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念和蒲画梅同时轻呼出声。

黎靖川下意识护在顾野蔓身前。

顾野蔓将他推开。

死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这女子的容貌，有些眼熟，到底是哪里见过呢？

她冥思苦想。

黎靖川正懊恼，妻子胆子没准儿比他都大，他多此一举又惹她不开心了，见她皱眉，想起她不认人的事，赶紧小声提醒：

“舞会大厅上挂着的照片。”

她眼前一亮，没错。

舞会大厅上挂着那副照片中相拥跳舞的男女，女子就穿着眼前这身深紫色旗袍；男子，她目光重新投向游轮主人的尸体，与记忆中比对，好像就是这游轮主人。

“游轮主人的妻子也死了？”蒲画梅尚在感叹，阿念已经从初初的震撼中回过神，上前探查女尸。

“奇怪。”阿念小声嘟囔。

不用她说，在场四人都发现了异常。

正常的尸体，会保存这么完好吗？除了没有呼吸、心跳和温度，这女尸的表情、姿势都和活人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儿腐坏的痕迹。

“真死了吗？”蒲画梅伸手去摸。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啊！”合该不信鬼神的蒲医生吓得大叫出声。

“是我。”顾野蔓在她身后现身，“别乱碰，她可能没死。”

“啊？”蒲画梅刚刚和缓的呼吸再次一窒，“什么意思？！”

顾野蔓又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女尸面前。

刚刚果然是因为离得远，感应太迟钝。此刻她的感应明晰多了，可以肯定，这根本不是一具女尸，而是——

人傀。

而且是一具失去了异能控制，不久前刚刚被废弃的人傀。因此才看起来像具死去的尸体，外表却又保存完好，和活人一样。

游轮主人，将无间游轮装扮成大型旧时代cosplay现场，又做了具和他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傀带在身边。看来，执念颇深啊。

灯光突然熄灭，脚下的地板剧烈晃动。黎靖川快步来到顾野蔓身边，克制住想要伸手护住她的冲动，老实地守在她身侧。

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四人已经安全回到了迎宾大厅。

“凶案现场的探查到此为止。第二关的智者、贤者、愚者、不肖者之争，尚未结束。还请四位贵宾先回去各自房间休息，等候下一步通知。”

***

中天神宫。

顾野蔓正在聚精会神地翻阅神宫典籍。

“小蔓蔓，新年过后，就是神界大比了。不错嘛，还有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临时抱佛脚还来得及。”中三打趣她，“好好研究一下你的四名竞争对手，尤其是北天神尊。”

“嗯。”她点了点头，又摇头，“我在研究人傀术。不是说它失传了？我这次在无间游轮上，又看见了它。”

原本她没把人傀术当做重要线索。隐世世家那么多，也许就有某家秘密流传了人傀术，后代正好在游轮上工作。然而游轮主人掌握人傀术，性质就不一样了。她也许能以此为突破口，查出神秘的无间游轮背后的势力。

“人傀术？”中一凑了过来，“那不是西天神尊一脉不外传的秘术吗？”

“什么？”顾野蔓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五方神尊各有所长，不是秘密。然而各家掌握的秘术，却是绝密信息，一旦泄露，就有在现世暴露身份的危险。

“五方神尊中，西天神尊主治愈，最擅长医术和疗愈术法。我们不是在想办法帮你延长寿命嘛，西天神尊一脉的术法肯定是首要研究对象。机缘巧合，得知了他们一脉秘传的人傀术。”

“也就是说，游轮主人云翼风，极有可能是西天神尊。”顾野蔓捋顺思路，“如果他真的死了，现任的西天神尊是，云风月？！”

***

顾野蔓独自站在甲板上吹风。

上次离开凶案现场后，她和黎靖川、蒲画梅、冯夫人四人被要求留在各自区域休息，不可跨区。那之后又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们迟迟没等来第二关的后半部分。

云风月到底在搞什么鬼？云翼风和云风月是父女？云风月真的是现任西天神尊？

算算到今天，登上无间游轮已经满两个月。再不回去，就要错过新年了。导航没有信号，AI也判断不出她如今正处于大海的哪个方位。

最近这些日子，海上倒是没再起雾了。

顾野蔓思绪纷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野蔓，快找个地方躲起来！”通讯中传来苗淼的声音。

认识以来，苗淼一贯的从容冷静，她从没见组长这么焦急过。

“发生什么事？”

“常师兄和我都遭到了高阶诡的围攻，”苗淼的声音被几声尖叫淹没，“快走。千万不要过来！”

“组长？”

通讯断绝，顾野蔓再顾不得什么规则，赶往红桃区。黎靖川也在那儿。

游轮极大，从梅花区到红桃区，至少也要十几分钟。瞬移没有准确坐标极易出错，可她管不了那么多。超凡在现世对付一两只高阶诡尚可，可若是被一群高阶诡围攻，苗淼和黎靖川随时有生命危险。

她凭借记忆，向游轮内的红桃区瞬移。睁开眼，却被眼前所见震惊。

这是？！

成群的死人，不，确切地说是将死之人，各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横七竖八地躺在一片旷野上。

她瞬移出了错，回到了陆地？

身后一片汪洋，她意识到自己是在海边，不知是第七区、十二区还是十三区。

不行，必须得赶快回游轮上。可她现在完全失去了游轮的坐标。

无论如何得试试。她正要再次瞬移，腿上一痛。

一只干枯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腿。手掌的主人，是个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救救我。”老妇人哀求。

