返程,说明事情肯定是成了,而且过程还十分顺利。

他重新打理了下身上的衣衫,随即往正堂赶去。

甫一转出,就听见院子里有秦川的声音。

“这城里的雪下得可够晚的啊!”

刚说完,转头看见父亲,秦川收敛起容色规矩问安。

秦淮见他一脸风尘仆仆,眸中光彩却不减半分,心知那位陈瑜亭果然是个高人。

而秦川透过父亲的眼睛,看出了与韩凛当日一样的迫切。

是以,他强压下对父亲病情的关心,随其进入正堂。

将见到陈先生后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

言语中还多次提到,那位陈先生和师父的很多观点都有不谋而合之处。

尤其是对于民生的见解,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整个过程中,秦淮一边仔细听着,一边频频点头,他想起了昨日萧路的那句话——

“新人新法”就要来了!

这边厢秦川正夸得起劲儿,一声脆生生的“哥哥”竟兀自从院子里横插进来。

伴着声音往屋外看去,秦川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急速向自己扑来。

他乐呵呵地蹲下身,张开手臂一把将来人抱在怀里。

紧接着就将人高高举过头顶,转起了圈圈。

孩童的笑和少年的笑缠绕在一起,如平地而起的旋风,瞬间就席卷了周围所有的人。

萧路是跟在小松后面进来的,他走得很慢,此刻刚刚踏进院门。

对于师父现身正堂,秦川还是有些吃惊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走后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可今日一见,秦川明显觉得师父和往日不同了。

他的嘴边总若有似无地挂着笑,身上的那种疏离感更是减轻了不少。

就连小松,好像都跟着活泼了许多。

“听说你回来了,小松拉着我,非要来找哥哥。”

萧路看向对面的父子二人,牵出个略带歉意的笑。

这种表情,在以前是绝不会出现的,但现在却是那么自然地出现在萧路脸上。

让秦川很是为自己的师父高兴。

无论什么原因,这世上能多一个人感受到喜悦,总是好的。

“哥哥,你在外面的这些天,累不累?”小松站在地上,拉着秦川手问。

原本,秦川是想说“不累”的。

可看着他那副小大人儿的模样,顿时生了玩闹之心,蹲下身用手支着头道:“当然累啊,都快累死了!吃不好也睡不着!”

说完,还努力地憋着笑,想看这小家伙要如何回应。

谁知,小松听完竟摆出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拉着秦川急忙忙地说:“那快跟我去别苑里,秦叔叔送我的点心我一块都没吃!就等着你回来呐!”

完全没料到此情此景的秦川赶紧收起看热闹的心,摸着小松的脑袋,认真道:“

哥哥刚才是逗你的!哥哥不累!哥哥在外面吃得很好、睡得也很香!”

只不过,这几句话显然唬不住小松,看他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秦川只得再出一计道:

“这样吧,等哥哥一会儿忙完了,就带你上街去买好吃的!什么瓜子点心、冰糖葫芦,小松要多少,哥哥就给你买多少!”

孩子毕竟是孩子,被秦川这么一哄,刹那间就多云转晴了。

一面喊着“哥哥最好了”,一面退到萧路身后,安静等待起来。

随后秦川又向父亲交代了,陛下的意思是打算先让陈先生接管御塾之事,有了一定政绩才好拜相。

起初在说这些之前,他还特地示意父亲是否该请师父去偏殿休息,因为既有约法在先,君子就理当遵守。

可不仅秦淮没有此意,就连师父自己也没有这个打算。

秦川心下了然:

这些天,发生在师父身上的改变,恐怕不只是变得开朗了些,这么简单。

说完正事,秦川终于问起父亲的身体状况。

通过其神态举止、面容气色,确定了秦淮终于康复后,才叫上小松一起上街。

刚走到正堂门口,秦川就一把抱起小松,让他跨坐在自己肩膀上。

两人有说有笑地转出了院子。

身后,秦淮和萧路含笑目送他们离开,过后听得一句。

“多亏了秦川这孩子!还请将军受萧某一拜,权当答谢秦府上下对小松得关心爱护……”

与之相距不算太远的穆王府里,此刻更是人声鼎沸。

当家下人禀告陛下驾临,车马以停在正门时,穆王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的。

他步履匆匆地往府门外赶,在刚要行到门口时。

就看到韩凛自己走在前面,后面则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等走至身前,穆王刚要行礼,却被韩凛一把扶起。

