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年涼州--上

五年前

涼州

上元的热闹还未散去,各类喜事又将欢乐的气氛烘托地越发高涨。

生命尽力将旧年的苦难荡涤,和成一支狂放又内敛的欢歌。

一座城池,怀抱满城灯火。

万疆边关,驻守远地霜寒。

人们暂时压制对冻死枯骨的伤感,或是对未能将宅院玉妆金饰的遗憾,庆贺我仍存在这世间,庆贺还有人记得我的存在,庆贺我的伤痛未曾裸露人前,庆贺我的收获有人与我共享……

灯与星,交相辉映;笑与痛,欢扬沸腾。

厚雪断枝,静听风动,悄迎日升。

安民寺的东南角,最恬静的地方,有一处青砖小院。院中,有冰封小池静待花开,亦有一支青松覆雪入窗来。

少年一身鲜亮的红衣,与一只白色小猫在雪地里玩耍。少年叫子昌。他的母亲是汉人,父亲是北边跟着商队来的走乡医。

战乱把他们分开。

寺的中央,是一座三层瞭楼,登楼恰巧能看到寺的边缘,雪后的美景就在眼底展开。

军营,总是萧瑟。风像刀,雪如被。寒潮浪涌,透肤彻骨。

他们,是想占下这一城么?

他们,怎么能。

女子合上信,揉了揉额头。

“将军是想将计就计?”

“算是,凉州艰难,打不起了。”

“艰难?”

花灯阑珊尚在,青烟仍缕缕升起,雪下少埋枯骨,也没有什么撕心裂肺。

但……

“人总是多艳羡,少垂怜,祥和很容易掩盖疾苦。”

军械缺乏,消息只出不进。

这个曾颇受青睐的城,已经被隔绝了。

“我要用蓝猎。”将军把一叠纸递给她,“三天后。”

女子点头,离开。

将军站到门前,望向飘零的雪。

北边想要如何。

朝堂又是怎样。

南方还是温暖的。

母亲和三弟已经在路上了吧。

长安

朝堂上,又多了新面孔。

“涼州守将江秀,收受贿赂,私造军械,勾结内臣,企图不轨……”

“此番已证据确凿,陛下明鉴。”

“虽立过小功,然,其狼子野心当诛。”

“陛下万万不可再念其旧情,焉知非诡匿深者,所谋甚多。”

“……”

为何氛围如此怪异,陛下竟无甚反应。

亏是江秀来往者鲜密,若非将有多少人亡矣。

演藏多年,真深沉之辈也。

秀将军何等人也,边疆数年,一朝搅动朝堂。

栽赃陷害?难,谁人有本事一起算计陛下和外敌。

时间拥挤地流在长安城里,岁寒,气沉。

衣袖上的细纹一次又一次被无聊的目光描摹。

想那禄米增减几两,旧屋翻新几处,某字某笔如何写,某曲某调怎生续。

“陛下,臣以为若事实如此,必要从严惩治。”他呼一口气,“不但要严惩,还应追查到底,然,然将军职务特殊,应慎重思量。”他已经冒汗了,“若无人愿往,臣……”

“琼泽倒是直接。”声音从前方传来,像涟漪一般散开,“你们回来一趟不容易,恰巧碰上这些事。”

“臣……”

“这些年,你很不错,回来了,便让我看看你们学到什么,伯颖的事,我会考虑。”

谁知道谁心里的戏?谁知道真诚还是假意?

人去,留人。

小园曲径,他们慢慢踱步。

“琼泽是一步步走上来的人,被恨磨得锋利,又不得不周旋在世俗里。他看不得这些事。”帝王一身布衣,背着双手。“太容易激进,不好,不好。

“朕记得,伯颖教过你骑马,你对他很是钦佩。

“他说过'帝王不比山河寿',呵,见礼时喊万岁倒是声音大得很。”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水墨色,静静跟在帝王后面。有时候听着就足够了。

“此番,没那么简单。

“朕知道,琼泽是真的为社稷着想,你们这些年轻人没能在殿上说什么,朕的桌子上到是有一摞谏言的折子。

“有些事,朕都知道。当年,朕也是个满身锋芒的小子,想干大事,想天下太平。

“难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看不清全局,掉进沟里。

“怕就怕在,有为国为民的心,却做了错事。”

两只花狸在冬日清冽的阳光下悠悠漫步。

“从闻。”

“臣在。”年轻人躬身应到。

“你,不着急?”帝王停下脚步。

“臣着急。”

寺,依旧淡然围出一个平和的小世界。他环顾着四周的事态,仰望天空的风景。

子昌望向瞭楼,用目光描摹独立于飞雪寺院中,有些明媚,有些张扬的影子。

阳光像小猫身上纯白的绒毛。

寺中独特的平淡气息止步于瞭楼檐角。

少年捏着北方来的箭,锋芒在指间闪烁。

他有些迷茫。

就,开始了吗?

