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观察片刻,陈恪行总算知道先前的异样感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现在一片荒寂,但这座房屋的栋梁数量、精巧的斗拱工艺,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家有技术财力建造的,这间房屋,之前应当是一个院落的主殿,虽然偏殿被拆除,但犹可见之前的繁华富贵。
现在,这张床他是不敢睡了,鬼知道那个康国三皇子有没有在上面躺过。
苦笑一声,陈恪行拖过角落的木凳,准备趴在桌上凑合一晚。
走动间,木凳在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陈恪行心神一动,抬起凳子在地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咚”的一声,却并不沉闷,就像是……底下是中空的,这里的地下还藏着一个空间。
心脏噗通乱跳,陈恪行面容一僵,一时不敢想象地下会藏着什么。
他原以为这是个被放弃的据点,但底下的密室……
陈恪行深吸一口气,极力维持镇定。
他势单力薄,还在匪帮的地盘,不能轻举妄动,事关重大,他只能等自己脱身后告知师长。
就这么趴在桌子上勉强过了一夜,陈恪行自然没睡好,醒来后两只黑眼圈极为扎眼。
过来探望他的白瑞倒也没多问,只是打量着他,神色难测。
陈恪行忍不住问她:“白小姐,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把白花花的匕首就抵上了他的脖颈,耳边传来一个男子冷厉的声音:“别动,不然杀了你!”
陈恪行心中一惊,见白瑞神色如常,知道是她的人挟持了自己,苦笑道:“白小姐,陈某绝不会逃跑,何必动辄动刀动枪?”
“我知道你不会逃跑。”白瑞面上像是覆了霜,冷冰冰道:“但一队官兵正在向这里赶来,我可不保证没你的功劳。”
官兵又要围剿白虎帮了?陈恪行心中诧异,暗道倒霉。
这官兵早不剿晚不剿,偏偏在自己做人质的时候发兵,也不怪白瑞会起疑心。
想到这,陈恪行配合地起身道:“白小姐是爽快人,在下也敞亮说话,这官兵,绝不是我招来的。”
“是不是你,走一趟再说。”
白瑞指挥那人将陈恪行带出去,离开那间屋子后,陈恪行用余光瞥见四周的断壁残垣,虽然经历风吹雨打看不出本来面貌,但轮廓的确是殿宇的模样。这让他对昨晚的猜想又坚定了几分。
他心不在焉,白瑞却是神色凝重,突然做出一个停下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山下有人。”
挟持他的人带着他躲入茂盛的灌木丛中,白瑞则脚尖轻点,如同飞燕一般踩在顶上的一棵松树上,瞭望远处。
看清山下的情景后,她神色一变,对挟持他的人道:“快随我下山,官兵攻上来了!”
身后压制的力道一松,树上的白瑞也顿时消失不见,陈恪行起身俯瞰,只见树海中隐约可见两个飞速穿梭的身影一闪一现,而半山腰处,日光却反射出一片明晃晃的亮光,是官兵的盔甲。
形势紧迫,陈恪行虽然是被迫拐上来的,但那群官兵可不知道,刀剑无眼,他还是早日逃离为上策。
但事实证明,他并不是荒野逃生的料。
第四次经过同一条岔路时,陈恪行只好接受自己在山上迷路的事实。
这白虎帮显然有意迷惑上山的人,无数条小径纵横交错,叫人完全摸不到正确的方向。
正思索怎么办时,隐隐的兵戈交接声从一旁传来。
陈恪行知道这是官兵和匪帮的人交上手了,猫下身子,仔细听声音传来的方向,下心翼翼地挪过去。
越往前,血腥味越重,最后竟达到让人反胃的程度。
陈恪行躲在茂密的树林间,从这个角落,刚好能看见宽敞山道上的场景。
就这么一看,陈恪行只觉得自己腹中排山倒海,尽管将近一日不进水米也抑制不了呕吐的冲动。
满目的血色,满地的断臂残肢,官兵雪亮的刀切瓜砍菜般砍入匪帮帮众的身上,那大汉虽然力大无穷,凶猛无畏,但怎么抵得上训练有素的官兵?只能怒睁着眼,满不甘心的倒在地上。
尽管知道这些帮众为虎作伥,罪不容诛,但亲眼见到满地的死尸时,陈恪行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惊恐与不忍。
“哗”的一声,什么东西飞到了距离他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陈恪行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缺了身子的人头,那铜铃般的怒目直直瞪着他,宛若绝望的倾诉。
陈恪行再不能看下去,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却在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时止住脚步。
“你个畜牲!就是你,就是你杀了平振!”
