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光如碎金般铺满床榻时,韩凛悠悠醒转。
觉得自己腰很酸,腿上只搭了半截薄被,微微有些凉意。
被秦川拥在怀里的上半身,有着汗水的温热与黏腻。
他悄悄挪动下身体。
抬起眼眸,看向面前正安然沉睡的人。
一滴清泪从韩凛面庞滑过,心中满是幸福的胀痛。
过去他于自己,是那样不可触及的存在。
哪怕曾,一起长大亲密无间。
好像也遗失在了,不可回头的时光里。
自从登基后,秦川的每一次恭敬与退让。
都让韩凛,心下失落、彷徨无依。
是的,自己用尽手段、费尽心机,登上帝位。
从此万人之上、大权在握。
为了那把龙椅,这些年的失落和遗憾又何止些许?
可唯独这一件事,韩凛不想。
他不想连最后的情意与陪伴,也一并失去。
所以,他总是不停试探。
总是不停去确认,秦川对自己的心意。
韩凛想起秋日灯会时,两人一起吃的谷穗糕。
想起城郊客店中的同榻而眠。
想起华英山的雪满头和被子里相牵的手。
以及他们初次的亲吻与告白……
他将手伸向,离自己不过寸许的秦川。
在快要碰到鼻尖时,停了下来。
隔着这一点点距离,勾勒起爱人的轮廓。
只是他不知道,白日里秦川对睡着的自己,亦做过同样的事。
或许这便是相爱到极致的体现。
总想贪婪地记住,关于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哪怕是眼睫的抖动,或眉心的微蹙。
睡梦中,秦川眼眉舒展,看着有些孩子气。
高挺的鼻梁伴着呼吸微微起伏,嘴唇线条饱满又优美。
尤其是下巴连接处的凹陷,令整张脸显出几分带着幼态的英俊。
韩凛一遍一遍描着画着。
喜悦与悲伤交织成细流,肆意流淌在心间。
“真好……有过这样一夜,我韩凛此生不枉……”
他默默想着。
可另一个萌了芽念头,却在心底疯狂呐喊。
“不!还不够!还要更多!”
“多到占满彼此的岁月和生命!多到掠夺彼此的回忆与将来!”
“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也要走到底!”
正在韩凛被这两个想法,拉扯到快要崩溃之际。
秦川哼唧着翻了个身,手臂自然向前揽了一下。
将同床之人,重新勾回怀中。
还用脸颊撒娇似地蹭了两下,才再次打起愉悦的鼾声。
韩凛就这样被他搂着。
笑容似雪下花朵绽开,驱散了心头阴霾。
他伸出手攀上秦川脖颈,将彼此距离又拉进了几分。
此时此刻,爱人的心跳声,就是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秦川也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咂吧了几下嘴,接着揉了揉眼睛。
趁着睡眼惺忪,先低头在怀中人脸上落下一吻。
韩凛当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抬起头“吧唧”一下啄在对方唇上。
而后赶忙换了个姿势,将人反搂进怀内。
秦川头发,紧帖在韩凛侧脸与下颌。
一只手揽在腰上,有些百无聊赖。
“今天咱们去干嘛?”
韩凛一边抚摸着秦川肩胛,一边笑道。
“来这儿原就为了休息,想干什么都可以,我都陪着你。”
语气,是软到骨子里得温柔。
“那……”秦川从韩凛怀中钻出来,一双眼睛眨巴着。
很是认真说:“我想去骑马!”
闻言,对面脸色明显一变,手上动作也迟滞下来。
不等其做出反应,秦川就一头扎进韩凛肩窝处,边蹭边哼哼唧唧道。
“我想去骑马!你不是说干什么都陪我吗?我就想去骑马!”
毛茸茸、圆溜溜的脑袋,占据了韩凛大部分视线。
像极了头受委屈后,求着主人安慰的大狗狗。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抚摸着少年头顶说:“好,我们去骑马。”
谁知秦川一下抬起头来,坏笑着压低声音。
“哦,我刚才忘了!你昨夜操劳过度,近日不宜骑马,呵呵呵!”
说着,还装出副无奈的样子。
“唉……我看呐,这次就算了吧……”
不料有此一招的韩凛,两团红晕直接跳上脸颊。
可面对前方那胜利者的眼神,他还不想认输。
灵机一动下,韩凛也作出副不无遗憾的表情,一本正经点评道。
“我们小川吧,体力和耐力是真不错,只可惜技巧方面差点儿火候!以后还要多多练习啊!”
原本是想从对方这里扳回一城的,却不想竟被如此奚落。
好胜心大起的少年,叼过韩凛腕子直直按在头顶,嘴唇凑近脸颊。
“若陛下愿指教一二,末将自当舍命奉陪!”
