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同载酒 欢宴之上,杀心骤起

“呵呵呵,今日这菜,似乎不太合贤昆王口味啊?”

接收到穆王眼色的徐铭石,朗声笑道。

这话看似轻飘飘、软绵绵,不过是酒桌上一句客套话。

可落在旁边陪席之人耳中,却如警钟长鸣、振聋发聩。

金笛眼前酒杯,再度被斟满。

原来是曾经那个贪财的左副使,眼疾手快领回到了对方意图。

立马兢兢业业,展开了不知第几轮劝酒。

“哈哈哈,想来是中原天热,贤昆王来此时日尚短,有些不适应吧?来来来,多饮几杯,身上就凉快了!”

按常理来讲,这边既已有人给了台阶,作为宴席上的尊贵宾客,总该装装样子,顺着其说上几句。

就算不是真想举杯同庆,怎么也要端端杯,咂嘛两口权当回应。

然而,面对递到跟前的出路,金笛依然毫无反应。

不动、不笑、不说话。

只把拧紧的眉毛松开一点,缓和了呼之欲出的攻击性。

“哈哈哈,这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贤昆王想必是挑花眼了吧?”

这次说话的,是金笛身旁另一个陪席,也是前次来访的北夷正使。

如今他与那左右副使三人,皆已领受了中州朝廷任命,留在京中悠哉悠哉做起官来。

随着最后这句插科打诨,酒杯被正使端起来,举到了贤昆王面前。

很显然,这是一个警告——

一个埋在美酒与笑脸之下的警告。

但在金笛看来,却更像是胜利者的炫耀与嘲讽。

上涌的血气令他五内翻腾,说什么也不愿接过这杯酒。

凭着残存的理智,金笛勉强撕开一个笑容。

抬手挡在酒杯与自己之间。

眼睛依次看过穆王、齐王和徐铭石。

目光中,饱含着真诚的歉意。

“王爷府中美酒佳肴,自是天下一流!奈何金笛年纪尚小不胜酒力,实在不宜多饮,还请几位多多担待!”

“呵呵,当真不简单……”穆王心中暗道。

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大度地摆摆手。

“哎,今日宴请原为让诸位开怀叙旧,贤昆王不必有所顾虑!自在随性,才是最要紧的!”

也不知是中州钟灵毓秀、助人开悟,还是寄人篱下难免要些机灵。

以前那几个被酒肉腌渍透了的北夷人,经过一段时间磨炼,行事愈发显出沉稳老练的风度。

举杯让酒的正使一看穆王发话,立马乖巧搁下杯子。

谨慎陪笑道:“王爷所言有理,还请贤昆王莫要拘束才是!”

另一边左副使见状,亦跟着含笑帮腔。

将盛满牛羊之物的盘子撤到一边,换上一碟时令瓜果。

借由这清甜甘香的滋味,暂时驱淡了周围酒肉之气。

金笛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

且受中原文化影响颇深,对其待人接物等各项礼仪,皆略通一二。

眼见对方转攻为守、气氛和缓,自己亦不愿步步紧逼,坏了两国邦交大事。

便展开副笑模样跟着寒暄两句,又拿起叶切好的瓜果吃净,算作对适才无礼的赔罪。

其实,这些天接触下来,众人对金笛的心性气度,已基本摸了个七七八八。

但每每听到那一口流利标准的中州话,仍是不禁感叹,身边人对其影响之深。

当然了,这方面信息,还是由三位倒戈的北夷使者补齐。

据他三人所言,金笛帐下有一中州人士长年坐镇。

很得前后两位贤昆王器重。

尤其是这位小王爷,对该人可谓言听计从。

不仅尊为师长时时求教,出入更是礼敬有加。

俨然一副中原人,尊师重道的表现。

后经多方询问探查,穆王齐王才总算弄清了,那个中州人的来龙去脉。

此人原是先帝一朝,坐镇边地四郡的重要官员,主理中州与北夷贸易往来。

祖上也是京中人士,门楣显赫、家底殷实。

后自请举家迁往边地,为国尽忠。

如此拳拳之心,本该是流芳百世的一桩佳话。

谁知有一年,其独子在街上与人持刀械斗,冲动之下连杀三人。

斩头颅、断四肢,场面极度骇人不说,竟还仗着其父名头声望,毫无悔过之意。

万般不得已之下,朝廷只好下令,判其子当街斩首示众,以安边民惴惴之心。

自此,对方与中州彻底决裂,趁夜远赴北夷。

临行时仍满腔怨怼、忿忿不平。

曾留下话说,此一去必要搅弄风云,使中州血债血偿!

