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焦尸

尽管宫澈心中的悲痛并未消散,但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重新接管云蜀,他首先派了一队人上山寻找裴素霓的下落,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太诡异,诡异到他心中不断生出不详的预感。

特别是刚刚负责搜查余党的张将军来报,跟着半血种宸风的那股敌军,各个都是经过训练的,有些跟着他突围了出去,没出去被俘后全部服毒自尽,一个活口也没剩下,至于那五十个医女现在也是全部失踪的状态。

宫澈当即围了整个吕家,把吕家赘婿齐麟单独绑来了前厅。

他知道,齐麟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一定知道一些内情。

齐麟被带到宫澈面前,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说自己不知道那个匈奴杂种是怎么得到火器的。

宫澈对耳边无用的聒噪感到烦躁,喊了护卫让把人拉下去,剁齐麟的两根指头后再准备跟他好好说话。

齐麟脸色惨白,在被倒着拖行时将头都磕破了,大喊:“王爷饶命!”

就在这时,多日没有露过面的吕奎也磕磕绊绊地冲了过来,却被门口带着长矛的护卫拦下,推搡不过,索性就地跪下,朝着里面喊道: “王爷,我母亲从未跟我爹说过家中任何秘密,他对今日之事更是半点都不知情,翊王您不是不知道那个混血的狡猾,后山爆炸说不定就是他的手笔,他趁乱运走火器也是有可能的。”

宫澈走出来,站在吕奎面前,言简意赅说了句:“起来!”

吕奎以为有希望,仰起头看向宫澈:“王爷您相信我爹是无辜了?”

宫澈:“起来,别让本王说第三遍!你是吕从夏的女儿,膝盖硬点,跪天跪地,怎么也跪不到我宫澈这!”

吕奎跟魔怔了似的,傻傻跪在原地半天没动静,看的宫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她的胳膊,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人拉了起来:“本来现存的吕家人我是一个也不想放过,那杂种是有可能背着你们偷走火器,但没有你们本地人的帮助,我可不信他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藏那么多天。看在你和我师妹的交情上,我且信你无辜,放你一马,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吕奎勉强稳住身形,刚要开口,门口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一个小兵来报:“与裴大小姐一同上山的枭嗣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枭嗣被几个人搀扶着走了进来,他满脸烟灰,脸色黑白交错,头发也乱蓬蓬的,模样既滑稽又狼狈不堪。

见到宫澈,枭嗣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到宫澈脚边,哭喊着:“殿下……殿下……我对不起您啊……这下我可怎么跟黎世子和三小姐交代啊……”

他的话语中并未提及那个名字,但手中那把挂着刻有“年”字玉坠的佩剑,已然说明了一切。

然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仅拿着佩剑回来,这算什么?

还没等宫澈质问,吕奎就像疯了一样扑了上去,对着枭嗣拳打脚踢,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形象:“你胡说八道什么?素素怎么可能会死?你偷了她的佩剑回来造谣,看她不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枭嗣紧闭双眼,默默承受着吕奎的殴打,心中满是愧疚与痛苦。

那时,身后突然传来不明的爆炸声,巨大的气浪将人冲得头晕目眩,待回过神来,只见枭嗣带来的几人已横死当场。

裴素霓反应迅速,拉着枭嗣躲到一棵枯树下,暂避那些戴着面具的医女的弹雨。

医女们分成两组,交替射击,稍有露头便会被击中。

正当二人苦苦思索破局之策时,一颗冒着白烟的小球不知从何处滚来,在他们脚下炸开,四周顿时白烟弥漫,什么也看不清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响,一道红光袭来,枭嗣来不及躲闪,下意识闭上眼,全然放弃了挣扎。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与死亡并未降临,耳边只传来皮肉破裂的声音,以及刺鼻的血腥味。

枭嗣睁开眼,只见裴素霓捂着右胸口,身体摇摇晃晃,却还是努力踉跄着站稳。

裴大小姐替他挡下了这一枪。

之后,两人在白烟中艰难爬行,来到悬崖边,枭嗣不知被何物击中,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缠着藤蔓,挂在半空。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顺着路一直往下走,在一个山洞里闻到烟火味,赶忙冲了进去,只见洞里有一具烧焦的女尸,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唯有依稀可辨的花纹,以及旁边的佩剑,能确认死者的身份。

枭嗣本想背着尸首回来,不料刚出洞口就遭遇了那群戴面具的医女。

她们朝着枭嗣的腿各开了一枪,限制了他的行动,随后带走了焦尸。

枭嗣拼命挣扎,却也只抢下了佩剑。

原本医女们并不打算给他留下任何东西,是枭嗣跪在地上,向其中为首之人磕头哀求:“乐昭……乐昭,我这辈子只求你这一件事。我知道你要带她的尸体去交差,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只求你发发慈悲,给黎家世子留个念想吧!”