韩凛可不怕这些。
与其说不怕,倒不如说很是期待。
他笑着盯住秦川目光,轻咬嘴唇道:“好啊……到时候,可别求饶……”
伴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两人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如果不是肚子里蛔虫闹得震天响,看这态势,恐怕又要来一场大战了。
两人各自穿好衣服,洗漱停当,韩凛便吩咐去准备膳食。
在等待的当口儿,他问秦川:“说真的,咱们今天做点什么好呢?”
“出去玩儿啊!这儿风景这么好,不去转转岂不亏死了?”
秦川一边紧着衣带一边说:“不过就别骑马了,咱们出去走走。”
韩凛看他满脸兴致勃勃,自然开心应允。
不一会儿,各色膳食上了桌,有清粥小菜也有鱼虾之物。
但最招秦川喜爱的,还是那道丸子汤。
他拿过碗,照例先给韩凛盛了满满一份。
又将几碟青蔬,往那边推了推。
间对方如此举动,韩凛不禁一愣道:“你、你不吃吗?”
“你现在啊,既要吃得有营养,又要以清淡为主,知道吗?”秦川认真回答。
“哦?”笑声带起话语中上扬的尾音。
韩凛向前倾了倾身体,趋近对面少年问:“秦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呢?”
“这、这不是昨、昨天……”秦川瞬间不好意思起来,与夜里简直判若两人。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韩凛又往前凑了几分。
大有一副对方今日不说明白,自己就不吃饭的架势。
“这不是你、你昨夜劳、劳累……膳食上要、要注意些……”
秦川口中像是塞满了年糕,说话含混不清、黏黏糊糊。
倒是两道红霞晕在脸上,暴露出原有的羞涩。
“哦,原来如此!”韩凛笑着坐回自己位置上。
“看来我们小川,私下里可学了不少啊?”
说着,用筷子夹起片鲜嫩春笋,拿眼睛打量着对面。
“都说了,叫我秦川!我不是小孩子了!”
恼羞成怒的样子,当真是可爱极了。
少年飞快给自己盛上一大碗汤。
仰起头,咕咚咚喝了下去。
也不知是真饿得不行,还是想用碗挡住自己红到发烫的脸。
此等反应一出,倒叫韩凛计上心来。
他心里乐出朵花。
笑这老实孩子,光天化日下连句轻佻话都不敢说。
若能勾得他白日宣淫起来,又该是何等有趣呢?
两人各怀心事吃完了饭,秦川总算缓过来了。
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瞧着面前只用了些许的韩凛。
关切道:“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吃这么少?”
“没有,就是吃饱了。”对面摆手,示意他别担心。
随后说:“走吧,我们出去逛逛。”
“哦,好。”不等秦川多问,就被其拉过了手,结伴朝外面走去。
这青绿斋一带风景,当真怡人。
奇花异草竞相开放、肆意生长,薰得空气都是甜的。
回廊掩映翠微之间,潺潺流水声自远而近,伴着虫鸣鸟啼。
直给人心旷神怡之感。
秦川和韩凛就这么手挽手走着,速度放得很慢。
遇到喜欢的花花草草,就互相指给对方看。
有的他们认识,有的两人都叫不上名字。
在一派自然美景中,彼此间初次萌发的爱恋,也如微醺酒气萦绕在身侧。
走着走着才惊觉,离青绿斋已有段距离。
此处是一片平坦草地,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
“要不要坐下歇歇?”秦川转头提议道。
接着,俯身摸了摸草地。
“还好,露水都散了,坐一会儿应该不至于着凉。”
韩凛眼里,再次闪烁起星光。
自昨夜过后,他发现秦川待自己渐渐不同了。
虽说曾经,少年也是体贴周到的,但远没如今亲近自然。
而这份亲昵,正是自己生命里最缺少、最想要的。
比任何切肤之爱,都要难得。
“好啊,那就在这儿歇会儿吧!”韩凛率先坐下来。
秦川躺在他身边,叼着根草看天上云彩。
今日阳光正好,并不刺眼。
风也不算大,刚好能吹动天上流云。
“哎,你看那朵云,像条大鲤鱼!”
他伸手指着左上角一片云,欢呼宛若孩童。
“是啊,还真像!”韩凛顺着其指的方向看,语气里充满欢欣。
这样真好,比梦里梦到过得还好。
他心里想着,索性并排躺下来。
跟秦川头碰着头,细数起天上云彩。
草地和着泥土独有的香气,沾满了两人衣襟。
蓝天白云的流转,成了眼下最专注的游戏。
在这个时间切片里,少年们拥有着最纯粹的自由。
天下纷扰与他们隔绝开来。
是一段凝固在琥珀里,只属于青春岁月的浪漫。
秦川又一次兴奋地,指着蓝天喊道。
“快看,一匹马!一匹特别大的马!”
