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一味凉 心结得解,如释重负

“很好,秦川……你还是这么诚实……”

萧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少年身旁。

他微笑着拍拍秦川肩膀,示意对方落座。

残存的惊惧,如阴云消散在日出的光芒里。

秦川笑着坐回石凳,心下是用水浣涤过的澄明。

“其实啊……这桩婚事,你父亲当天就婉拒了。”萧路从两人身后走过,坐在了这父子俩之间。

“只是怕万一传扬出去,对齐大人一家名誉有损,才没对其他人提及。”

“多谢爹爹!”秦川忙不迭对着秦淮拱手作揖。

一张俊脸,乐得宛若刚出笼的小包子。

秦淮倒是稳重许多,连连摆手道。

“行了行了,这下你惑也解了、心也安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这别苑里,可没备你的饭!”

接着他将眼睛转回萧路身上,似乎有所抗议。

只因为当着他人,才不好发作。

“孩儿告退!”听了这话的秦川,一下从石凳上弹起来。

朝着对面两人深深拜过,随即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

路过月亮门时,还跳起来摸了把上面青灰色的檐子。

“怎么还是这样?句句都是‘你父亲’,我又没有名字了!”

瞅着前方身影稍微小了一点儿,秦淮低声抗议道。

看那神情,哪儿还有半分大将军的威风。

还好这般抱怨萧路听惯了,根本不打算理会。

只一心望着秦川,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转回来。

笑着说:“看来这一次,是真给他吓坏了。”

“关心则乱,人之常情。”秦淮的埋怨,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还没等怎么样呢,就顺着萧路把话转移走了。

一声伴着低笑的叹息,跃然桌上。

打了几个滚儿后,又落到秦淮手边压着的纸张上。

只见上面,横七竖八趴着不少人名。

有些还被反复誊写过多次,有大有小、有深有浅。

但从越来越凌乱的用力就能看出,字主人显然对这些并不满意。

“还没想到吗,出使云溪的人选?”萧路起身走过两步,坐到秦淮对面凳上。

对方点点头,一抹愁容旋即攀上眉梢。

“副使人选倒有几个,可最关键的正使还是没想出来。”

说着,将那张写满姓名的纸张一把揉皱。

“按道理讲,这事儿原不该我操心。但若在我这里,都想不出可用之人,那上头更是没有头绪了。”

简短沉默过后,萧路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

用自己掌心,按住秦淮握着的拳头。

缓缓道:“若是中州朝廷信得过我,我愿替你们走这一趟。”

听得此语,秦淮骤然一惊!

登时抬头望向萧路。

漆黑的眸子里,刻满了难以置信的诧异。

“呵呵呵,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萧路倒笑得十分坦然。

略略一歪身子,把右腿搭到了左腿上。

“你应该一早就清楚,除了朝中那几位大人,我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啊,的确如此……”秦淮的肯定,似为难又似嗟叹。

“那几位大人莫说一时走不开,就是勉强抽出来身,也难保这一路上不被南夏发现。况且,若论对云溪人情风貌的了解,你绝对是当之无愧的不二之选。”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萧路问。

“你看上去,可不像是个会徇私情的人。”

“呵呵呵呵呵……”一串略带沙哑的笑声,被秦淮从齿缝间挤了出来。

“说得没错,这确实不是眼下考虑的。我在想,怎样才能保证沿途安全。两地和谈、缔结盟约,除了把事情办成以外,最重要的就是使者平安往返。否则便是有天大才能,也不顶用。”

一听秦淮并未执意阻拦自己,萧路跟着笑了。

笑容里,同时有着轻快的自由,与肩负使命的郑重。

他把掌心收拢,握着秦淮的手道。

“还好这事不急在一时,咱们可以慢慢想……如果真需要我去,我答应你,一定把自己平安带回来……”

远处滚过几声轰隆,伴着头顶逐渐转阴的天色,打断了两人眼中流转的柔波。

“看这天儿的意思,恐怕一会儿要有场大雨了。”

萧路打理着被风吹乱的碎发,笑容疏朗如翠竹。

“那咱们就进去吧,别让雨淋了琴。”秦淮边说边起身,拾着桌上笔砚。

萧路点点头,拿过琴套小心翼翼地将琴装好。

抱在怀里道:“闷了这么些日子,下场雨,也好凉快凉快。”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雷声果然又近了几分。

帮着萧路把琴安置好后,秦淮坐在了正堂,直面门口的椅子上。

一边望天,一边看着身旁人。

不一样了!