“皇叔,要事为先,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先叫人扶陈小姐下去,洗漱歇息吧。”

韩凛站定后的第一句话,让陈子舟很是惊愕,脸颊都不觉绯红了起来。

幸好一旁的侍女手快,扶着她行完礼就往厢房去了。

在踏出门槛前的一步,她回头看了一眼,心下有些凄然——

这次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陈子舟如此想着,那句“陈小姐”的称呼,却久久回荡在她耳边。

如海浪声声,席卷着多年里,一直平整光洁的沙滩。

“皇叔,这位是陈瑜亭陈先生。”韩凛向穆王引荐着。

其实,打从一进门儿开始,穆王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这位传闻中的“陈先生”。

因为无论这间屋子里有多少人,陈瑜亭身处其中自有鸾姿凤态、文采精华。

尤其是那一双始终含着光的眼睛,仿佛能时时洞察世间的一切。

“哈哈哈,陈先生大名,可谓是久有耳闻!今日一见,实在三生有幸!”

穆王与陈瑜亭互相行过礼后,几人分别落座。

由韩凛简单转达了山上的那次对话后,穆王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逐渐变为痴迷。

最后竟破例在韩凛出言前先行问道:“陈先生先前一番高论,的确精妙!那可有什么解决之法呢?”

陈瑜亭像是早知由此一问,略略颔首后便开始娓娓道来:“回禀王爷,旧时有秦相三策帮中州稳固江山,而今在下这里恰好也有三策,姑且说来,暂为参考吧……”

陈瑜亭舒出一口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自己多年游历所沉淀的智慧。

化作三条基本策略一一讲述给了韩凛和穆王。

只是在当时,这间屋子里的人谁都不曾想象到。

“陈相三策”将随着“中州”这个名字,流芳千古、彪炳史册。

它所焕发出的勃勃生机,将间接改变整个国家、乃至整个天下的历史走向。

“这第一策就是统人口——”

“中央要推行更为完善的户籍制度,下放专门的户籍官员,挨家挨户进行人口方面的普查。”

“根据他们每人的体貌特征,重新颁发新的户籍证明,以防有人用年龄做欺诈,逃避赋税责任。”

陈瑜亭起身继续道。

“第二策则是薄赋税——”

“在下知道,中州目前的税收政策已经相当宽仁,简直堪称与民让利的典范。”

“但这里所说的薄税,是根据每家每户登记的具体情况,划分出不同等级的赋税标准,秉承富户多缴,中户齐缴,下户少缴的原则。”

“若遇贫户还可宽限一年到三年的免缴优待。且西北地区与南面城郡的赋税也要有所差别。”

“京城周边更需如此,这样百姓才肯自愿从宗室大族中脱离出来,成为国家子民,为国尽力。”

韩凛和穆王皆听得入了迷,在心中连连拍手成妙。

关于赋税的问题,他们二人早在韩凛登基之初,就不止一次地讨论过。

可每次都是以,不了了之而告终。

原来,之前他们总是在税额上动脑筋,恰恰忽略了人口这一关键前提。

“这最后一策呢,则与将来的统一战争有关——名为定后方。”

“首先,陛下一朝要彻底完成后裕的和平接管工作,不再设立后裕王爷的官邸,而要使其完全成为中州治下的一部分,以免将来变生肘腋、养虎遗患。”

“其次,尽快与北夷恢复相对稳定的和平局面,同时跟南夏保持密切的友好往来。说是刺探也好,说是麻痹也罢,总之能靠外交手段往后拖延一天,朝廷的准备就能更稳一份。”

“之后,再派使者出使云溪,建立良好的外族邦交,为中州争取到最有力的后援盟友。”

陈瑜亭边说边挪动着步子。

以身体的移动展现出各方势力在这一场中,与中州的利害关系。

韩凛听着陈瑜亭详实周密的规划,心中的澎湃之情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转头看向穆王,发现后者也是如自己这般眼含热切——

他们,终于为中州找到了合适的人!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免不了转到了即将开办的御塾上。

毕竟这是陈瑜亭官场起步的开始,他要从这里走到丞相之位。

才能开启属于自己的“陈相三策”。

三人直聊到暮色四合、群星时现,韩凛才提出告辞。

并嘱咐穆王说,先让陈先生父女在府里歇息一晚。

明早自会有宫中内监送他们去早已置办好的宅邸。

走之前,韩凛还特意加了一句。

“后日龙体病愈,群臣早朝,引荐陈先生之事就拜托皇叔了。”