是白瑞的声音。
她似乎怒不可遏,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连清亮的声音都带上了些沙哑。
陈恪行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循着声音往下走了一段,再次从树林间望去。
这一次,他先看到的是一片绯红的衣角。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鬓若刀裁,眉目如画,气度狠厉雍容,被一群官兵护在身后,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似在讥讽匪帮的负隅顽抗。
他们的对面就是白瑞和白大虎等六人,白瑞双目赤红,脸上带着血痕,上裳腰腹处一片鲜红,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的血。
白大虎搀扶着,同时也制止她扑上去报仇,虎目压着怒气,看向红衣人道:“你三番五次围剿我白虎帮,究竟想做什么!?”
红衣人冷笑一声,声音轻蔑无情:“官兵剿匪,天经地义,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我们白虎帮每年给你们献上的‘供奉’还不够吗?”
“‘供奉’?”红衣人嗤笑一声,懒洋洋道:“别把我和那群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蠢货混为一谈,别担心,我早让他们在底下等着你们了。”
“你……”白大虎无话可说,心中却也漫上一层无端的恐惧。
一言不吭地杀掉当地的县令太守,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向白瑞,昔日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妹妹满身血污,一双眼睛满是愤恨不甘,身后的弟兄们也是死的死,残的残,对面却只寥寥损失几人,这红衣人更是连片衣角都没脏。
闭上眼,白大虎低声对白瑞道:“瑞儿,你快走。”
“你胡说什么?”白瑞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我们打不过他,你来了也是白白送死,你轻功好,现在走了还能留着一条命。”
“我岂是这种苟且偷生之人!”白瑞怒道。
“由不得你任性了。”白大虎不等她反抗,迅速点了他的穴位,红着眼看向身后的亲信道:“白三虎,带大小姐逃走!”
“是。”白三虎应声,接过白瑞,低声道:“失礼了,大小姐。”
不顾白瑞愤怒到要吃人的目光,他踮起脚尖,跃向身后。
那红衣人见他们逃跑,似乎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愿,含笑道:“说完了?需不需要再留些时间让你交代遗言?”
听了这话,白大虎更是怒不可遏,操起大刀,手起刀落用蛮力拼出一条血路,剩下的几个大汉也怒吼着上前,和官兵杀成一片。
见白大虎杀到眼前,那红衣人也丝毫不见慌乱,依旧是那副含笑模样,随手抽出一旁侍卫腰间的佩剑,接着,只见一道鸿影闪过,雪亮的刀锋像是飞掠的雪花,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穿过白大虎的脖颈,回过神时,便只见白大虎颓然倒下的身躯和红衣人手中滴着血的剑。
白大虎就这么死了,被红衣人以那种二两拨千斤的剑法杀死了。
一片短暂的寂静后,几个伤痕累累的大汉爆出一声悲鸣,不要命似的挥刀向前,但被官兵牢牢挡住,只能白白看着弟兄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红衣人冷眼看着,将剑扔到那个侍卫手中道:“交给你们了。”说完,他转身向山下走去。
侍卫恭敬应下,上前几步指挥士兵,杀完最后几人后,继续上前。
陈恪行提心吊胆地看完全过程,不觉对这红衣人生出畏惧来,见他一副要离开的样子,瞬间想到被强迫带走的白瑞。
遭了,看来他不是要放过她,而是要到山下守株待兔!
反正自己是逃不了了,陈恪行打定主意,原路返回到先前的房间。
刚打开门,就见一黑影闪过,陈恪行早有预料,偏身躲过暗器,对着屋内人道:“放心,是我。”
他早就发现这间房子独立于山寨主体,周围的小径更是四通八达,常人难进亦难出,本着赌一赌的心态,他果然见白三虎和白瑞躲在里面。
他试探着进去,果然,尽管仍然警惕地看着他,但白三虎也没再扔暗器。
白瑞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双目失神的躺在地面,陈恪行走近她,也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如实道:“你们的人全军覆没,那个红衣人正下山准备围堵你们。”
白瑞浑身颤了一下,犹带血丝的眼睛中闪过泪光。
陈恪行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你的哥哥拼了命让你活下去,白小姐,如果你信我的话,我有一个办法,如果你想活,我说不定可以帮你。”
白瑞沉默地看着他,终于,轻轻地点头。
白三虎见状,解开她的穴道,看向陈恪行:“如果你真的能帮大小姐逃出去,大恩大德,白三虎绝不会忘!”