一边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王爷,一边是恨意滔天的精明军师。

这对组合,若不趁着当前势弱尽早处理,只怕将来必成肘腋大患。

高明之人的杀伐决断,往往起于寻常间的谈笑风生。

仅仅一杯酒的功夫,穆王、齐王和徐铭石,便已于无声处达成了共识。

“哈哈哈哈哈哈——”齐王笑得愈发激越慷慨,如山涧中奔腾的凛冽溪流。

顷刻间,就涤荡净了屋子里的靡靡之气、热浪涛涛。

“也难怪贤昆王胃口不佳!这么热的天儿,殿里又挤着这么多人,不难受才怪呢!”

随即他扬起胳膊拍了拍手,丝竹管弦应声而止。

舞姬们亦收敛起身段儿,纷纷退下。

惹得达罗洱满眼不舍,直倾着身子往殿外瞅。

心里更是恨透了金笛!

觉得是他不识大体,破坏了这么好的气氛。

“呵呵呵……副使莫急,按照中州规矩,最好的总是最后才上……”

折扇开合的清脆之声,伴着齐王的调笑,真是要多风流有多风流。

随着扇骨轻击桌沿,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琵琶声,由远及近、柔和清澈。

似一场润物春雨般淋漓而下。

浇灌在人们心头,是说不出的恰意舒泰。

就在众人陶醉之际,一位身着蝶翅色舞衣的窈窕佳人,款款步进殿内。

举手投足间,尽是说不出的风情葳蕤、婀娜纤巧。

若不是大殿中烛火通明、酒香四溢。

只怕众人还真要以为,是自己升了天宫。

竟有幸得见嫦娥起舞、洛神弄影。

又是几声极具穿透力的拨弹,却见那佳人玉臂轻展、素手翻飞。

仿若世间一切流动着的光影,皆被其托在掌心。

巧笑倩兮间,便可随心所欲、予取予求。

身为副使的达罗洱,这下可算着了魔、入了迷。

一双眼睛贼溜溜,扒在佳人身上。

伴着衣袂飘荡,反复提起又落下。

恨不得自己便是那块裁衣的料子,得以贴在其身上,好好一亲芳泽。

反观金笛那边呢?

仍是傲然屹立、岿然不动,像极了终年积雪的黑祁山脉。

此时此刻,舞女纷飞的裙裾落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庞杂思绪的外化。

那一条条凌乱的枝杈,拉扯着敏感的神经,往更深更暗的忧虑中走去……

他明明记得,北夷大王庭要求的条件,是要与中州结成秦晋之好。

以古已有之的和亲之策,加深两方合作互通。

可不知怎么,到了中州朝廷这边,三绕两绕就变成了一朝结亲、世代翁婿。

不仅直接跳过了求娶公主的话题,还连带着一并敲定了盐铁、丝织品的供应问题。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

这些民生上的事儿,金笛自知懂得并不多。

但老师这么多年一直教导自己,中原人诡计多端,千万不可轻信。

他们肯痛快答应的,必定是对其无足轻重的。

而在那些干系重大的东西上,中原人必是寸土不让。

他们越是不想给,北夷就越是要想方设法弄到手。

就拿这一次来说吧——

提出的所有条款里,粮食、和丝织品都还好商量,没个几下就敲定了。

可最关键的铁器、食盐,中州这边总是一再压缩供应。

最终谈妥的数量,只有起初半数不到。

最为诡异的是,以上种种货品,北夷皆无需以牲畜交换。

只要每年定期派出使团,来中州游学走访即可。

用数量如此庞大的物资,换取人员上的流动,怎么想都觉得事有猫腻。

但其中深意,金笛仍无法参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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