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涼州
上元的热闹还未散去,各类喜事又将欢乐的气氛烘托地越发高涨。
生命尽力将旧年的苦难荡涤,和成一支狂放又内敛的欢歌。
一座城池,怀抱满城灯火。
万疆边关,驻守远地霜寒。
人们暂时压制对冻死枯骨的伤感,或是对未能将宅院玉妆金饰的遗憾,庆贺我仍存在这世间,庆贺还有人记得我的存在,庆贺我的伤痛未曾裸露人前,庆贺我的收获有人与我共享……
灯与星,交相辉映;笑与痛,欢扬沸腾。
厚雪断枝,静听风动,悄迎日升。
安民寺的东南角,最恬静的地方,有一处青砖小院。院中,有冰封小池静待花开,亦有一支青松覆雪入窗来。
少年一身鲜亮的红衣,与一只白色小猫在雪地里玩耍。少年叫子昌。他的母亲是汉人,父亲是北边跟着商队来的走乡医。
战乱把他们分开。
寺的中央,是一座三层瞭楼,登楼恰巧能看到寺的边缘,雪后的美景就在眼底展开。
军营,总是萧瑟。风像刀,雪如被。寒潮浪涌,透肤彻骨。
他们,是想占下这一城么?
他们,怎么能。
女子合上信,揉了揉额头。
“将军是想将计就计?”
“算是,凉州艰难,打不起了。”
“艰难?”
花灯阑珊尚在,青烟仍缕缕升起,雪下少埋枯骨,也没有什么撕心裂肺。
但……
“人总是多艳羡,少垂怜,祥和很容易掩盖疾苦。”
军械缺乏,消息只出不进。
这个曾颇受青睐的城,已经被隔绝了。
“我要用蓝猎。”将军把一叠纸递给她,“三天后。”
女子点头,离开。
将军站到门前,望向飘零的雪。
北边想要如何。
朝堂又是怎样。
南方还是温暖的。
母亲和三弟已经在路上了吧。
长安
朝堂上,又多了新面孔。
“涼州守将江秀,收受贿赂,私造军械,勾结内臣,企图不轨……”
“此番已证据确凿,陛下明鉴。”
“虽立过小功,然,其狼子野心当诛。”
“陛下万万不可再念其旧情,焉知非诡匿深者,所谋甚多。”
“……”
为何氛围如此怪异,陛下竟无甚反应。
亏是江秀来往者鲜密,若非将有多少人亡矣。
演藏多年,真深沉之辈也。
秀将军何等人也,边疆数年,一朝搅动朝堂。
栽赃陷害?难,谁人有本事一起算计陛下和外敌。
时间拥挤地流在长安城里,岁寒,气沉。
衣袖上的细纹一次又一次被无聊的目光描摹。
想那禄米增减几两,旧屋翻新几处,某字某笔如何写,某曲某调怎生续。
“陛下,臣以为若事实如此,必要从严惩治。”他呼一口气,“不但要严惩,还应追查到底,然,然将军职务特殊,应慎重思量。”他已经冒汗了,“若无人愿往,臣……”
“琼泽倒是直接。”声音从前方传来,像涟漪一般散开,“你们回来一趟不容易,恰巧碰上这些事。”
“臣……”
“这些年,你很不错,回来了,便让我看看你们学到什么,伯颖的事,我会考虑。”
谁知道谁心里的戏?谁知道真诚还是假意?
人去,留人。
小园曲径,他们慢慢踱步。
“琼泽是一步步走上来的人,被恨磨得锋利,又不得不周旋在世俗里。他看不得这些事。”帝王一身布衣,背着双手。“太容易激进,不好,不好。
“朕记得,伯颖教过你骑马,你对他很是钦佩。
“他说过'帝王不比山河寿',呵,见礼时喊万岁倒是声音大得很。”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水墨色,静静跟在帝王后面。有时候听着就足够了。
“此番,没那么简单。
“朕知道,琼泽是真的为社稷着想,你们这些年轻人没能在殿上说什么,朕的桌子上到是有一摞谏言的折子。
“有些事,朕都知道。当年,朕也是个满身锋芒的小子,想干大事,想天下太平。
“难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看不清全局,掉进沟里。
“怕就怕在,有为国为民的心,却做了错事。”
两只花狸在冬日清冽的阳光下悠悠漫步。
“从闻。”
“臣在。”年轻人躬身应到。
“你,不着急?”帝王停下脚步。
“臣着急。”
寺
寺,依旧淡然围出一个平和的小世界。他环顾着四周的事态,仰望天空的风景。
子昌望向瞭楼,用目光描摹独立于飞雪寺院中,有些明媚,有些张扬的影子。
阳光像小猫身上纯白的绒毛。
寺中独特的平淡气息止步于瞭楼檐角。
少年捏着北方来的箭,锋芒在指间闪烁。
他有些迷茫。
就,开始了吗?
