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溢清寒 佳节在即,流光溢彩

若要为这团圆的节日,寻个最热闹的去处,那南夏自然是最适合的所在。

刚进了桂月的门槛儿,南夏的百姓们,就开始着手忙碌起,过节要用的一应物品。

先是家家户户,折了桂枝挂在房檐下。

风一吹过香甜四溢,连空气都忍不住凝驻在此。

那如碎金子般的小花,直香到每个人的梦里去。

只是那梦也是粘稠的,和着糯米的热跟黏。

又拌进去了一大勺蜂蜜,愈发不愿醒来了。

每座桥上,早已扎好了纸灯。

有兔子灯、蟾蜍灯、喜鹊灯、牛灯、马灯、小犬灯……

石栏上,仿若一夜之间,就冒出来许多,要急着参加节日的小宾客。

而各地沿着护城河两岸,也早早树立起排灯和摊位。

灯火通明,自八月初一开始,直要点进九月里去。

每户人家的厨房里,制月饼的面是早准备好的,现下只需要,忙着淘换馅儿就行了。

只不过,一般的五仁芝麻、枣泥豆沙,可满足不了他们高涨的兴趣。

桂花、绿豆、莲蓉、百果都是尝试的对象。

这些新鲜的口味,往往包装也会格外精巧。

无论是提到街上,还是送人请客,总会觉得面上有光。

南夏都城里,每年中秋都会有各式各样的竞赛。

有比扎纸灯的、有比做月饼的、还有比打糕如意团的。

有的地方还会举行猜谜活动,赢家可以得到,城内最有名饭庄地宴请。

总之,在这个天逐渐转凉的季节,南夏百姓的心气儿,可是比太阳还热,比月亮还满。

一面忙着赶集收拾,一面还要赏灯逛街。

最重要的,是裁制新衣、增添首饰,在这个仅次于冬至和春节的日子里,展现出自己最精神的面貌。

皇宫里也不消多说,自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虽然南夏帝吴煜,一早特别交代过,要以节俭为上、不可铺张,可似乎收效甚微。

管事官员,只把装点绸缎中用的金线改为薄银线,把挂灯用的金钩子换为银钩子。

又草草减了两三组灯,就已觉得节约得过分,不成个体统了。

为弥补这份凋敝冷清,又加紧命造办司,赶制了一批月影青莲的水灯。

投放在宫内御水上,还美其名曰:风雅俊逸。

吴煜看着这满宫里的张灯结彩,气简直不打一处来。

暂且忍了几日,发现并无什么改变,反倒是愈演愈烈,比往年甚至还添了新花样。

终于是气不过,传来管事儿的人,开口便道:

“朕一早明旨下发,往后年节装饰不可铺张,你倒好大胆子,竟全然将朕的话当耳旁风!”

那管事儿的吓得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战战兢兢回:

“陛下息怒……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这宫里的布置,已经比祖制规定的节俭好些了……”

吴煜被他这句话,呛得脸是一阵红一阵白。

竟拍起了桌子,斥责道:“好!你倒跟朕说说,这节俭从何而来!”

管事的颤抖着双手,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磕磕绊绊地说:

“所、所有需要用到金线、金箔和金钩的地方,奴、奴才都特别吩咐了……”

“降低造价成本,改、改用了银或者铜。就、就连张挂的彩绸,今年也没敢用最华贵的秋月锦……”

吴煜简直要被气笑了,用手指着地下跪着的人,半晌说不出话。

管事儿的也不敢抬眼看,只得恐惧地跪着,听凭即将到来的发落。

可他真是想不明白,明明已经够节省了,为何陛下还要发脾气呢?

“唉,算了……你记住,这次布置所耗费的装饰,等节过了,看看还能用的就保存好,以后不必每年都做新的了。”

吴煜勉强压下了怒火。

他知道,此等风气从南夏开国时便形成了。

宫内追捧的,民间也逐渐效仿,根本不是一纸圣令,就能轻易扭转的。

“可、可陛下……祖制有定规,每年节下必要更换新的丝绸彩锻,以彰显国力强盛,与民同乐……”

那管事儿的还真是不开眼,吴煜已经把台阶给他递了过去,他愣是看不见。

“从今往后,一切按新例来办!再多说半个字,当心你的脑袋!”