乐昭看着那个一身桀骜的男人如今苦苦哀求的痛苦模样,心中竟也生出了一丝怜悯,但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带着众人转身离去。

枭嗣望着她们逐渐远去的背影,紧紧握着那把佩剑爬在地上,咬着下唇硬是没吭声,而在眼眶中不断淌流的泪水,无不昭显着他的绝望与悔恨。

吕奎听完枭嗣的叙述,呆呆地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云蜀真是个霉城.....母亲死了,素素也死了......下一个又该谁了?老天爷,你这么见不得女人好吗?”

宫澈的脸色此刻也是阴沉的可怕,让人将枭嗣带下去疗伤的同时,下令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泄露裴素霓的死讯。

可对于有些人,他即便想瞒也瞒不住,只能退而求其次,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再以委婉地方式暗示。

三落接受的很快,快到宫澈都有些恍惚,甚至往自己脸上掐一把,以确认是不是在做梦。

“枭嗣已经来跟我谢过罪了。”三落轻声道。

“狗东西!”宫澈不自觉当着三落面骂了一句,埋怨道:“伤成那样的也闲不住......”

三落在宫澈脸上被掐红的地方揉了揉,抿了抿嘴巴,有气无力地说道:“如果我没跟着来,是不是就没这档子事了?”

如果她没有被挟持成人质,师父也不会被抓,裴小姐更不会为了救自己而被牵连,大家都不会死,都好好的。

宫澈道:“对方冲着的是我跟裴素霓,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想其他办法威胁我们,置我们于死地。”

三落不由地想起宸风在城楼上说的那句:即便无人干预,这世上也每天都在死人。

刀没割在自己身上,便不觉得痛,因为这样的差感,纷戈便永会不断。

“裴大小姐没了,秦理能放过大鄢吗?”

“我知道这样说,你会觉得我太不近人情,但依照现在的情况,能瞒一时是一时。”宫澈闭目平息了片刻,说道:“至于你哥哥那......还得麻烦你多劝劝,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他真的对不住黎子誉,以帮黎家恢复名誉的由头把人叫过来帮忙北伐,仗打一半,损兵折将不说,还净是从人家身边挑着伤害。

对宫澈和三落来说,他们失去了有养育之恩的师父,而对黎子誉,好不容易再聚首的义兄和青梅竹马的爱人,竟然死在了同一天,宫澈真的不知道过段时间汇合时候,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见他。

安排好云蜀事宜,在启程向北汇合的前一日晚,秦将军来找了宫澈一趟,手里拿着一只断箭,称是那日打扫城楼时发现的,原本无人在意,将其当作无用之物准备扔掉,在搬运过程中,有士兵被这枚断箭刮破了皮,当即就浑身奇痒且剧痛无比地躺倒在地,三落姑娘去查看后,说是虱毒。

“虱毒?”宫澈听到这个名字后有些疑惑,三落曾跟他提过,这是她从纪莲的手记里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照理说,除了她和已经逝世的纪莲外,没人能制得出来。

总不能是当初在永安县城时,黎年自己藏了些,分兵前交给裴素霓,然后裴素霓又涂在了箭上,射到了城楼上吧。

说起来,为何当时他登上城楼之后,那个杂血种宸风没有任何反应,为何后来撤退得又那么干脆?

难道……

裴素霓给了他一箭这个想法,刚在宫澈脑海中浮现就被否定了,那时断崖上枪林弹雨,她自己都自顾不暇,还能集中精力往三四百米外的城楼上精准射一箭吗?

她若真有这么神通广大,就不会死得那么冤枉了……

自那天起,云蜀方圆几十里一直下着大雨,仿佛是一场为亡者举行的哀悼仪式。

宸风一身泥泞,跌跌撞撞地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双目失神,隐约看到前面有一辆亮着灯的马车,他走过去,敲了敲车门,从里面走出一个美艳的女子。

这女子身着一袭华丽的红衣,裙裾上绣着精美的凤凰图案,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她的头发高高竖起,扎成一个整齐的马尾,用一条黑色的丝带系着,额头上戴着一条金色的抹额,更添几分英气与高贵,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却又不敢轻易亵渎。

她将目光在宸风狼狈的身体上打量一番后道:“这次,你干得不错。”

此人正是焘国那位能征善战的公主,卓文嫱。

宸风咧嘴一笑,半趴在车板上:“看在我帮你除掉了死对头裴素霓的份上,公主赏我一鞭怎样?”

卓文嫱道:“你这恶趣味可真要不得,你知不知道我这用无花蔓制成的鞭子稍微蹭破点皮都是要人命的?”

宸风道:“知道,又不是没领教过……”

他忍着身上的剧痛,简单地给卓文嫱讲述了一下身上的虱毒与无花蔓毒相克相解一事。

卓文嫱似笑非笑地捏着宸风的脸,扒开他的衣领左右看了看,此刻他身上已遍布红斑:“真的假的,宫怀然身边那个小丫头现在这么大能耐,能制出跟我的无花蔓毒性相当的毒药?”

