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横灾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察觉有人抬起自己的手脚时,陈恪行本能地想要挣脱,却发现浑身上下须软无力,脑袋像塞了棉花一样昏昏沉沉。霎时,他联想到老板娘傍晚笑吟吟送上的那碗秋露白,哪还不知自己是中了计。

原以为大周教化万民,偏远山郊也是民风淳朴,没想到却是刁民蛇鼠一窝,深夜拐卖良家少男。

意识涣散前,陈恪行在脑海中掠过千百种死法,又思及自己二十年碌碌无为,实在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悲愤交加间,彻底昏死过去。

没料到醒来后,眼前的场景更教他眼前发黑。

三五成群的彪形大汉将他团团围住,个个筋肉虬结,面目狰狞,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仿佛下一瞬就要将他拆筋剥骨。

被药晕已经是倒霉透顶,醒来见这群凶神恶煞更是惊悚至极。

“醒了?”一个粗犷沙砺的声音自人墙后传来,“哪里人?叫什么名?”

陈恪行循着声音望过去,这群地煞竟还有个地魁星首领。

其他人凶归凶,至少都老老实实地站着,唯独他大马金刀坐在虎皮宝座上,一只脚嚣张地跷在檀木雕花条桌上。桌面绘着文曲星君版画,温文尔雅的老爷子抚须含笑,若叫原主见得文曲星成了匪首的踏脚凳,不知该作何想。

地魁星身材魁梧,即使在这群大汉中也是独一档的存在,赤着的上身纹了张血盆大口虎头。虎头猩红的獠牙与他阴沉的目光齐齐逼来,陈恪行只得如实应答:“在下方陵人,陈字从阜,名恪行。”

“方陵人……”地魁星皱了皱眉,脸色似是不虞,陈恪行心头打鼓,唯恐他下一秒就下令让小弟们撕裂了他。

他身前的一个大汉接话:“白老大,那处的官儿油盐不进,这人还留不留?“

“怂货,人都到我们秋阳了,怕什么怕!”另一人瞪了他一眼,不屑道。

“你……”那人回瞪他,面色狰狞:“你是忘记六虎了吧,他不比你高强?还不是……”

“住嘴!”

白老大猛拍扶手厉喝,二人顿时噤若寒蝉,缩成两只鹌鹑。

呵斥过后,那白老大似也意兴阑珊,挥挥手道:“都散了吧。白三虎,叫瑞儿来。”

众人应声散去,一个身量稍矮的人恭敬道了一声“是”,也跟着离开,不多时领进个裋褐打扮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步履轻捷,相貌虽不出挑,眉宇间却凝着股英气,让平淡的五官霎时鲜活起来。

这样的女子出现在匪窝实在是格格不入,陈恪行自她一进门就诧异地看向她。

触及他的目光,女子冷嗤一声,对白老大道:“哥,说过多少回,我不要夫婿,怎的又绑个人来?”

刚才还威风八面的白老大却像蔫了气,轻声细语道:“瑞儿,我知道万平振死了你心里难受,不过终身大事也不能就因为他耽误了……”

白老大絮絮叨叨地说着,陈恪行渐渐拼凑出真相。

这女子名唤白瑞,是首领失散多年的妹妹,原是江湖闻名的侠女。前些年兄妹相认,白瑞劝兄弃恶从善,奈何白大虎经营白虎帮多年,岂肯轻易收手?直至去年东窗事发,惹上不该惹的人,遭官兵围剿,虽未覆灭,却折损惨重。白瑞的情郎万平振为护她而死,白大虎自觉亏欠,竟异想天开要拐人上山给妹妹解闷。

听到这,陈恪行暗暗吐槽,死了情人就另找一个,这白老大也是个不世出的人才。

果然,白瑞面容更加紧绷,终于忍无可忍道:“平振一世英豪,岂是你拐来的这些小白脸可比的?哥,你不要侮辱平振,也不要侮辱我!”

陈恪行被拐上山还要被骂小白脸,心中更觉郁闷,见两人僵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好心道:“白老大,在下一介文弱书生,确实配不上白小姐这样的女中豪杰,不妨听听白小姐自个儿的想法,总比自作主张强得多。”

“你……”白大虎瞪他,似要发怒,但见白瑞冷下来的脸,长叹一声,终是作罢,郁郁离开。

他离开后,白瑞踢了踢陈恪行被绑的小腿,漫不经心道:“想走吗?”

陈恪行忙点头。

“好说。”白瑞一笑,面容露出几丝狡黠:“你的衣裳是云锦织的吧,家底应当殷实?”