瞭楼

三日后

澶姑娘没有多余的动作,把字封在信里。

子夜,十八匹黑马背上,一样的墨蓝衣衫,在飞驰中隐去。

坊间,十八扇门恭候十八来使,平凡度日的百姓这次醒来,是一身夜色的猎人。

黎明之前,是一场盛大的巡游。

日出,早起的行人似乎多了些。夜半不眠的偷渡客期盼已久。不论真假,你的动作,我们自然看着。

晌午,守城的人已经换了两次,廖廖目光扫过,很难分辨出什么。

黄昏,灯火中,酒楼尚余歌声。瞭楼中的倩影蹙眉思索,她身后,刀片被细线穿过,外面圈着尚未燃起的灯。

入夜,瞭楼三层,彻夜灯火,刀光闪烁,如红烛在夜色中守候。寺庙和远方的军营被星星点点的火光环绕着,影子在其间穿梭,天上地下,像被无边镜面分割,星与火相互映衬而跳动着。狼,静静地蛰伏;兵,在阴影中等待。

风,从耳畔划过。

你赌,他赌你的自信,他赌,你赌他的谨慎。

军营

将军拿着信。

鬼面具后传来声音,“她说,这次信你。”

路上,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娘,大哥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冬天过去,就回来了”

妇人看向天边,浔阳太远,就在此处歇歇罢。

雪难消尽,春尚未至。

还有什么能被算计呢?

匕首,穿过随澶的肩,钉到墙上。

这,澶姑娘不是武艺高强吗?

我没想杀她,我没想杀她。

明明刀已经偏过……

下一刻,鬼面的刀就断了他的手,抹了他的喉。

血覆上她的肩,像是衣绣红梅。

四处银装,冷得刺骨。

鬼面把她从墙上摘下来,连着匕首一起搂在怀里。

那天,血滴滴答答画进瞭楼,床榻上,女子尚有生机。

淡淡白雾氤氲,像面纱般轻柔,像清香般飘忽。

长安

那一夜,从闻在一旁静静伫立,帝王与四位臣子聚集一处。

怎么办呢?

战,太难了。

不战,又如何阻止。

偌大的城,足以藏下千军。

赶尽杀绝,不可能。

“或许,并不需要。”

门窗紧闭,将室内与风雪隔开。烛火在他们眼中颤栗着。

涼州辎重尚缺,怎能容下他人。

“臣以为有理,中原尚不好过,狄人更甚也。若允其少数也无不可。”

“否也,路可与,他物当慎。”

“只是要赌一次。”

毕竟活着更重要。

“涼州如何应对,是否加派兵马?”

“来不及,也没得派。”

难不成和亲?谈判?

狄人讲理么。

如此,涼州岂非孤城。

“不是孤城,还有秀将军。”

“可是……”

“朕相信伯颖。”

帝王平静地看向一处,“从闻,你觉得呢?”

五道目光汇集。

时间仿佛静了。

黑暗,总是压抑。

火,还是微弱。

星,在远方亮着。

“臣喜欢一句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听到。

帝王轻言,“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晨曦,寺。

“随,千,川”

那声音字字清晰,带着独一份的潇洒和故人相见的韵味

“张子阕。”

“好久不见。”

“这几年,过得还行?”

“然也,若我在史书里,足够给他添个百来页。”

然后,静默。

“子阕,你凭什么和我谈呢?”

千川呡一口茶,淡淡的水雾飘忽辗转。

坐席靠着窗,肩上走兽的绒毛在他们耳侧随风起伏。室外大雪如飞鸿散落,新阳取代最后一丝夜色。

子阕给自己酌酒,把手搭在桌边。

“我携王印信,孤身来此,还不够诚意吗?”

“不信。”

“呵,不信也莫说出来,不过,这次是真的。”子阕一下一下地把扳指往桌上扣。

“我知道,你们也不太平。大洪大旱大寒的,这不是巧了么,有一点点心怀他想,就足够长安一场风云。将军最近也不好过吧。

“当然 ,北边也难。

“打了这么久,人少了,默契到有了。

“大家只是想活下去。

“是吧?”

千川抬眼看着他。

“知道的还挺多,没少往里混人。”

“这才到哪儿,彼此彼此。”

“你想怎样?”

“军械,粮草换畜牲。开关,放行。不战乱,不和亲,还行吧。就看你敢不敢。”

“你们占其他地方,容易得很。”

“当然。”

“子阕,这套说辞,不像你。”

“说辞,是咱俩能决定的?这大抵是他们二位的默契,不居高位,不懂此心。”他斜斜地靠到凭几上,轻叹一声。

“你,还是……”千川一时语塞。

“恨?早就不了,就算是,又能怎样。”他看着窗外的雪,视线越过一片苍茫。“不过,很怀念南方。”

感谢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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