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不须眠 岁寒隆冬,心扉初启

严飞阳想着上午时一幕幕,笑着接话道。

“可不是!武隐这人啊,跟我们话也不多。”

“想不到如今天赐良缘,就让他这么误打误撞碰上了。”

“武隐好心眼儿,老天自然要有好报给他!”花向晚对此,倒另有看法。

“再说了,春秀姑娘这么死心塌地对他,武隐一定会珍惜!”

这回严飞阳却没有马上接话,只咂嘛着“好心眼”三个字。

猛然发觉,他们这群人竟已离开暗卫那么久了。

久到恍若隔世、再难追忆。

看丈夫有些心不在焉,花向晚也不着急。

只继续说:“等你那几个兄弟都找着了伴,你啊就能彻底放心了。”

这话一出,果然把将丈夫思绪拉了回来。

他一面歪着头一面想象,勾起的笑竟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半晌乐道:“周迹杭刚跟家人团聚不久,一心都扑在爹娘弟妹身上,自是不着急的。”

“谭鸢嘛——”一想起今早,对方提溜着小木马出现在门口,严飞阳就忍不住要乐。

后面的话儿,也像拌进槐花蜜里,搅得热乎乎、粘稠稠。

“你能想到哪家姑娘,跟谭一下搭得上、合得来吗?”

被这么一问,花向晚当真凝眉思索起来。

谭鸢那张好似不会笑的脸,再次浮现眼前。

过会子她也跟着笑了。

摇摇头说:“还真想不出!不过缘分这东西嘛,碰上了才知有没有,对吧?”

严飞阳就着话茬,点头道:“是啊!我看在这方面,还是一巡靠点谱!”

“平日里虽认真严肃了些,好歹能笑能说。碰上识人的好姑娘,必是佳偶天成!”

又是阵噼里啪啦鞭炮响,接着便是孩子们,夹杂着尖叫的欢呼。

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了。

暖橘色余晖铺在院儿里,竟似满地红雪、娇俏怡人。

顶着岁末最后的日落,楚一巡踏进一家小饭馆。

由于开在城门附近,饭馆今日生意谈不上好。

平常被来往赶路之人,堵得水泄不通的小过道,此刻显得格外宽敞。

是以当他裹着遍身寒气,呵着手推门进来时。

父女俩还以为,是风把帘子给吹开了呢。

不用想,定是楚一巡出城给师父上完香、拜完供。

路过饭馆时,想着一并把年夜饭解决了。

反正来去都是一个人,没什么讲究,也甚好打发。

他把随身包袱搁在长条凳上,看店姑娘盈盈走上前来。

朗声问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声音,如黄鹂啼鸣似好听。

“哦,我吃点儿东西就走,不用麻烦了。”楚一巡回答着。

心里不知为何,涌起股莫名贪恋。

他贪恋这方小天地里的暖,更贪恋姑娘啁啾般的轻笑。

“今儿是大年三十,店里有专门为客人预备的饺子,给您上一碗?”姑娘很有耐心。

一面介绍着,一面悄悄拿眼打量起眼前人。

这人看样子像是个当兵的。

却没有一般士兵,那种粗野气。

无论坐立行走,还是看人答话,都透着股生疏与客气。

从身边包袱看来不像赶路,倒像是城里外出办事,又匆匆赶回的样子。

那他为何会停留在此?

都这个时辰了,难道家里没人等他,一起吃年夜饭吗?

姑娘被自己想法惊着了。

望向楚一巡的眼神里,多了丝探究和落寞。

“不……不用了,劳驾来两碗阳春面就行……”楚一巡有点儿犹豫。

像是对“过年”跟“饺子”很陌生一样。

姑娘觉察出话里异样,更加料定了先前猜想——

没有人等他回家过年。

“好嘞,客官稍等,这就给您做去!”又是干干脆脆一句。

这次却没了笑声坠在后面。

“有、有劳了……”话一张口,楚一巡才发现自己有点儿结巴。

心下不禁纳闷,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还真羡慕那有家人陪、有饺子吃的日子?

自己以前,可从不这样啊……

他百无聊赖地倒了杯茶,望着四周围空荡荡的桌椅。

只觉心里,就跟这间饭馆儿一样空。

楚一巡不喜欢这种感觉,让他找不准落脚的地方。

对一个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来说,没有着落通常意味着危险。

阳春面香气单调。

伴着蒸腾起的热云,一起钻进鼻子。

给那颗胸腔里跳动不安的心脏,带去丝缕温暖慰藉。

他转回头,发觉还有些香味,混杂在这团热里。

定睛一看,原来是盘多到冒尖的饺子。

面皮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

“吃吧!这份饺子啊,算我请你的!”