陈恪行惊讶于她竟然能看出这件看似朴实无华衣裳中的门道,点头道:“白小姐好见识。”

“那好,修书一封让人送三百两银子来,我就做主放你离开。”

三百两银子对于一个祖传的世家不过是杯水车薪,陈恪行正要点头,却听白瑞继续道:“且这笔银子,绝不能让你家人察觉是送往白虎帮。”

这却是有些难了。

陈恪行赴京赶考,一路虽然轻装简从,但带的银子也足够他大吃大喝到京城了,无凭向家中要这么一笔数目巨大的银子,别说家里那个精明的老爷子,就是他自己也得怀疑。

沉思片刻,陈恪行点头道:“我在家乡有一个开书肆的朋友,他会送钱来的,你只要答应放我走,我就写信让他过来。”

白瑞转身取来笔墨纸砚,盯着他落笔,“你是到京城里赶考的书生?”

“是。”陈恪行答道。

“你以后会当官吗?”

“说不准,这是中举后的事。”

白瑞不再言语,陈恪行将写好的宣纸交给她:“你派人将它送到方陵的诚斋书肆,就说是陈三给苏老板的。”

白瑞细细看了他写的内容,没有什么出常的地方,便点了点头,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纸随意叠好踹进怀里,提起身旁的一个灯笼,转身道:“跟我走。”

陈恪行随她出门,但见山寨倚山腰而建,木栏支起廊庑,背临深谷。放眼望去,漫山松柏郁郁苍苍,春虫喓喓与不知名野兽哀嚎交织,对面山壁在夜色中如森森犬牙,教人胆寒。

他小心的跟在白瑞身后,眼中所见只有灯笼那点微弱的光,也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多少阡陌小径,最终在一个黑黝黝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白瑞推开门,将灯笼提起了些,烛光在屋内投下淡淡的光亮,她上前点燃桌上的蜡烛,他身后的陈恪行总算瞧见屋内的大致景象。

一张雕花大木床,上面悬着淡黄色的帷幔,一张黝黑的桌子,上面除了一根粗长的蜡烛空无一物,还有一把破旧的木椅,随意地放在角落。

“这里没人住,你将就着过一夜吧。”

陈恪行迟疑了一会儿,他总觉得这件屋子有股异样感,但偏偏说不出来,最终,他还是点头,进入房间。

“这寨子是前朝的一个旧址,十几年前被我哥找到,和他的一帮弟兄成立了白虎寨。”白瑞低声道:“听说这间屋子还没被收拾出来的时候可是最好的一间,虽然现在落魄了些,你可别说我亏待了你。”

“白小姐愿意放我离开,在下就感激不尽了,怎么会嫌弃你亏待了我?”陈恪行笑道。

白瑞哼了一声,似是对他的花言巧语很是不屑,提着灯笼转身离开。

她走后,屋里的亮光顿时去了一大片,陈恪行举起蜡烛走到窗边,却在见到床围上繁复的纹样时,顿时止住了脚步。

月光透过半掩纱窗,漫过乌沉沉桌面,也照亮了床围上的镂刻。

若让普通人来看,这床围上的镂空图案不过是繁复些的凤凰图,但这样的图样对陈恪行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

凤首衔尾成环,环中捧一日轮,日轮边缘焰纹缭绕,如融金欲滴。

前朝余孽的徽记,凤凰涅槃纹。

深吸一口气,陈恪行小心翼翼上前,仔细端详着这个纹样。

白瑞说这里是前朝遗址,后来被白大虎发现改造成山寨,难道说这里曾经还是前朝余孽的据点?

前朝国号康,末年天灾频仍,君主昏聩,致群雄并起。终由本朝太祖攻破宫城,一统天下。

而前朝余孽牵扯到康朝秘辛——传闻康哀帝得位不正,真龙该是其三皇兄。三皇子遭害后,旧部暗中集结文武,囤积粮草,欲夺回帝位。

但还没等他筹备完善,起义就措不及防的爆发,乱世之下,他们伪装成其中一支起义军,又因为早有筹谋,即使太祖皇帝得位后也不曾彻底清除他们,近百年来,这股秘密势力几乎成了大周的心病。

而陈恪行一介白身,之所以熟悉这种隐秘的纹样,还得归功于他的师父,一代大儒孙仲言。

孙仲言是先帝的恩师,也在朝中担任过要职,但最终不到天命之年便辞官返乡,收弟子传道授业。

孙仲言只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是高门士族崔家的长子崔元一,二弟子是布衣出身的度继安,三弟子便是地方世家出身的陈恪行。

孙仲言一生为国,对此隐患深怀忌惮,为官时屡次追查前朝余孽踪迹,致仕后仍嘱弟子留意。

相比于崔元一的身居高位,度继安在士人间的名望深厚,陈恪行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碰不上这个纹样。

没想到今日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让他撞上了。

本想稍作修改,没像到一改就改着大动脉了(悲),总觉得自己迟早要把已更新的十一章全部改了(擦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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