“嗯,我看到了!”韩凛盯着那片跟马匹相似的云朵。
“对了,骑兵队是组建起来了,可还没有个合适的名字。”
秦川看着天空,朝韩凛嘟囔着。
“总不能因为人还少,就没个正式名字吧?”
“就叫飞骑营吧,怎么样?”没过一会儿,韩凛便有了主意。
眼睛依然望着天上那朵云,神情里却多了向往。
“飞骑营?这名字好啊!就叫飞骑营!”
秦川又提高了音量。
“以后,我就是飞骑营的前将军了!”
说完迫不及待转头去看,正巧对上韩凛同样热切的目光。
两人眸中,皆是同样风景——
蓝天、白云、草地,和爱人眼里投射的自己。
秦川没有说话,只默默支起身,用手臂撑在韩凛肩膀两侧。
天上的云,不断变换着。
微风吹动草地,不时发出沙沙声,偶有细微花香掺杂其中。
韩凛看了看秦川,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个温柔绵长的吻,随之而来。
与之前的掠夺和侵占不同。
这吻里,没有丝毫欲念的影子。
有的只是疼惜、依恋以及不舍。
韩凛搂过秦川,两人胸膛紧贴在一起。
感受着,彼此有节律的心跳。
那是另一番爱的言语,不需要出口,对方就已经明了。
直到风开始见凉,土里水汽返上草地,两人才慢慢往回走。
他们的手始终牵在一起。
心下已不似来时那样,患得患失。
那长久到不知时辰的吻,就像烙印般将这段感情,铭刻进对方生命里。
入骨三分,至死不忘。
走至青绿斋门口时,秦川发现正孙著等在外面。
对方瞧见韩凛便回道:“陛下,穆王处传来奏折。还有陈大人对御塾开设至今,所做的总述。”
韩凛望了秦川一眼,眼神里有些疲惫和无奈,却坚定如昔。
“国事要紧,我先回房等你。”
少年说着,拍了拍韩凛手背。
“慢慢来,别累着自己。”
韩凛“嗯”了一声,带着孙著拐进书房。
到了掌灯时分,秦川独自用过饭。
从随身物品中,拿出制定好大半的骑兵队改进方案,奋笔疾书起来。
等到窗外连空气都安静下来,月亮升至中天。
才停下笔,活动着僵硬酸痛的肩膀。
“今夜……他大概,不会叫我过去了……”
秦川小声念着,又赶紧摇了摇头。
想借此压下,刚刚冒头的失落。
儿女情长从来不属于他们,家国天下才是彼此最重要的归宿。
整理过一番后,秦川合衣躺到床上。
他想起那团像骏马一样的云,又想起“飞骑营”这个名字。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另一边,韩凛才刚写完给穆王的回书,叹着气伸了个懒腰。
孙著立刻奉上新换好的茶,试探着问。
“陛下,天色已晚,是否还要召秦将军过来?”
不知为何,一句再自然不过的询问,在如今的韩凛听来,竟格外刺耳恶毒。
他冷冰冰望了孙著一眼,后者便不敢再多话,连忙退了出去。
韩凛也被这无名火,烧得有些懵。
他知道孙著并没做错什么。
那自己,到底是在发哪门子疯?
可稍一转念,韩凛明白过来。
他是不想别人觉得,秦川是自己的男宠。
可以随时被召来侍寝。
这不仅轻贱了秦川,更轻贱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思及至此,韩凛心里满是懊悔愧疚。
昨晚,真不该让孙著去叫秦川。
自己应该先去,自己应该先抱住他的……
幸好,现在做还不算太晚!
韩凛洗了把脸,涤荡去疲惫之相,只身走到秦川房门前。
灯已经熄了,屋内一片安静。
他在屋外脱下鞋子,小心翼翼推开门。
轻手轻脚,朝着秦川睡床走过去。
韩凛刚走到床边,对方的手就抬了起来。
本能地想去揽面前之人。
边向前探,边含含糊糊道:“你……你怎么不叫我呢……”
看他这副样子,韩凛的亏欠更深了。
他俯身抱住秦川,心疼地说。
“不用,不用你过去!我可以自己来!”
说完脱下外衣,躺到床榻内侧,将秦川搂在胸前。
任由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胸口处拱着,不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少年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
“我想你了……才一会儿不见,就想你了……”
韩凛收了收力气,在秦川发间种下一吻。
听着那安稳的呼吸声,渐渐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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