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和澶姐姐的交谈,子昌以一帘之隔,尽收耳底。
江秀送别随澶,从风雪中回来。
少年从帘后走出。
“将军?”
“既然已经参与,就算自己人了。”
江秀还是十分欣赏这个小孩的,聪明又懂分寸。
然后就听到很清澈的一个声音说。
“打到最后,总得和,为什么还要打呢?”
少年犹豫一番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江秀轻声说。
“这个道理你懂,大多数人也懂,只不过他们看的是当下。或许也有目光长远的时候,但眼前利益就像烟花酒色,沾上就难祛。”将军好像想到什么,似是自嘲一笑,接着说:“身无分文的人,偏偏琢磨的是一醉方休……
“不过,这就够了,掌控未来不是我的职责。”
少年好像不理解将军为什么把他自己和醉汉等同,明明将军是极重要的,那是多少人仰慕不来的,能雄据一方的存在。
“我一直疑惑,为什么将军说着危在旦夕,却不急迫,又不似全然运筹帷幄般从容,这的确矛盾。
“之前还想,是不是将军愿意让我造兵甲也是假的,只是一场戏,演给大家看,就为了挑起朝堂上纷争,让陛下认一认人,或者只是作为将军可以在北疆立足的手段。后来觉得我是想多了。”
“现在呢?”
“感觉将军造甲只是因为陛下同意,其他或许是捎带的。”
将军说:“我都想不通,你倒解释地完备。”
乱象就只是为了乱而已。
或者说,为本不能被控制的乱象安一个理由。
“你怎么又通透,又固执?
“哪里有这么多说法,最初只是为了挣苟延残喘的资本吧。被风雪磨砺出来的民族,远比想象的更加强大,他们敢孤注一掷,可是我们不敢,退路太多了。”
“所以把造出来的兵甲运到北边,这个勾结外敌有什么差别?”
“没什么差别,但勾结是两个王的勾结,我可没有那么重要。
“希望完成一次进化吧,毕竟所谓中原人仍然沉浸在过去的辉煌里。”
进化吗?
便是以乱换和,
换团结和斗志,
换两方的安宁,
打一次不战而双赢。
没什么不行的。
子昌却陷到求证的沼泽里,直到长安来人抓走他。
他想,注定有人去死。
少年还是有些邪性,比如,他愿意琢磨长安的皇帝陛下到底在想什么,会冰冷地将这个冬天的故事当做一次优胜劣汰,也会留恋人间烟火,羡慕人们的欢笑与温暖。
他不知道那些生在高位与历史河流末尾,足以窥见未来轨迹的人为什么一定要为既定结局事先铺垫一个流程。
他知道瞭楼的秘密,知道将军的正直,知道澶姐姐的坚韧,甚至知道张子阕的善良……所以最高位的那两个人不会差。
他素来相信聪明人的眼界。
所以他要用外族的样貌声音和还算可以的脑袋得到一个参与机会,况且他没有什么牵挂。
他就是要看看结果怎样。
可这个机会是他偷来的。
他成了民间营生和北边民族私下交易的中间人。
他逐渐具备让初始参与者注意的特质。
他以为他最多用生命的代价一定会得到答案,没想到将军把他当做了盟友,当然在他心里他自己是算不上的。
如果长安不信将军,又不得不用将军,把他这个“奸细”抓走一定是好选择。
可是假设成真了,他曾经在思想中建立起的相信只能崩溃。
但有些奇怪。
他遇见这些,也接受这些,他本不该难过的。
狱中。
一双锁链蜿蜒地攀到少年身上,他抬眼望向一线阳光,一望就是整个白天。
你看。
小窗里流出的光像河,有起伏也有涨落,流到他的手边,又轻轻绕开,然后越来越来远,然后黯淡下来。
柴木爆裂的声音里,火在他身后燃烧,棕黄的皮毛尖上围绕着浅浅金色,感官都变懒了。这个地方没雪,却全都是冬天的味道。
那天,他绝望地挣断了右手腕。长安的使者以走私军械之名把他关进来,象征性地上了刑,还没有手腕断掉时疼。然后,他就被丢在这里。
最开始,他以为他是江秀的替罪羊。
他们本来的配合还不错,将军出钱,他就把制兵器的活拆解开下放到匠人手里,然后联系,转运。
他还担心会有什么不利,但是他发现铸器的人好像不在乎他们铸的是什么,他们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熬过寒冬。
不过眼下匠人的利益的确为这座城赢得了一些资本。
后来,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安静,强迫似的让他的想法模糊了。
昨天,有人递给他两张纸,他听见一个声音说:
“有些事本没有确定答案,无需求证。你如此锋利,我不需要你的牺牲。”
“你以为死了就是英雄?”
“无论因何,要动军械,就是罪,陛下也改不得,但我们还是没放弃。”
“你问我为什么没被罚,你怎么知道我没被罚呢?还有,你不也活着吗?”
“我们都很幸运,有信任我们的人。”
他猛地抬头,没有人,那也是他自己的答案。
桀骜的少年好像被时间驯服。
伤已经好了。
最难受的,大概是好像回到了七八年前的那种孤独。
现在。
脚步声传来,门开了。
将军和澶姐姐站着那里,等着他转过头去。
“子昌?”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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