吴煜最后,说得咬牙切齿,真恨不得直接将人丢出门口。

等管事儿的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吴煜以手支头,揉着发紧的印堂。

心中翻涌起的怒火,夹杂着担忧,直往他脑门上冲。

不一会儿,一阵环佩之声,伴着轻盈的脚步从内堂传来。

清甜细腻的脂粉香气,由远及近地钻进了吴煜的鼻子。

教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略略放松下来。

他微微抬起了头。

与此同时一双纤纤素手,分左右按住了他的太阳穴,慢慢按压起来。

吴煜顿时,觉得清凉遍体、通身安泰。

不觉微闭双眼,享受起这份红袖添香得安宁。

“什么事,竟值得发这么大火?”女子吐气如兰,话说得宛转悠扬,似仙乐暂鸣。

吴煜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胳膊,握住了女子的手。

接着,转头看向她。

眼里,是与方才雷霆之怒,完全不同得温柔和深情。

“没什么……”他什么都没说。

他不想让快和自己成亲的妻子,为其他事情担忧。

是的,此刻陪在吴煜身边的,正是早已下了婚书聘礼。

只待金秋十月,便要和他成亲的女孩——

巫马太师的亲侄女,巫马澄。

按理说,大婚前,男女双方是不该见面的,以免违了理法大防。

可一则,南夏民风开放,繁文缛节甚少。

二则,吴煜和巫马澄自幼一起长大,从小就两心相许。

此时敲定婚期,不过是全两人心意罢了。

女孩看吴煜并无多言地打算,倒也不恼,只柔柔劝他:

“我知道你一心为南夏,可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官员们、百姓们都自由自在惯了,没受过苦,没挨过饿,自然不知畏惧。”

吴煜携着女孩的手,走到下面的椅子边。

两人一起落座后,他才道:“澄儿,我真是着急!”

“急在自己的力量用不出去。每一次推行的政令和实施的改革,都像捶打在棉花上一样。”

“百官乐乐呵呵地应着,百姓乐乐呵呵地做着,可究竟收效如何?哪里需要添改?却一概不知!”

说着说着,吴煜的眉头又拧紧了。

女孩看在眼里,微微垂下了目光,回忆道:

“伯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南夏政权结构复杂,对百姓管理又过于宽松、放任,所以自上而下的政令很难推行。”

“不是官员们不想办事,而是没人肯听他们的。”

“还是巫马老师思虑得周全啊。”吴煜点点头。

“可这般状态,想要破局怕是难了。”

女孩的手,抚上他拧成一团的眉眼,慢慢摩挲着。

吴煜只觉霎时间,似甘露拂面。眉心一点清凉,如落雪无痕。

“别着急,你和伯父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她的声音也那么好听,像能吹走一切烦恼的晚风。

“好……”吴煜看着眼前的女孩,柔声答应着。

但心底不安的波涛,依然席卷着沙滩,一浪一浪,无休无止。

中州对于中秋的准备,要比南夏晚上许多。

除了必要的彩灯张挂,以及做月饼、游湖、集会等传统活动外,因为近些年百姓手里富裕了些,所以外出游玩和添置新物件的也多了不少。

韩凛早在八月初就下旨,宫内布置一切从简,却不许干涉百姓娱乐集会。

还特意命人,在都城最繁华的路口旁搭了戏台。

由官府出面,遍邀周边村里的百戏班子。

轮流登台,自初十起直演到二十号。

还鼓励中州其他城镇、郡县,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由地方官出面,组织各种庆祝活动,花样不限。