宸风:“公主亲眼见见,不就知道真假了。”

卓文嫱饶有兴趣地站起身,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这声音在静谧的雨后树林中突兀地响起,显得格外清脆。

树林中立刻有了动静,只见三个带着面具的女人如鬼魅般迅速闪出,她们身姿轻盈,行动敏捷,毕恭毕敬地站在车旁。

卓文嫱从腰间解下那根精致的鞭子,随手扔给最中间那个女人,慢悠悠地说道:“乐昭,打他两鞭我看看。”

乐昭稳稳地接过鞭子,卸下鞭套,没有丝毫犹豫地用力一挥,那鞭子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随后重重地抽打在宸风身上,发出响亮至极的回音,惊得树林里的鸟呼啦一下飞散了一片。

宸风的嘴巴顿时张大,双目瞬间变得猩红,呼吸也急促起来,大喘了好几口气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随意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将衣领扯开得更大些,向卓文嫱展示着已经逐渐白皙的身体,说道:“公主现在信了?”

“挺好!”卓文嫱微微颔首,将乐昭呈过来的鞭子重新系回自己的腰带,随后给另外两个女人打了个手势。

那两个女人接到指示,一左一右快速地准备过来架起宸风,然而宸风却抬手制止了她们,说道:“哎哎,两位姐姐,我自己能走,不劳费力。”

宸风站直了腰板,面向卓文嫱认真地说道:“你说你跟宫怀然有恩怨,你想报复他,我配合你没问题,但你得保证不能伤及无辜,特别是三落姑娘。”

卓文嫱道:“那小丫头长得不怎么样,还挺受欢迎……”

宸风听到这话,眼神瞬间一变,没忍住啧出了声,几步外的马忽然一阵长鸣,这才让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手已摸上了腰间的暗器。

他心中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悔不已,刚刚要是没那一下,这会暗器说不定就已经飞向卓文嫱身上了。

招惹了这个不亚于裴素霓的活阎王,要是在平时身体状态好的时候还好说,打不过还跑不过么。

可现在,只能说先咽一口气,好汉不吃眼前亏。

卓文嫱被这突如其来的马鸣声吓了一跳,她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没留意到宸风的小动作。

她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正抚慰马儿的乐昭,乐昭赶忙打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

卓文嫱对着宸风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心思在哪,我也用着放心……没事!我真不动她,去歇着吧你,动她都不够我折腾人手的麻烦钱。”

宸风点了点头,抱拳拱手后便跟着另外两个面具女离开了。

乐昭好不容易安抚好了马,扶着卓文嫱上了马车后,自己坐在前面挥动鞭子驾驶马车也上路了。

车走了没一会,卓文嫱又从车里出来,跟她并排坐着,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地问道:“乐昭,你说裴素霓真死了吗?”

乐昭看了卓文嫱一眼,指着自己喉咙摇了摇头,卓文嫱这才想起她几日前在云蜀后山上被烟熏伤了嗓子,现在根本说不了话。

但公主殿下好像只是想要一个听众,依然自顾自地说道:“我跟她从小打到大,现在她突然死我手里,我还真没什么实感……哎你说她有没有可能诈尸复活啊,不对不对,尸体都烧成那个鬼样子了,肯定活不过来了。”

她说着说着,胳膊一支,撑着脑袋叹息一声道:“维予之前还跟我打赌,说她家霓儿肯定更胜一筹,看吧,一个两个都输给我了,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赢了也不像以前,心里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乐昭大概是被烦得差不多了,用那伤痕累累的破锣嗓,艰难地问道:“主子觉得裴素霓死了,自己是开心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卓文嫱脱口说道:“那可是我的死敌,我怎么可能为她的死伤心难过呢……”

她一顿,片刻后摆了摆手:“好吧,可能有那么一点点难过,毕竟跟她打架比跟那些臭男人打痛快多了,而且我也没真讨厌过她,我在秦理当质子那一年,被周围人孤立,被叫嫁不出去的男人婆,她是第一个站出来挺我的贵小姐,带我四处逛,带我认识维予,让我在秦理王宫的无聊生活,稍微有趣了一点点。”

乐昭笑了笑,用气音很小声地说道:“你口嫌体正的样子,怪可爱的!”

大概是因为她声音真的很小,还没来得及传进卓文嫱的耳朵便被风吹散了,只能看到公主殿下伸了个懒腰,下了最后定论:“当世之境,众人皆各司其职、各谋其事,她技逊一筹实在是无可奈何,虽令人稍有惋惜,可死在我卓文嫱手里,不算丢人。”

卓文嫱发泄完了情绪,转身就回了车里,留下乐昭一人在前继续驾车赶路,完全不知道,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乐昭曾侧过头瞄了一眼,确认关严实了后,暂时松了缰绳,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胳膊,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而车中的卓文嫱,此刻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闪过与裴素霓过往的点点滴滴,直至完全熟睡前,心中那一丝异样的感觉始终也没有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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