“这也只是我的推测。”陈恪行沿着房间绕了一周,时不时敲敲墙面,听里面的动静,一边回答道:“我猜,这件房屋地下有一个暗室,只要能找到进入暗室的方法,或许可以躲过他们。”
突然,他敲到雕花床旁的一块墙壁时,异样的声音让他眼前一亮。
不再说话,他再次轻敲那块墙壁,沉闷的声音带上一点金属碰撞的摩擦声,想来就是这里设置了开启暗室的装置。
但开关的核心在哪呢……
陈恪行不再动作,细细思考。
白三虎和白瑞见他冥思苦想的模样,也不出声打扰他,见他坐在地上,托着下巴,突然俯身钻到床底,仰面躺在床下找着什么。
陈恪行听孙仲言说过,前朝时有一机关大家,传闻是墨子后人,一身机关术出神入化,但有一个怪癖,就是特别喜欢在床下设置机关,孙仲言有几套仿照他机关设计的样板,闲来无事也教给了他的几个徒弟。
陈恪行摸到床下一根突出的木椽,心中一喜,照着之前学过的解法,小心翼翼地将木椽向左移动,又照着屋子面向的方位,床的位置,将之与五行八卦一一对应,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咔嚓”一声,地面缓缓传来震荡之感。
陈恪行灰头土脸的钻出床外,就看见白三虎和白瑞满脸震惊地看向床边的地面缓缓下陷,露出一段石头的台阶来。
陈恪行距离入口近,只觉烟尘扑鼻,当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摸着鼻子道:“我们先躲下去吧。”
因为白三虎和白瑞都精通武功,所以由这两人开头,三脚猫功夫的陈恪行跟在他们身后。
台阶上尘埃满布,应当是许久没有人来过,陈恪行稍微放心,毕竟他最初连打开密室就和一群前朝余孽面面相觑的场景都想过,这样空无一人,说明这里确实被荒废了。
台阶不长,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头,底下的空间也简单得令人惊讶。
一张石桌,三个石凳,以及放在石桌上的一个石匣子,然后是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长道,这就是密室的全部。
陈恪行在石桌底下摸索,果然有一个凸出的圆形,他问道:“你们有人带火折子了吗?”
“我有。”白三虎答道。
陈恪行点头,用力摁下石钮,又是一阵隆隆声,密室的入口关闭。
一片黑暗中,只有白三虎手上的火折子散发一片光晕。
“走,这里有空气流通,说明那条密道一定通向外面。”
走了一会儿,白瑞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密室的事?”
前朝余孽事不方便和他们讲,陈恪行半假半真道:“我师父精通机关之术,我之前恰好学习过类似的机关才知道这里暗藏玄机。”
白瑞知道他有所隐瞒,但此情此景也不容她追问,便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
不知走了多久,几人终于感到一股细微的清风,当即大喜,快步上前,远远瞧见一处光亮。
道路尽头呈月洞形,被繁茂的藤蔓遮住,只有几缕日光透过缝隙传来。
白三虎将火折子递给陈恪行,自己抽出腰间的弯刀,将藤蔓割开,只见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平地,芳草绵延,上面点缀着米粒大小的白花,不远处一条清溪潺潺流过,再往前看去,甚至还有袅袅炊烟拔地而起。
经历山上的血腥后,这里宛若人间仙境,众人俱愣在原地。
陈三虎向来沉稳,此刻也难掩激动,他颤抖着声音道:“大小姐,我们逃出来了……”
白瑞也是又悲又喜,喜于能逃身,又悲于只有自己和陈三虎逃了出来。
刚想回头谢过陈恪行,却惊讶地发现不见他的人影,他竟重新走回那个通道了。
……
陈恪行返回密室中,神色凝重地注视着石桌上的匣子。
既然匪帮没有发现这个密室,那么密室里存放的,毫无疑问是前主人,也就是前朝余孽的东西。
而这里最可疑的就是这个石匣。
从外表看,这个石匣和这间密室一样平平无奇,上面拴着一把锁,布满灰尘,却有被人暴力打开过的痕迹。
是谁在他之前打开了这个石匣?
陈恪行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看看里面是什么,拿起之前顺手捡来的一根藤蔓,戳了戳石匣,见没有动静才上手拉开锁,打开匣子。
匣内光滑,只有一枚小小的银锁躺在其间,上面雕刻着麒麟图案,中间是“长命百岁”四字。
这是最常见的长命锁样式,要不是出现的时间地点不对劲,他说不定会以为是哪家的孩童丢下的配饰。
迟疑地拿起它,只见长命锁背面一片光滑,只在右下角刻着一个小小的字,陈恪行将火折子凑近,才看清那是一个“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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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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