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一味凉 平地惊雷,晴日霹雳

还好这时,山云从后面赶了上来。

亦是呼哧带喘,面露急色。

小松一把拉过他,跳着脚道:“山云哥哥,你、你来告诉师父!我、我说不明白!”

“山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到了这会子,秦川才觉察出不妙。

却也不知其底细。

只得跟着小松,一起看向山云。

作为府里唯一知晓“那座院子”的人,山云显得比小松还要焦躁。

一开口,甚至隐隐含着哭腔。

“少爷,前两天,朝里张大人来府里找老爷!说是要替您和齐大人家小姐说亲,结成一对天赐良缘!”

“你说什么!”那颗从昨天起就埋在秦川心里的雷,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爆炸了。

带着前所未有的轰隆巨响,将其一下子震慑在了原地。

喊也喊不出,动也动不了。

“对上了,这下全对上了……”

秦川自满目疮痍的思绪里爬起来,脑海里全是昨日韩凛,意有所指的言语——

“老师就不盼着你,早些安置下来,好树立起自己的威望吗?”

他想问的,哪里是树立什么将军威望?

分明就是怕自己,被家里催着成家立业!

“朝中的齐大人,你知道多少?”

“那他们家的事,你了解吗?”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个傻子!

不敢直接下死命令,要求自己不许娶亲,只敢这么卑微着一再试探。

可恨自己当时不知道这些状况,完全是答非所问!

“为什么要去看《双蝴蝶》啊?”

“那个唱小生的,跟你长得好像啊!”

怪不得!

怪不得他不想去看那出戏!

怪不得见了那小生后,他当晚状态就不对了!

在韩凛眼里,台上缠绵悱恻的哪里是梁山伯和祝英台,根本就是自己与齐家小姐!

“这个傻子……这个大傻子……”

心痛余烬下,烧不尽的野火又一次形成燎原之势,对着秦川呼啸而来。

他闻到嘴巴里冒出焦糊味儿,还混合着血液的甜腥。

“不……不不不……我才是个傻子!”

“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了解……就这么一意孤行地,放任他在那样的煎熬里,独自承受那么久……”

“我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顾不上回应,山云和小松的担忧。

翻涌起的狂怒浪潮,就以摧枯拉朽之力撞向秦川。

使他脚下一个冲刺,随即消失在门边。

强劲的疾风,在两人身侧猎猎吹着,带起弥漫在空气里的火药味道。

没有任何停顿跟间歇,秦川就这么一路冲到了别苑。

月亮门内,一曲闲适清雅的古琴曲,徐徐流淌而出。

似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浇熄了秦川心头那把不理智的烈焰。

他把脚步放慢。

用尽全身力气,按压下胸腔内狂暴的心跳。

晕眩感伴着强烈的耳鸣,撕扯着脑袋。

他扶住回廊边石柱,默默对自己说。

“秦川,冷静下来!”

“爹爹和师父的为人,你是最清楚的!绝不可能,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答应别人说媒!”

“你要冷静、再冷静!才能问出事情的缘由!”

怀着颗尚存忐忑的心,秦川深吸过几口气。

稍微打理了下衣衫,复迈开步子,跨进了月亮门。

那曲《行香子》已演奏到了下半阙。

对于时光易逝,如白驹过隙、石中花火的慨叹,渐渐转向了某种,无可如何的寂寥与豁达。

但见萧路一身青衣,背竹而坐,神情平静专注。

流动若溪水的旋律,从指尖汩汩溢出,倾泻进石凳青板、灰墙黛瓦。

使得整间别苑,仿佛坐落在幽静的山岗之上。

头顶尽是清风皓月、云幕高张。

而秦淮,就坐在不远处。

手里握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这个距离上秦川能看清,爹爹思考时不觉歪向一旁的脑袋,以及略微皱起的眉头。

想来,定是件颇为棘手的要事。

才会使其伴着如此乐声,仍不得开怀。

又站了一会儿,曲子接近尾声。

其中“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的境界,真是被师父演绎得淋漓尽致。

涤尽了原曲中,踌躇满志却无从施展的愤懑与彷徨。

反倒多了些,世外逍遥人的闲散和通透。

当末了一个尾音也跟着归于岑寂,一曲终了。

秦淮和萧路很有默契地,同时停下手里动作,望向月亮门下立着的秦川。

他额间还冒着汗,双颊潮红。

胸膛的起伏,虽在努力克制但仍不太自然。

衣裳和发带,皆仓促打理过,却忽略了鬓角旁的碎发。

一个深蓝布包被抓在手里,歪歪斜斜露出里面一点浅淡颜色。

“这么急匆匆过来,是有什么话说吗?”秦淮的嗓音低沉而浑厚。

看向秦川的眼神很深邃,并不带任何情绪。

其实,对于他的到来,别苑中二人早有预料。

现下做出如此寻常的样子,当然是一种考验——

他们要看看,这个上过沙场、历过生死的少年将军,能不能稳住最后一步。

没有辜负两人的期待,秦川真的稳住了!

