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良宵语 秋高气爽,晴日欢朗

萧路重新为炉子添上了炭,秦淮则给壶中加上了水。

他们都不想去睡,都想在这个夜晚安安静静、全心全意地陪伴着彼此。

“可是,你不觉得,那孩子好像已经知道了吗?”

萧路把夹子放回一边,笑着问秦淮。

秦淮点点头。

“嗯,但他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由我直接告诉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把你托付给我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然而当时,我们两个都还模模糊糊,他一个孩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不知道,或许是旁观者清吧?我们的什么神态、动作,被他捕捉到了。那孩子天性聪慧,待人又细致周到,察觉出些蛛丝马迹也很正常……”

秦淮说着,又想起最后一个可能,补充道:

“再不济,就是和你我一样,所以才这么快明白!”

萧路有些惊愕,倒不是为秦淮的猜想 ,而是那猜想之下的平静。

随即,他问秦淮:

“如果真如你我一样,你会阻止他吗?毕竟,他可是秦家单传的嫡脉。”

“阻止做什么?在这世间,能有自己真心爱惜之人,是他的福气,又何必去计较那人出身履历、性别样貌呢?”

秦淮好似完全不为这些发愁。

“至于秦家,对中州唯一的责任,就是保家卫国,名利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

萧路不禁由衷钦佩起,眼前之人来。

虽然以前他也很欣赏对方,可这一次,他是站在父亲与儿子的角度。

真心佩服秦淮的胸襟气度。

“有你这样的父亲,也是秦川的福气!”

他说着,才发觉自己的口吻,越来越像家里人,不觉笑得更柔了。

谁知秦淮摇了摇头,眼神转瞬黯淡下来。

“对秦川,我是有愧的……他的成长里,几乎没有我的身影……”

“有的话,也只是作为皇子老师的我,或者责打与训斥他的我。”

“那时候,我记得钟礼还说过,说我跟马在一起的时间,都比跟秦川在一起的时间长。”

萧路刚想开解他几句,发现秦淮的话还没有说完,便静静等待下去。

“只不过,那时候不觉得啊……”

“直到看见你和小松有说有笑、彼此作伴的样子,我才惊觉自己错过了多少?”

“但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早已没了补救的机会,他也已经长大了……”

萧路将头靠上了秦淮的肩膀,手慢慢拍打着他的胳膊,宽慰着。

“你说你错过了秦川的成长,可我对着那孩子,总觉得他就是年轻时的你。”

“他的勇敢坚毅、正直无私,甚至于心思缜密、刻苦用功,不都是你言传身教得来的吗?”

“若他真有心计较,又怎会把你托付给我,又怎会先惦念你的安危呢?”

“是,你说的有理……只是作为父子,我们终究是太淡了。”

秦淮回想着萧路的话,心下是欣慰的落寞。

“你们不是寻常的父子!你给他最重要的礼物,就是为他埋好了飞骑营这颗种子。这才能使得秦川,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扩充士兵、壮大军营!”

秦淮笑了起来,一改方才的低落沉闷,又恢复了之前的爽快。

“也对!将门父子,是不该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唠叨!”

“过去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若想真心弥补,就该好好跟他道歉,而不是自己在这儿,徒发许多感慨!”

看到秦淮想通,萧路自然也高兴,拍了拍他的手。

“以后不仅有你,还有我,我们一起,看着秦川和小松好好长大。”

秦淮觉得,萧路的掌心是那么热,热的和自己一样。

他的眼神也是那么灵动,璀璨如漫天的繁星。

他终于,成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爱恨嗔痴、七情六欲都将在他面前展开。

而自己会陪着他,走完彼此余下的路途。

杯里添上了新茶,秦淮和萧路肩并肩地靠在一起。

看着中天悬月,又往树梢那边移了几分。

而另一边,远在青绿斋中,早已熟睡的秦川,则在梦里打了几个喷嚏。

转眼又到早上。

今儿的天色不是太好,有些灰灰蒙蒙的,罩在头上有种压抑的感觉。

秦川和韩凛一早便醒了过来。

两人就着暖和的被窝,又很是腻歪了会儿,才起来穿衣梳理。

为着秦川手上的伤,韩凛提议就由自己,来给他梳头。

原本秦川想说,一点儿小伤并不碍事,可看韩凛拿着梳子,等在那里的样子,又笑道:

“那就劳烦官人啦!可要我把打理得精神些,今天还要去飞骑营见人呢!”

韩凛握着梳子的手都笑到打晃,直说:

“从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这般在乎仪容?不是应该说,自己这般英俊风流,即使效仿古人坦腹东床,也是好的吗?”

秦川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乖乖坐到铜镜前,搔搔头道:

“那不是以前年纪小,说的浑话吗?现在我有了家室,自然该多注意些,怎么能给你丢脸呢?”

说完,那不好意思,就变成了挤眉弄眼地调笑。

“刚起来就逗我,你当真是进步不小!”

说着,韩凛便猛得一推,惹得秦川捂着头,连连呼痛。

“唉……同床共枕易,劳妻梳发难呐!官人若不愿,我自己来就是了,何苦还要欺负我?”

只见对方委屈巴巴的,却一点儿没有要挪动的意思,继续念道: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来着?你这样对我,延寿山里的飞禽草木,都要不答应的!”

韩凛也是没辙,瞅着镜中秦川的样子,颇有一种“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感觉。

自己现在,竟然也沦落到,被调侃却只能挨着的份儿了。

他掰正秦川的肩膀,语气软了下来。

“好了好了,快坐好吧,不然时间要来不及了!”