姑娘上完菜,却一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将腿迈过条凳后,竟直接坐到了对面。

这下弄得楚一巡,更不好意思了。

他把埋得很低,只一心捞着碗里白坯面。

支吾道:“这、这怎么行……我付、付得起钱……”

那姑娘看他这副模样,更觉有趣了。

把盘子又往楚一巡那儿推了推。

认真道:“你付得起钱是你的事儿,我请你吃饺子是我的事儿!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说完,还调皮歪头一笑。

别看楚一巡这低着头,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入定”。

可姑娘脸上的表情,他是一点儿都没错过。

再次开口时,话语切得更碎了。

就跟兜在皮儿里的馅儿似的。

“谢、谢谢啊……但这样不、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姑娘两手一托腮,懵懂之态好似只小兔子。

“今儿又没旁的客人,我和爹爹吃不了这么多,白放着也是糟蹋东西。”

“那、那好吧……谢、谢谢你和、和你爹爹……”

面对如此眼神,楚一巡实在不忍心拒绝。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严飞阳和武隐。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快尝尝吧!荠菜肉,我包的!”看对方仍不动筷,姑娘再次催促起来。

这回径直将胳膊一搭,下巴隔着手抵在桌面上。

大有亲自监督楚一巡用饭的架势。

对面之人脸更红了。

脑袋低得,快要磕上桌沿。

却仍是飞快地夹起个饺子,送进嘴里。

连连夸赞着:“好吃,好吃!真好吃!”

呼出的热气,跟着嘴巴开合时有时无。

当真有趣极了。

在姑娘欢笑的间隙里,楚一巡抬眼偷偷看向对面。

心里那个念头,竟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或许是时候,该找个伴儿了!

岁暮时节说起“有伴儿”这个话题。

全天下最高兴的,秦川若论第二,恐怕便无人敢当第一了。

至于这喜从何来?

能让原就逍遥的“无事小神仙”,一路从腊月头乐到腊月尾。

天天数夜夜盼,直把脖子都等直了呢?

我们可就得从一道圣旨,和一个口信说起了。

今年中州不同以往。

从朝廷到民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那场深入草原的战争,贡献出了自己一份力量。

临近年关,自该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是而一进冬至,韩凛便下旨传谕各王府臣邸。

宫中除夕夜宴全面取消。

改为由天子分别赏赐节礼,让大家不必趟风冒雪赴宴。

又能在家里,过个丰足富庶的新年。

说是为众思虑、体恤下情也罢。

说是假公济私、另有打算也罢。

总之这边圣旨一下,京城里达官贵人们可都乐开了花。

捧着那道黄绸,直呼“陛下圣明”。

而一众和乐称颂声里,哪家乐得最欢、笑得最响?

必然要属秦大将军府中,新晋立功的功军侯了。

明面上的圣旨,前脚刚迈进秦府。

韩凛派来单独传话的承喜,就到了西角门儿处。

别看他手里没捧着上谕。

心里揣着的话,却让人笑得比树上喜鹊还吉庆。

一见秦川出来,承喜立马乐着迎上去。

将陛下所做安排一字不落,汇报给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骠骑将军。

与预料当中一样,自己这儿话才说到一半,对方脸上就堆满了笑容。

好像一株,开在冬日寒风里的桃花。

灼华绚烂、熠熠生辉。

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与感染力。

承喜瞧着那笑,不由得近前一步。

又把眉眼弯了几分。

“陛下还说,考虑到将军家宴,所以时间上不必太赶,只在戌时前到就好。”

秦川连连答应着。

那边儿每说一句,这边儿就努力点一下头。

神情认真专注,就像在听什么上古梵音、金科玉律。

末了还拉着承喜问。

“这些日子,他身体可好?用得可香?睡得怎么样?”

“有没有再熬夜批折子、看奏疏?起风时有没有及时添衣服、戴帽子?”

每个问题,都直戳韩凛当年恶习陋癖。

再加上那副叨念不止的架势,当真是比个老人家还操心。

样子有趣又滑稽。

承喜按下想笑的心思,就着问题一五一十作答。

说陛下如今,拿自己很是要紧。

三餐按时按点,也愿意加些鱼虾肉食等物了。

夜里虽还有掌灯熬油批公文的时候,可一旦政事忙完,必会立即就寝。

不再白白虚耗精神。

至于添衣加帽这等小事,自有孙总管从旁料理。

陛下也改了脾气不再推辞。

秦川一面笑一面听。

歪着的脑袋上,显现出欣慰满足。

一个劲儿说:“那就好!那就好!他可算知道爱惜自己了!”

话毕,还拉着承喜嘱咐道。

“他在宫里,劳烦孙总管和你们几个多费心!”

那样子,就像在托付自己这辈子,最珍爱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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