将手中的包袱放在门边后,他跨进院里,对着秦淮和萧路分别行了一礼。

而后便规规矩矩站在院落中央,并未开口询问,亦无慌乱之态。

秦川在等。

在等着爹爹或师父,先来问自己。

如果这是一场博弈,那么谁先动手就太有讲究了。

因为有些先机,往往就藏在对方出招的空隙里。

一味蛮干冒进,只会忽略掉重要信息。

这是秦川,从战场上学会的关键一课。

没想到,却能在此时帮他稳住心神,使之在成长道路上,更进一步。

交换过眼色后,萧路那清冷中透着关切的语调,从秦川身侧飘过。

“先坐下吧。你父亲正好有事,想找你商量。”

秦川依着礼数落了座,右手始终处于半握不握的状态。

这是他身体里,残存的紧张。

恐怕不到局面落定,是消除不了了。

一阵宽和的长笑,为接下来的谈话做了开场。

这不是秦淮惯有的风格,但用在如今却恰到好处。

只见其一手支着桌沿,一手闲闲搭在腿上,整日人既放松又舒泰。

仿佛下面要讲的事,使自己满心喜悦,也令整个秦家寄予厚望。

“自你得胜归来,进了骠骑将军又封了功军侯。这段时间,有不少朝中同僚都劝我,是时候该替你寻门好亲事,为秦家开枝散叶了。”

随着讲述,秦淮笑得愈发和蔼了。

眼角细纹如一道道快乐的波浪,推搡着音调更加欢畅起来。

“这不可巧,前几日张大人上门来——说是眼下正有一桩好姻缘,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说到此处,秦淮突然停了下来,从萧路手里接过刚沏好的茶。

用这温热馨香,拉开了一段刻意设计好的空白。

若换作当年,秦川怕是早已按捺不住,张口拒绝了。

但随着岁月流逝,沉淀下来的可不仅仅是杀伐时的果决。

还有一颗耐得住性子、忍得下急躁的心。

萧路站在他们父子边上,似在看着一场无声棋局。

轻笑落进秦淮眼里,仿佛在说。

“怎么样?这点儿小伎俩,果然难不住我的入室弟子吧?”

秦淮却不动声色,喝过几口茶。

重又开口道:“女方正是廷尉府齐之嘉——齐大人的千金。”

“比你要小上几岁,听闻为人知书达礼、秀外慧中,琴棋书画亦是无一不精。你若有意,我这就快快去回了张大人,两家好定下个日子!”

“还请父亲容禀——”听完秦淮的话后,秦川从石凳上站起来,拱手行过一礼。

方继续道:“孩儿心中并无成家打算,只想一心一意为中州守土开疆!北夷未灭、南夏未平,孩儿自问无以家为!”

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一双眼睛灿若炬火,并无半分隐瞒遮掩。

是的,这就是秦川的心里话!

哪怕没有与韩凛的情义,他仍会如此选择。

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为了中州,他早就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为将者,任何时候,都不能让私情凌驾在公理之上。

私情意味着私心,而私心就意味着蒙蔽。

一个蒙昧了本心的士兵、一个遮蔽了眼目的将军,是打不了胜仗的。

毫无疑问,秦川挺过了这一关。

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能真正阻挡他的脚步——

这个孩子,一定能为中州带来,史无前例的强盛与辉煌!

到那时,自己也就能彻底放心了……

秦淮抬起头,将目光落在立着的秦川身上。

眼底酝酿出的欣慰,似一坛掩埋二十多年,今日终得开封的老酒。

“好,作为大将军,你的理由我接受。”

然而,仅仅是一瞬功夫,他就调转了话锋。

“下面的话是爹爹问你,你为何不愿娶妻?若是觉得为难,不答也无妨。”

可就如料想的那样,秦川根本没打算隐瞒。

但瞧他再施一礼,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坚定如初。

“回爹爹,孩儿心中早有一人!只不过碍于身份、世俗,我们始终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可我答应过他,更答应过自己——这辈子,哪怕受尽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都不会放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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