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少年游 千钧重责,一肩挑之

自腋窝传来的酸麻,仍在持续。

储陈勉强支了一会儿,终于收回了手。

身子往前拱着,一边给自己胳膊做按摩,一边对说。

“嘶,你这劲儿使得也太大了!我这会子还难受呢!”

重新拧好水囊,秦川回过头。

脸上的笑,比酸梅子还要皱巴几分。

嘴里却是半分不饶人:“还好意思说?你飞起来劈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力气的事儿了?还好我反应快,不然这会儿肯定非死即残!”

本是句插科打诨的玩笑话,不料储陈却当起了真。

笑得,很是憨厚歉疚。

他一手垫在脑袋后头,不断来回摩挲着。

一手搭在膝盖上,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我这人……一兴奋起来,就容易控制不住,你……别、别见怪啊……”

末了竟独自低下头去,眼神失落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朋友之间,没有见怪不见怪的话!”秦川答得很干脆,字字掷地有声。

说完就把手里水囊,扔到储陈怀中。

随即,扯开个标志性的爽朗笑容看向对方。

当真披心相付、洞无城府。

接过水囊的储陈,也笑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别人眼中看到这样的光——

无遮无挡、磊落坦荡。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之间从来无需太多言语,就能了解对方所思所想。

但在这倾心相交的表面下,储陈还感受到了秦川,那博大的胸怀与深沉的热爱。

只不过其中深意,并非如今自己,能够轻易理解的。

“我这身力气啊,从小到大不知给别人,带去过多少麻烦……”储陈还是开口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笑容,他总是想要倾诉。

他想让那个孤单长大的小储陈,一起见见秦川。

他相信,那个小家伙一定会喜欢,这个新的老朋友。

秦川挪挪身子,移动到半对着储陈的方向。

将眼里光芒收敛些许,以便对方可以轻松自在地讲述。

霎时间,热烈夏阳转为和煦春日。

令对面少年,有种没来由的惬意舒畅。

储陈把腿屈起来,但没完全盘上。

两条胳膊弯着,搭在大腿间。

身形稍稍前倾,呈现出十分舒适的慵懒。

在如此松弛恰意的氛围下,少年长吸口气,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小时候无论别的孩子玩儿什么,鲁班锁也好九连环也好,到我手里还没等捂热,就会被扯得七零八落。”

“大家一起的捉迷藏和鬼抓人,我也做不好!不是因为太认真被嫌弃,就是掌握不好力道害别人受伤。”

“不光是人,小花小草到了我手里,一样没什么好下场,不是揉烂了就是碾碎了……”

低沉下去的声音,让秦川有些难过。

他看得出来,当下跟自己讲话的,是个困在岁月里的小孩子。

那孩子很困惑、很迷茫,同时又很自责。

这个孩子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为什么,自己会跟其他人不一样?

为什么要让自己承受,这与众不同的天赋?

随着缓慢讲述,秦川不免想到了过去的自己。

如果没有韩凛的出现、没有韩冶的陪伴,自己是不是也会跟储陈一样孤独?

一样捧着颗闪闪发亮的心,在黑暗中苦苦找寻,那个能看得见它的人?

如果真有这么一种神迹——

秦川是多想回到小时候,拉着比自己还小的储陈的手。

告诉他,自己愿意和他做朋友!

不仅如此,自己还会把韩凛和韩冶带给他认识。

这样三人小队,会变成四人团体。

而自己在团队中,就又多了一个助力。

韩冶那小东西,肯定更不敢轻易造次了。

只可惜,已经发生的事,从来没有“如果”可言。

这一点,身为将领的秦川,比谁都要明白。

所以,他只能默默等着,等着对方再次开口……

抽动几下鼻子后,储陈继续道:“后来我长大了,如愿以偿进了军营。”

“虽然大人们都说,像我这样的世家孩子,不走军功这条路也能过得很滋润,但我还是选择成为军人。”

“一方面,是我真想用这膀子力气来保家卫国。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在军营中,能结交到真正的朋友。”

不用说,储陈的希望落空了。

在南夏那样的地方,他只能是个异类。

秦川的心,再次揪了起来。

想到对方如今的身份,又想到一路走来的艰辛,他感同身受。

“可没想到,军营里的人也没比外头好到哪儿去,一个个只想点卯上工!”

