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商战康复,他终于能踏出家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又一年大雪纷飞之时。
这天,商战一大早起来,本想骑着马直接去授业阁,结果被柳依依一把扯回来,给他系上了一件厚厚的斗篷,接着把他塞进了马车。见娘亲在马车外守着,商战也歇了要骑马的心思,只一味催促车夫加速,长时间闭门不出让他对授业阁充满了归心似箭的期待。到了授业阁门口,马车尚未停稳,他已急不可耐地跳下,推开大门,朗声宣告:“小爷我回来啦!”
门内,只有两个侍从在扫着地上的雪,闻声抬头看去。
“商公子,你回来了!”
“公子,你的伤可痊愈了!”
两人见着他俱是高兴,平日里,商战待他们不薄,许多小事都亲力亲为,不轻易使唤他们。而且带来的糕点还会特意分他们些,因此侍从们对他颇有好感,听闻他受伤卧床不起,也都一直很担心他。
“已经痊愈了。”商战让车夫将带来的食盒搬进来,两位侍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接过东西,对他说:“公子,我们帮您把食盒送到房间,顾太傅和三殿下现在在马场,不如您直接过去。”
“原来今天有骑射课,早知道,我就直接去马场了。还可以顺便看看我的踏雪乌骓。食盒交给你们,我先行一步。”商战边说边转身出门,跳上马车,直奔马场。
到了马场,宣统领不知去了何处,只有太傅骑着匹纯白色的小马,裹了件厚厚的皮毛披风,由马倌牵引着,在飘着零星雪花的马场上悠然散步。
“太傅!”
商战开心的叫着冲了过去,他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喜悦,仿佛冬日里的一束暖阳。只是他这暖阳般的声音,却差点惊得小白马尥蹶子,幸好马倌眼疾手快,及时安抚了马儿。顾太傅在马背上摇摆了几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正惊魂未定的抚着胡子,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这小子,一来就吓我一跳,真是不让人省心。”太傅佯怒道。
商战傻乎乎一笑,眨着眼睛对太傅说:“太傅,我实在是太想念您了,这才一时冲动。”
“滚蛋!”顾太傅眯着眼睛看着他,“你这小子,休养了这么久,看来还是没学会修身养性。回去抄《六韬》十遍,再写一篇心得体会,一并交给我。”
商战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如同被霜打的麻雀,飞走了。他一脸沮丧,抬头看着马上的太傅。
“再看就再加十遍《三略》。”太傅慢条斯理地说。
商战立刻转身跑开,但不久又跑了回来,问道:“临川呢?”
“马厩里呢,你去看看他吧。”太傅看着商战,低声说:“他现在不敢骑马了。”
“我去找他。”
马厩里,陆临川身着白色带毛领的夹袄,正细心地用小刷子为乌骓梳理着鬃毛。乌骓则悠闲地嚼着新鲜的马草,享受着这份独家的关怀,显得格外惬意。隔壁的卢闻到马草的香气,不禁伸长脖子,企图偷吃几口,却总是够不着,急得它直喷响鼻,在马圈里转个不停。
商战走进马厩,看到陆临川虽然手上动作不停,却是两眼放空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临川。”商战在陆临川身后说道:“在想什么呢?刷子要杵乌骓鼻子里了。”
陆临川猛地回过神收回手,转头看到商战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确认道:“商战?”
“是我。”商战说着,脱下身上的厚斗篷,随意地挂在栅栏上,接过陆临川手中的刷子,轻轻拍了拍乌骓的脖子。
“在想什么呢?”商战问。
陆临川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没什么。你的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商战放下刷子,走向草料区,边走边说:“不知道为什么,凌院首一直不让我娘放我出门。”
陆临川心里清楚,这是父皇和苑太师的博弈,因此一直不让他“痊愈”。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听着商战抱怨家中的无聊,同时提了桶胡萝卜过来,递给陆临川一根。陆临川被拉回现实,看着手中的胡萝卜,又疑惑地看向商战。
“喂喂你的的卢吧,你看它望眼欲穿的样子,马圈都要给它走穿了。”商战指指的卢,而的卢见陆临川看过来,却用鼻子喷了口气,转过身去用屁股对着他们。
“看吧,生气了。”商战把小刷子递给他,又给他塞了几根胡萝卜,“快去安慰它。”
陆临川拿着胡萝卜和小刷子走向的卢,喂了胡萝卜开始刷毛,并轻声安慰着的卢。商战则喂了乌骓几根胡萝卜,然后轻盈地跃上马圈的围栏,一手支腮,静静地看着陆临川。
“你说,我给这匹乌骓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商战突然开口说到。
“起名?”陆临川低头给的卢刷着毛,轻声重复着商战的话,并没有回头看他。
“对呀,这可是我们的救命恩马,我爹说帮我讨了过来,以后就是我的坐骑了。”商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
“你觉得叫什么好呢?”商战又问了一遍。
“名字…”陆临川思索片刻,说到:“这乌骓通体漆黑,唯有四蹄如雪,不如就叫它‘照月’吧”
“照月?好名字,它以后就叫照月了。”商战品味着这个名字,随即露出满意的微笑。他轻轻拍了拍马头,说到“可要与我共驰骋?”
陆临川看着商战,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只见商战一手支腮对他一笑。然后,他轻盈地从围栏上跳下,牵出照月,姿势潇洒的上了马,向陆临川伸出了手。
“过来。”
“不去。”
陆临川本能地后退,却不小心靠在了的卢身上,的卢似乎感受不到他的拒绝。用头轻轻一顶,将他推向了商战。
“手给我。”商战执着地伸着手。
“我不。”
陆临川坚决拒绝,将手藏到了背后,转身想要逃向草料区。但商战的动作更快,他迅速下马,几步就追上了陆临川,半拖半抱地将他拉回到照月身边。陆临川挣扎着,但商战的手臂像铁一样牢固,不容他逃脱。
“放开我!”
陆临川挣扎着,但最终还是被商战拉回了照月身边。商战的双手稳稳地插在陆临川的腋下,轻松地将他举起,准备放到照月的背上。“你怎么这么轻,看你平时也没少吃点心呀。”
“我不要!放开我!”陆临川的抵抗愈发激烈,他的拳头胡乱挥舞,不知怎的,一拳打中了商战的鼻子。商战痛得闷哼一声,陆临川趁机挣脱,向马厩外面跑去。
商战捂着鼻子,疼得眼前金星直冒,但他很快恢复过来,翻身上马,催马追向陆临川。在接近的瞬间,他俯身一捞,结实的手臂将陆临川拦腰抱起,稳稳地放在自己身前,然后一拉缰绳,加速朝门外奔去。
陆临川紧紧贴着商战的胸膛,坐在照月背上,双手死死抓着商战还搂在他腰上的手臂,眼神发直地盯着照月的耳朵。冷风迎面呼啸,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眼前花白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耳朵里像是被棉花塞住,只能听到嗡嗡的声音,随后慢慢变成了马的嘶鸣,如同那日小红马从悬崖上坠落时的嘶鸣,那是生命尽头的绝唱。
突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四周变得一片黑暗,但这黑暗反而让他平静下来。耳边的嘶鸣声渐渐消失,他终于能听清商战的声音。
“临川别怕,有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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