当一切都按着计划布置好,韩凛也平安回到宫中时,早已四下寂静、悄无人声。

他并不想惊动太多双眼睛,只着孙著并两个心腹内监备好热水新衣,汤茶小食等在内殿。

一番潦草梳洗过后,韩凛躺回到自己熟悉的床上。

忽然放松下来的舒适感,带着无限空虚向他袭来。

酸痛不可遏止地从筋脉肌肉里传出,思绪纷乱嘈杂,回忆如碎片般漂浮在脑海中。

一会儿是陈瑜亭的真知灼见、一会儿是周老汉家炉膛里的火。

一会儿又是穆王与自己一样激奋的眼睛,还有寒夜里的那张笑脸和那双手……

回想着每一个与秦川同塌而眠的夜晚。

他的紧张、他的窘迫、他的主动,都鲜活地如同近在眼前。

韩凛的笑也越来越柔、越来越浓,整个人像掉进了一罐粘稠温热蜜里。

周身围绕着得都是秦川给的甜。

而雪山上的那句隐晦告白,成了这甜中唯一的涩,让韩凛在沉沦中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是的,他并不打算就这样退守。

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怎么能放任彼此退回原处?

他想看秦川为自己意乱情迷的样子。

他想手把手将秦川引入自己设计好的情缘陷阱。

他想与秦川抵死缠绵,直至融进彼此的骨血!

韩凛的呼吸声逐渐粗重起来,眼前开出一片玫瑰色的花田。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触摸到了那个人。

而那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正带着掠夺的盛气,侵占了所有的神智,点燃了熄不灭的火花。

“去见他!马上就去见他!”

这是韩凛早上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

可真是,一夕春梦无痕过,相思之处胜从前。

但一想到这些天手边耽搁下的政事,纵使韩凛心中再切,也只好暂且强压下这股冲动。

而韩凛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过去的那同一个夜晚,将军府中的秦川几乎一夜未眠。

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不习惯身边少了韩凛的呼吸声时,三更的梆子都敲过去不知多久了。

这个发现让秦川有些进退两难。

他清楚自己对韩凛的爱意,比能宣之于口的要重得多、深得多、更热烈得多。

他当然也明白,韩凛的心里烧着和自己同样的火。

秦川是多么想就拥住这把火,用自己的皮肉、骨骼和五脏去感受它的烧灼。

直烧到两人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这疯狂到接近毁灭的想法,着实吓到了秦川。

他挥舞着手脚从床上弹起来,把被子一掀,大口喘着粗气。

不是告诉过自己要适可而止吗?

不是下定了决心,回到京城便一如往昔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继续想要往前走,为什么会想要走到最深处去?

为什么确认过心意也犹嫌不够,竟想彻底占有?

这样的自己让秦川感到陌生,就像受了什么不可解的蛊惑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去见他,天亮就去见他!

依靠着这么一点儿期待,秦川靠在枕头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只不过,梦里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他好似置身滚烫的炼炉中央,任由一条条火舌爬上自己的四肢、肩头。

带着韩凛身上好闻的气息,一声声地唤自己“秦将军”。

秦川的理智正在急剧焚毁殆尽,直到最后他终于冲破了一切迟疑。

点起了一把更大的火,对着梦里的人儿压了上去……

再醒来时,日上三竿,鸟儿都不知唱过了几遍。

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形。

以前无论睡得多晚,读书习武多么辛苦,秦川都会在日出前起床,晴雨寒暑从无例外。

他匆匆忙忙下地,顾不得脑袋里的晕眩和酸胀。

洗漱收拾一番后,又百无聊赖地坐回到椅子上。

不管夜里的决心有多么强,等到天真的亮了,秦川自然无可避免地犹豫起来。

“他肯定有许多积压的公事要处理,分开前也说了后日会安排朝会,现在正该是他养精蓄锐的时候。”