瞭楼
三日后
澶姑娘没有多余的动作,把字封在信里。
子夜,十八匹黑马背上,一样的墨蓝衣衫,在飞驰中隐去。
坊间,十八扇门恭候十八来使,平凡度日的百姓这次醒来,是一身夜色的猎人。
黎明之前,是一场盛大的巡游。
日出,早起的行人似乎多了些。夜半不眠的偷渡客期盼已久。不论真假,你的动作,我们自然看着。
晌午,守城的人已经换了两次,廖廖目光扫过,很难分辨出什么。
黄昏,灯火中,酒楼尚余歌声。瞭楼中的倩影蹙眉思索,她身后,刀片被细线穿过,外面圈着尚未燃起的灯。
入夜,瞭楼三层,彻夜灯火,刀光闪烁,如红烛在夜色中守候。寺庙和远方的军营被星星点点的火光环绕着,影子在其间穿梭,天上地下,像被无边镜面分割,星与火相互映衬而跳动着。狼,静静地蛰伏;兵,在阴影中等待。
风,从耳畔划过。
你赌,他赌你的自信,他赌,你赌他的谨慎。
军营
将军拿着信。
鬼面具后传来声音,“她说,这次信你。”
路上,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娘,大哥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冬天过去,就回来了”
妇人看向天边,浔阳太远,就在此处歇歇罢。
雪难消尽,春尚未至。
还有什么能被算计呢?
寺
匕首,穿过随澶的肩,钉到墙上。
这,澶姑娘不是武艺高强吗?
我没想杀她,我没想杀她。
明明刀已经偏过……
下一刻,鬼面的刀就断了他的手,抹了他的喉。
血覆上她的肩,像是衣绣红梅。
四处银装,冷得刺骨。
鬼面把她从墙上摘下来,连着匕首一起搂在怀里。
那天,血滴滴答答画进瞭楼,床榻上,女子尚有生机。
淡淡白雾氤氲,像面纱般轻柔,像清香般飘忽。
长安
那一夜,从闻在一旁静静伫立,帝王与四位臣子聚集一处。
怎么办呢?
战,太难了。
不战,又如何阻止。
偌大的城,足以藏下千军。
赶尽杀绝,不可能。
“或许,并不需要。”
门窗紧闭,将室内与风雪隔开。烛火在他们眼中颤栗着。
涼州辎重尚缺,怎能容下他人。
“臣以为有理,中原尚不好过,狄人更甚也。若允其少数也无不可。”
“否也,路可与,他物当慎。”
“只是要赌一次。”
毕竟活着更重要。
“涼州如何应对,是否加派兵马?”
“来不及,也没得派。”
难不成和亲?谈判?
狄人讲理么。
如此,涼州岂非孤城。
“不是孤城,还有秀将军。”
“可是……”
“朕相信伯颖。”
帝王平静地看向一处,“从闻,你觉得呢?”
五道目光汇集。
时间仿佛静了。
黑暗,总是压抑。
火,还是微弱。
星,在远方亮着。
“臣喜欢一句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听到。
帝王轻言,“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晨曦,寺。
“随,千,川”
那声音字字清晰,带着独一份的潇洒和故人相见的韵味
“张子阕。”
“好久不见。”
“这几年,过得还行?”
“然也,若我在史书里,足够给他添个百来页。”
然后,静默。
“子阕,你凭什么和我谈呢?”
千川呡一口茶,淡淡的水雾飘忽辗转。
坐席靠着窗,肩上走兽的绒毛在他们耳侧随风起伏。室外大雪如飞鸿散落,新阳取代最后一丝夜色。
子阕给自己酌酒,把手搭在桌边。
“我携王印信,孤身来此,还不够诚意吗?”
“不信。”
“呵,不信也莫说出来,不过,这次是真的。”子阕一下一下地把扳指往桌上扣。
“我知道,你们也不太平。大洪大旱大寒的,这不是巧了么,有一点点心怀他想,就足够长安一场风云。将军最近也不好过吧。
“当然 ,北边也难。
“打了这么久,人少了,默契到有了。
“大家只是想活下去。
“是吧?”
千川抬眼看着他。
“知道的还挺多,没少往里混人。”
“这才到哪儿,彼此彼此。”
“你想怎样?”
“军械,粮草换畜牲。开关,放行。不战乱,不和亲,还行吧。就看你敢不敢。”
“你们占其他地方,容易得很。”
“当然。”
“子阕,这套说辞,不像你。”
“说辞,是咱俩能决定的?这大抵是他们二位的默契,不居高位,不懂此心。”他斜斜地靠到凭几上,轻叹一声。
“你,还是……”千川一时语塞。
“恨?早就不了,就算是,又能怎样。”他看着窗外的雪,视线越过一片苍茫。“不过,很怀念南方。”
感谢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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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年涼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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