真是大不一样了!

以前,萧路就仿佛是一抹流连在人间的清冷影子。

没有说过冷,从没喊过热。

好像尘世中的四季交替,不过是他眼前的一场戏。

看得时候虽十分投入,可到底不曾参与。

其间的寒来暑往、喜怒哀乐,再有滋味也不能动他分毫。

秦淮又想起了那一袭青衣、一竿竹笛,还有不管什么季节,都洞开着的门扉。

曾经它们共同组成了,萧路与尘缘的所有联系。

克制疏离、寂寥淡漠。

可再看看现在!

他用手背擦去额头汗迹的动作,是那样自然生动。

盼着凉意的心境,又是那样执着专注。

冬天里,穿得也多了。

有时脸被冻得通红,就着呵出的白雾,愈发显得温柔可亲。

秦淮越想越觉得高兴,终是惊动了萧路。

见他一副半知半解的样子,将茶搁在秦淮手边,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这般傻笑,还真不如秦川呢!”

怎料其并不接茬儿,只一味兴奋地攥着手。

提议道:“等一会儿下了雨,咱们去街上转转吧?也好看看不一样的景儿!”

“好啊!”如此安排,当真合萧路心意。

瞧他一听完这话,就跑去找油纸伞的劲头,秦淮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边喝着茶,边看他来回忙活。

那移来移去的身影,给这逐渐暗下来的屋子,点燃了一抹亮光。

寻了有好一会儿,萧路终于抱着两把伞,站在了屋子中央。

笑着道:“可算找着了!现在,就等着天公作美,来一场好雨了!”

说完,便将那两把伞倚着门边放下,自己坐回到秦淮身边。

茶也顾不上喝,只一味盯着远处云层。

那神情,活像个盼着过节的孩子。

不一会儿,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越积越重,似乎有着实际的重量。

压得人们心下郁郁不说,还带着种莫名的恐慌与忐忑。

只不过这一切的情绪,秦川是感觉不到了。

现在的他,一心只想快点儿赶进宫里,见到韩凛。

抱着对方、告诉对方,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拆散他们。

不用卑微地讨好,也无需谨慎地试探。

只要对方一句话,自己就愿意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秦川这边,前脚刚踏上殿前石阶,后脚如注暴雨便倾泻下来。

一阵夹杂着湿润的凉气,自头顶蔓延开来,顷刻就浇透了全身。

幸而孙著那儿,早一步接到宫门口禀报,派了承福等在书房门口。

将差点湿成落汤鸡的秦川,引到了一旁偏殿内。

嘱咐下面人拿来手巾后,承福给秦川奉了茶。

按师父交代过的回话道:“秦将军,陛下现如今正在书房,与几位大人商议要事,您怕是得再等等。”

“没事儿,我等着就成!”秦川的笑可真是好看。

哪怕窗外大雨倾盆,也遮不住少年坦荡的光芒万丈。

借着手巾擦过脸后,他继续说:“你回去照顾韩凛就成,我这儿不用人伺候。”

“那奴才先着人给您备套衣服。”承福并未急于应声,只一心做着眼下该做的。

“哎,不用,不用!”谁料秦川大手一挥,制止住对方。

“一点儿小雨而已,不碍事!我自己擦擦就行!你快回韩凛那边吧,他召集大人们开会,想来孙总管也忙得抽不开身!”

“是,是,奴才多谢将军体恤!”匆匆行过礼后,承福转头出门,回了孙著身边。

情况果如秦川所说。

今日书房议事,朝中几位重臣皆齐齐在列。

又因商议时间颇长,是而孙著一直守在里面。

察言观色、端茶递水,确是一刻不得闲。

这不承福才刚回去,脚跟都还没落听。

就又被指派着,和其他人一起进屋上茶。

“这是今儿晌午,换过的第几次茶了?”他跟在承安和承喜后头。

一边规规矩矩、屡屡行行往里走,一边在心里想着。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实在是记不清了,总之确是次数不少。

这种情形,其实是不多见的。

据承福对陛下的了解,一向是用人不疑、赏罚分明,又很舍得放权。

加之那一针见血、一语中的的见识和魄力。

使得陛下即使要召见官员,往往也无需如此长的时间。

在承福记忆中,这样的状况在韩凛登基以来,只出现过两三次。

上一次,就是决定让飞骑营出征北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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