更有意思的是,今年京兆尹还特别批准了一条街。

用以让人们参加名为“百果宴”的活动。

一应布置全规官府来做。

百姓们只需在节日期间,带着自己备好的月饼点心、小食瓜果前来,进行简单交易或以物易物。

以示万民同乐、欣欣向荣之景。

这几个动作一出,中州子民们,自是欢欣鼓舞,跃跃欲试。

是以,今年的节日气氛,较之往年格外浓厚。

因为政权建立艰难的原因,中州初期对百姓地管理,可以说是相当严格。

早些年,甚至出现过,民间禁止舞乐的苛政。

而宫内节庆也只选严肃的宫乐,戏曲、杂技以及幻戏表演,几乎到了绝迹的程度。

还是到了韩凛父亲那一辈,各种限制人民娱乐的政策才逐渐取消。

又逐步发展了如灯会、庙会、戏会等等活动。

来滋养那些已濒临干枯、衰败的民间手艺和艺术。

到了韩凛这儿,没想到才登基第一年,就给中州子民们献上了一份厚礼。

百姓们自然感激天恩浩荡,交口称赞。

尤其,当人们在夜晚灯火和群星的映照下,回头遥望皇宫禁地时,那肃穆庄严的黑暗轮廓,总给他们心里一种踏实的感觉。

他们的皇帝——

那个刚刚坐上皇位不久的年轻人,正用自己的寂寥、冷清,交换着他们的喜悦和欢乐。

然后,如一个隐没在群山之后的,高大武士般,牢牢守护着他们的一切。

八月的夜晚里,韩凛总喜欢带着孙著,登上御园内的依星楼。

那是园子东北角的一座建筑,有三层楼那么高。

站在上面,恍若依偎群星、皓月,故得此名。

以往,是用来举办内宫小宴的地方。

自先皇下令,宫内、宫外皇家节俭开始,便逐渐人迹罕至了。

韩凛接手皇位后,只是命人日常保养维护。

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这里,看着中州一片繁华景象。

“孙著你看,外面的灯多亮啊!”

这天晚上,韩凛又在凭栏远眺。

晚风吹过发端,他好像嗅到了空气里喧闹的味道。

孙著也看着远处有的星星点点、有的连成一片的灯火,内心澎湃道:

“陛下,这派祥和安乐,还不都是您克勤克俭努力来的吗?”

韩凛没有回头看孙著,只是依旧望着远方,眼睛里跳动的光芒,不知是星子还是灯光。

他微微笑了一下,说:“若不是知你素日老实,这几句话,便有谄媚嫌疑了。”

孙著不慌不忙,躬身道:“奴才相信,陛下明白这是实话。”

“是啊,是实话……可朕的举动,实在没有可夸赞之处……”

韩凛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是做完了一场美梦,醒来后便发觉,不该沉浸于此似的。

“朕为中州君王,若连忍耐寂寞的本事都没有,何谈将来?这几日是我自满了……”

他的声音散在风里,吹乱了孙著的心绪。

“陛下,您虽贵为九五之尊,可到底是有情的,何苦要如此苛待自身呢?”

孙著实在于心不忍,竟一时忘了分寸,开解道。

如果说,谁最能感知到韩凛的变化,那自然是日日跟在身边的孙著。

只是起初,孙著的着眼点,全在他近期的饮食和作息上。

作为陪伴韩凛成长的人,孙著欣喜于,陛下总算能,重视和保养自己了。

更为他逐渐变得,开朗、豁达而高兴。

可时至今日,孙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韩凛改变的背后,更多了责任与担当。

不同于刚登基时的一腔热血,现在的韩凛,正在逐步蜕变为,一代合格的君主。

并向着那些历史里的明君、仁君,一步步前进着、靠近着。

韩凛又笑了笑,像是在安慰身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奴。

“有情自是不错,但志得意满,非成大事者所为。”

说完便离开了窗前,转头下楼去了。

孙著一步不离地跟着,待走出门口,只听韩凛说:“命人把依星楼的门先锁起来吧。”

从此以后,韩凛再也没去那儿远眺过。

只是宫外那闪耀的灯海,会时常出现在他梦里。

提醒着他,要守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要保全那些灯下的笑脸,要让百姓们心里的灯,永远亮着。