他一遍遍地叨念着,算是勉强把自己按在了将军府里。

但这一天下来,家下人还是发现了自家少爷有些不对劲儿。

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不肯出来,就是时不时跑到府门口转悠两圈。

有时还会叫住人问前头有没有什么动静,看上去没精打采、魂不守舍的。

有人说是少爷办差辛劳尚未恢复,有人说是还没适应休息的状态。

还有人小声议论,他是把魂儿丢在了外面。

反正阖府上下,为此掀起了一阵猜测,还是钟礼觉察后,靠着管家的威严平息下此事。

在这样的煎熬下,两颗离得不远但同样年轻躁动的心,迎来了新皇登基后最关键的那个日出。

这天一早,头戴冕冠、身着龙袍的韩凛端坐在皇位之上,文武百官分左右而列。

齐呼万岁之声使原本空旷的大殿一下子挤满了庄重之气。

待听得一句“平身”后,众人纷纷垂手侍立。

“朕前几日身染微恙,不得处理政事,多亏了穆王和众卿兢兢业业,才不至出什么纰漏。”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虽是少年登位却已隐隐可见帝王威仪。

“今日朝会,一为谢众卿操劳社稷之心,二为向诸位介绍个新的同僚。”

韩凛不欲过多叙话,手臂一挥带起衣袖猎猎,“陈瑜亭!”

“草民在。”随着声不高不低的应答,穆王身侧转出一人,跪在大殿中央。

其实,甫一入朝官员们便注意到了此人。

观其面相十分陌生,却能与穆王一同站在队列最前方。

且看他脸上无有任何不妥的拘谨之色,心下不禁纷纷猜测起此人的来历。

“这是东蜀陈氏嫡系一脉——陈瑜亭,陈先生。”穆王适时的发言,算是解了众人心头疑虑。

韩凛见状,跟在穆王后面补充道:“陈爱卿,乃是朕千辛万苦求得的栋梁之材,之后与诸位同朝为官,还望众卿和睦,同为国家效力。”

“陛下圣明!”又是整齐划一的一句,看不出恭敬之心,也察不到猜忌之意。

韩凛心下只是冷笑,面上依旧和颜悦色。

“朕决定自今日起,由陈大人担任御塾长使一职,从三品。全权负责开设御塾事宜,招揽讲师、修编书目,便宜从事。”

此话一出,阶下群臣不由得议论纷纷。

虽说陈氏一族乃东蜀名门,子弟皆为博学之人,陛下赏识也在预料之内。

可这从三品的位置也未免过于优待。

好在这御塾长使并非什么美差,一无旧例可寻、二无陈条可依。

一切都需平地而起,当真累人。

“臣,谢陛下隆恩!”陈瑜亭的声音浑厚扎实。

在充满猜疑的议论声中,尤其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

如穿破浓雾的利箭,驱散了大殿上笼罩着的阴霾。

在这些人中,唯有穆王和秦淮保持着一贯的淡定。

毕竟他们都是事件的知情者,明白这“从三品”不过是权宜之计。

这位陈先生的富贵,还远远没有到头儿。

首辅徐铭石也是一语未发。

但与之面上的风平浪静不同,此刻他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一地狼藉。

这位陈大人在陛下病愈后立即出现,时机如此凑巧,不得不教人生疑。

且看他一上朝就站在穆王身侧,又得圣上亲自引荐。

恐怕那从三品的长使不过是跳板,后面还有更大的官衔等着……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一声铿锵有力的反对,搅乱了徐铭石心里的盘算。

一向以耿直闻名朝堂的方缜走出队列,拱手向着殿上的韩凛道。

这句话,简直如晴空下的霹雳。

让刚要散去的浓雾又围了上来,凝成一团乌云盘桓在空中。

文武百官一个个皆敛声屏气,等着听方缜后面的话。

卧龙现——

《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

“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

嘿,秦川:

原谅我又是这样的开头,很没有新意。

但今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只想对你说一句:“生日快乐,我的小伙子!”

农历九月十六日,枫叶红得正好的季节。

多适合你这样太阳般的少年啊。

今天,这里的天气很好。不算冷,也有风,希望晚上能看见圆圆的月亮。

中州里是怎样的景象?是不是一片天高云淡、风清气爽?

小松有没有准备礼物给你?你和韩凛会去延寿山上庆祝生日吗?

那里的枫叶都红了吧?就如你们当年结发的那一夜。

谢谢你,我的小伙子。

谢谢你在我心底住了十年,才等到我把你们写出来。

谢谢你的陪伴、你的光芒、你的坚强和开朗。

请你,请你一定要继续走下去。

带着我向往的那种自由,和韩凛一直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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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卧龙现 鹤鸣九皋,声闻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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