“套着甲胄装装样子、摆摆姿势,却还日日妄图立下不世之功,加官进爵、庇佑子孙!”

讲到这儿,储陈语气变了。

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忧闷。

可没等秦川出言开解,他语调又忽然温柔下来,目光如水般清明和缓。

“到了后来,我也渐渐想明白了……”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怎么想,老天既把这身本事赐给了我,我就该好好珍惜。”

“他们疏于训练,我就加倍刻苦;他们游手好闲,我就坚持不懈。总之,不能辜负这片生我养我的地方!”

听了这话的秦川,真想起身为储陈鼓掌。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某些方面颇有些宋襄之仁的少年。

在这个关键点上,能这么清楚明白。

看来前番种种隐忧思量,是自己多虑了。

然而,储陈接下来的真诚剖白,还是点燃了秦川的怒火。

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再次被提到嗓子眼。

只听对方仰起头道:“其实我这个人,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从军拜将也只是想守护家国……”

“若天下太平、百姓富足,我就卸甲归田、躬耕渔樵;若生灵涂炭、烽烟四起,我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完,腼腆地冲着天空笑了一下。

似乎不太适应这种,全然坦白的感觉。

寂静如巨石般压了上来。

这急转直下的沉重与冷酷,令储陈茫然。

他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是秦川?

还是自己?

如果是自己,储陈扪心自问方才所说句句真心,并无任何欺瞒不实之意。

为何会引得对方如此?

就在心中疑惑,即将蒙上伤感的阴影时。

脖颈间传来的凉意,让储陈瞬间清醒过来。

少年抬头望去,竟见秦川不知何时已立在身侧。

手里握着那把流风刀,刀刃抵在自己咽喉处。

他背着光,整张脸隐没在影子里,硬得像一块铁。

拿刀的手,没有丝毫颤抖或犹疑。

就这么稳稳抵着,储陈的喉咙。

声音随后传来,比冰还要冷。

“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就杀了你!省得将来两军阵前、兵戎相见,让我看见你这副窝囊相!”

“你这是什么意思?”储陈也急了,一个跃步直起身子,正面向着秦川。

那把刀,始终横在两人之间。

一端连着秦川右手,一端搭着储陈脖颈。

“天下太平就卸甲归田,烽烟四起就万死以赴,对么?”

秦川重复了一遍,储陈刚才的话。

却并不等对方回答。

只继续道,“如此轻易、如此儿戏,那你把天下当什么了!把军人当什么了!又把你身上这身军装当什么了!”

一连三个问题,分量一个比一个重。

砸得储陈,根本摸不着头脑。

难道自己的想法错了吗?

可身为军士将领,不就是盼着老百姓过好日子,四海之内永无战事吗?

嘈杂无措的光点,迅速在少年眼中聚合分散,一遍又一遍。

却总凝不成有力的信念,或顿悟的通透。

只不过,有一点是从未改变的——

那就是在这期间,他一直都正对着秦川的刀锋。

不预备闪躲,更不预备逃脱。

见其还没体会到自己的用心,秦川只好继续点拨下去。

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森然如千年古井。

“一般兵士的确能够如你所说,闲时躬耕、战时卫国。”

“可你是南夏的将军!你们家族世代所受,皆为南夏子民恩养!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储陈愣住了。

对于秦川的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还不仅仅是不知道!

而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只一厢情愿以为,自己这种想法才是对家国、对百姓、对天下最好的安排。

但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见对方眼神中的光,渐渐有了聚合征兆。

秦川决定再把话说得明白一些,对面那傻小子应该就能听懂了。

这样想着,他索性将刀柄一转,刀锋直直顶在储陈咽喉上。

与秦川料想一样,对方依然牢牢立在当下。

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

“不管天下是乱是安,身为将军的你,都该身披战甲、手执刀剑站在那儿!”

“站成石头、竖成丰碑!可以风化、可以崩坏,但绝不能从里头溃烂腐朽!”

“这辈子,属于你的结局,有且只有一个——守到底、守到死!”

秦川继续说。

“因为只有你岿然不动、屹立不倒,你身后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否则,你以为这朗朗乾坤,是从何而来?”

他重又抛出问题,这次却不打算进行解答。

秦川相信,经过前头几番言语。

对方一定可以,明白自己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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