就这样,他梦里的灯,经过了几天的兜兜转转,终于点在了宫内的屋檐下。

是中秋节到了。

这天一早,在韩凛授意下,内监们才开始忙着在宫内挂彩灯。

并且提前说好只许挂这一天。

一来算是添添喜气,二来也不能扫皇亲和百官的兴,总是要热闹些的。

就在外面差不多挂完灯时,韩凛也已熏香沐浴完毕。

在先德殿奉上了香,对着祖先告罪了几句,为取走镜贤珠,也为开欢庆之例。

但看得出,他的告罪理直气壮,就像知道先祖们,定然不会怪他一样。

和宫里一样忙碌的,还有秦府。

往年只有老爷需进宫赴宴,今年又加了少爷,自然要忙双份的。

好在钟礼、钟廉经验老道,从备轿到更衣一应大小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众人各司其职,欢欢喜喜地,为秦家两代主人,跑前跑后。

秦川也是天不亮就起了床,可秦淮显然比他起得更早。

不等用早膳,就先吩咐了钟礼,今晚自己与秦川都不在,家里人绝不可怠慢了萧先生和小松。

府里如何庆祝早有成例,大可拉上那两人一起。

切不可让萧先生和小松,在这样的节里冷落孤清。

其实,这一层意思钟礼、钟廉早就想到了。

只是怕唐突冒犯,正犹豫该如何开口请人。

现下,既然老爷发话,他们自然是忙不迭地答应。

并指天誓日担保,绝不会委屈两人。

交代好这一桩事,秦淮就屏退了左右,自己去到别苑。

原本以为他们还未起,没想到一拐进门,就见萧路已立在院中,等着自己。

“今夜我与秦川都要去宫里赴宴,家里已经交代好了。”

秦淮走到萧路近前,眼里带着笑意。

萧路也一般含笑地看着他,道:“你一向是周到的,只不过我素来省事,不必麻烦。”

秦淮摆了摆手。

“哎,我知你不爱热闹,可小松总是要过节的。尤其是家家团圆的中秋,若不找些好玩儿的事做,让他想起身世,岂不难过?”

“嗯,你说得有理,是我思虑不周。

萧路这才意识到,秦淮一番苦心,更责备自己早没想到这一层。

不过也难怪,一个常年远离人世、人情的隐居者,需要学得,显然还有很多。

“照顾你们,本就是我的责任。”秦淮语气变得正式起来。

这是他在萧路面前,说过的最露骨的语言。

萧路被这一句烫到了耳朵,只得急急侧过头,用呼吸掩饰自己得无措。

“有心人之间总会情不自禁,你不必因此困惑。”

秦淮看出了他得局促,轻声安慰着。

萧路听后,缓缓转过头来,对着秦淮报以个动情的微笑,轻轻道:

“是,我要慢慢学习,慢慢习惯。”

“既然你今夜归时不定,那不如我们现在,好好说说话吧?”

萧路征求着他的意见,笑得格外清淡好看。

秦淮点点头,“若无此意,我也不用这么早起了,当真累人!”

接着,便伸了个懒腰,有些憨厚地笑了起来。

萧路脸颊上的红更深了,可这一次他没有回避,而是调侃着。

“你这样子,我还以为秦川来了呢!”

就在他们地哈哈一笑里,秦川鬼使神差地打了个喷嚏。

他用手揉了揉鼻子,继续着接下来的晨练。

自从韩凛告诉他,这个中秋需宴请满朝起,秦川内心就一直有种莫名地期待。

虽然不能和韩凛再一起去街上凑趣儿,白费了今年的新花样着实可惜。

可一想到,能看见韩凛作为帝王,那意气风发的一面,秦川就很是激动。

自己是真喜欢看韩凛那副样子!

就像年幼时听他说,将来定要让中州万邦来朝时一样。

那飞扬到甚至有些跋扈的神采,连日月都要避其锋芒。

带着这份憧憬与想象,秦川先是用完了早膳。

随后,督促着小松习武修文,算是磨完了难捱地等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