随着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理,秦川顿觉浑身舒泰。

原本因为天色而略感沉闷的脑袋,如今也是澄明一片,很是放松、清爽。

当金色束冠在头顶拢起,发丝皆被垂到身后时,秦川才在注意到韩凛的神色。

那双水灵灵的杏眼中,流转着脉脉浓情。

嘴唇那丰润而好看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似乎永远都不会融化的笑。

“好了,起来吧,我帮你穿戴!”韩凛看秦川毫无动作的意思,便拍了拍他。

“哦……”少年的所有心思,皆被心上人的绝世姿容勾走了。

现下,只能机械式地应答,任凭摆布。

当一切打理妥当,最后将山茶花荷包扣好后,韩凛才长舒了一口气道:

“嗯,这下行了!这下夫君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然生姿……可以出去见人了!”

本就沉浸在韩凛的美貌中不可自拔,甫一听这话,秦川登时红了脸。

倒不是为害羞,而是被自己倾心之人这般夸赞,他还真是招架不能。

只得催促着韩凛也快些打理,好一起用早膳。

知道秦川今日要去飞骑营,恐怕还要呆上大半天。

是而韩凛昨夜就嘱咐好了厨下,今早的膳食要备得多些,再上些牛肉。

好让他吃得饱饱的再走。

这下,可得了秦川的欢心!

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一看就是你特别叮嘱过的!但你不能只顾着我,自己也要多吃一些,知道吗?”

边说,边将几片牛肉,夹到了韩凛的碟子里,又将新炒的菜蔬推了过去。

韩凛笑着看他,心里觉得,这样的相处可真是舒服。

彼此的心意俱会被察觉、珍惜。不用太多话,就足以维持温馨的气氛。

再没有哪一个时刻,能让韩凛如此确信,他们会走下去,会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对了,你想好了吗?演习的具体日期?”韩凛夹过一片牛肉,问道。

秦川这边,刚刚将金丝饼咽下,连忙说:

“暂定在十一月初十吧!你安排过去的人,虽还不熟悉飞骑营事务,可到底身份不同。用寻常办法,怕是很难让他们融入,还是要靠一场较量,来拉进距离。”

韩凛点点头。

“你考虑得周全,只是进了十一月天就很冷了,会不会影响到他们?”

“军人本就要适应各种气候,何况山里昼夜温差大,正好模仿将来在茫茫草原上的气温。到时候,上了战场,谁还管你天气怎么样?”

秦川说着,将牛肉放进嘴里。

韩凛一面听,一面笑着喝粥。

“你看你,一说到这些事,就神采飞扬的,当真是天生的武将!”

秦川也跟着乐。

“好像还真是这样!除了你还有父亲、师父这些家里人,也就只有马和军营,能让我这么兴奋了!”

“回去以后,我会再让人去边地交易马匹。争取三年内,把第一批可以用作训练的战马,培育出来。”

韩凛放下筷子,想了想说:

“只是备用马匹,恐怕还要再等等。”

秦川听如此说,已然十分高兴了。

“好!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名副其实的飞骑营了!”

边说边聊的功夫,一桌菜便用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稍微歇了一下,就准备下山去。

而破军和马车,亦是早早等在青绿斋门外。

一看见秦川,破军就开心地跑过来。

看那气色状态,就知道昨晚它休息得很好。

秦川跨上马,陪着车中的韩凛一起往山下走。

其间,他们并没有过多交谈什么,只是四目相对,流淌着诉不完的衷肠。

这一次,两人心中都没有了,第一次离开这里时的寂寥悲伤。

那种不安定的飘零感,现在已化作沉沉得踏实,落在彼此心里。

因为,他们都坚信,没有什么可以拆散他们。

哪怕再有艰难险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能闯过去。

通往山脚下的路并不算短,但相爱之人的眷恋显然更长。

秦川只觉,还没走上几步,就要分别了。

他看向车里的人,对方显然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

韩凛朝他举了举手中,那只枫叶荷包。

转而露出一个,让秦川陶醉的笑容。

“我等着你,接我去看演习!”

“好!”秦川一下就来了精神,笑容灿烂地向韩凛挥手作别。

随即掉转马头,说了声“驾”。

破军立时应声,奔跑起来,向着新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我想,我追求的从来都不是真善美,而是一种真实。

一种“对所知之事,绝无谎言”的真实。

所以,我从不怕把自己的渺小、无助、脆弱展现出来。

也不怕大大方方地,说出内心的阴暗、憎恶、与邪恶。

在这方面,我的确缺少“羞耻心”。

而这一份缺失,亦被我完完整整地带进了故事里。

他们跟我一样,不喜欢伪装、不喜欢猜忌、不喜欢模棱两可的答案。

或许,这样会少了很多人为制造的乐趣,却能使我们感觉欢愉。

但如果有人想要对我说,

“那你一定是个很好相处,很单纯的人吧?”

我还是会摇摇头,并如实答复:

不,我并不是那样一个人。

我怀疑着自己、质疑着生命,

在世间种种虚华的表象下,找不到任何依托。

我对自己的不信任,连带着让我不肯信任其他人。

这,恰恰是我,紧张焦虑,并时不时发作到极端的根源。

我清楚,也明白,但无可奈何。

我在生命的短暂和冗长里,不断寻找着一束光点,

一束能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光点。

可每当我抬起头,看到的依然是晦暗难名的天空。

天空之下,站着的依然是我不知该往哪去的身影。

或许真实,

已是我身上残存的,唯一还能称得上“优点”的东西吧。

如果注定找不到光,

那我至少希望,这份“真实”能撑着我,

走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至少等我真的走不动了、被打败了,再熄灭。

连同我并不美好的灵魂,一并焚尽,

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留。

清清静静,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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