更多的手抓了过来。有女人，有孩子，有老人，他们都哭着哀求她，救救他们。

这些人看起来得了重病。她不是医生，不精通疗愈术法，还急着回无间游轮救人。她帮不了他们。

她正要将他们甩开，突然，一股不属于她的绿色异能，自她掌心涌出。异能所到之处，病得奄奄一息的老妇人转眼间恢复了神采。

这是，疗愈术法？

“我好了！谢谢，谢谢！”

“救救我！”

“还有我！”

更多的人涌上前来，无数只手伸过来，死死地抓住她，抓住生的希望。

源源不断的绿色异能涌向周围的病患，遍及整片旷野。不知过去了多久，旷野上已经没有别人，她精疲力竭倒在了地上。

现在回去无间游轮，已经来不及了吧。值得吗？为了这些不相关的人，放弃救爱人、朋友的机会。

脸上一湿，下雨了。

她睁开眼，一艘巨大的游轮，正停靠在海岸边。

“野蔓！”黎靖川朝她跑来。

“黎靖川。”她叫出他的名字。

他还活着。他身后，苗淼和常传志也在。大家都没事。太好了。

她昏了过去。

醒来是在总长府。

他们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她和苗淼、常传志得到了特案局的嘉奖，各自又升了一级。她现在算是特案局的高层了。

黎靖川也恢复了军部的职位。

他们夫妻各自忙事业，聚少离多，相敬如宾，感情融洽。

白京外城沦陷那日，她正身在玉城，黎靖川远在黑关。

外城结界破裂，无数诡族入侵夏国五城。

若白京内城也守不住，内城结界一破，神界将不复存在。她只能选择回援内城。

超凡们死守总长府，死伤惨重。她一赶到，立刻用疗愈术法，治愈受伤的超凡们。战况愈发胶着，辽阔的夏国大地上，超凡、异能者，甚至普通的军人、平民，个个都被激发出了血性。处处都在上演着抗击诡族、守护人类家园的悲歌。

终于，在五方神尊的带领下，白京内城，守住了。

人类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叶风主持盛大的追悼仪式，向所有为守护人类而牺牲的英雄们，致敬。国家纪念堂里，密密麻麻排满了英雄们的遗体。当看到其中那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的时候，顾野蔓很镇定。

她听说，黎靖川在守护黑关城的战役中，作为一名军人和异能者，为守护身后的黑关城，与诡族拼命搏杀，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在胜利到来前，倒在了黑关城的城楼之下。

他死得其所。她为了救更多人，放弃救他，亦是无悔的选择。

她参与到夏国五城的重建中，四处游历，治病救人，帮助有需要的人。万家灯火依旧璀璨，可再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舅舅和妈妈经常打电话催她回家，她每次都会说“过段时间”。他们是想让她去相亲，展开一段新的感情和婚姻，忘记黎靖川，她知道。

可是，为什么要忘记呢？

她想要黎靖川回来，陪着她，很简单。只要造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傀就好了。

人傀有温度，能说话。夜里陪她睡觉，白天给她做饭洗衣，与她聊天，给她讲笑话。她却再也没笑过。因为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只会提醒她，黎靖川，永远不会回来了。

永坠无间地狱。原来，这才是“无间”二字，真正的含义。

那之后，她成了无间游轮新的主人，并在入口之上，亲手题写“无间”二字匾额。她靠巨额财富，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追随者，拥有甚至能与夏国、别国两大国并立于世的势力。可她还是痛苦，每一天，都活在无间地狱中。唯有，毁了这世界，或者，毁了自己，才能彻底解脱……

顾野蔓睁开双眼，周围一片漆黑。

好安静。她这是死了？还是，仍旧在幻境中？

发光的水母自眼前缓缓游过。很快，周围又恢复了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是深海。她现在在深海里。

浑身无力，动弹不得，无法呼吸。

永失所爱，悠悠轮回，无边的孤寂，亘古的绝望。

死了，也不错。

她放弃挣扎，再次闭上双眼。

齁咸的液体灌进嘴鼻。

“咳咳咳……”

肺部的刺痛提醒她，这次，她彻底破除了幻境。

刚刚第一次在深海中醒来，她以为自己离开了幻境，实际却还是困在幻境中，无法摆脱。

她索性顺着幻境想让她达成的心境，于绝望中放弃生存，才骗过了背后高超的施术之人，彻底从幻境中醒来。

睁开眼，果然，还是在昏暗幽寂的深海当中。

头顶那一点光，象征着生的希望，充满了诱惑。只要使用避水术，或者直接瞬移到那点光所在的海面上就好了。

她动了动手指，无事发生。

瞬移失效了，避水术也使不出。

到底怎么回事？

一块小巧的、带有顾破术法气息的玉佩，正被她攥在手中。以玉佩为中心，周围数十米的空间充斥着中天一脉最大的克星——禁法领域，在这里，她无法使用任何的术法。

是手中这块玉佩形成的禁法领域？为什么禁法的玉佩上面会有顾破的气息？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松开玉佩，脱离危险再说。

然而，那玉佩却仿佛黏在了她手上，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如果是和白金吊坠、水晶珠一样的物件，也许可以尝试控制玉佩。意识中响起AI小慧的提示，她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玉佩上。

不行，控制不了。禁法领域无法摆脱，亦无法解除！

此刻她被困深海，却无法使用任何术法自救。海水不停涌进肺中，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

难道离开了幻境，还是得死在这里？

当然不！

幻境中茫然痛苦的心态已经完全褪去。

她用力咬破舌尖，以疼痛提醒自己，保持住意识的最后清醒与冷静。冲着头顶那束光，划动双臂，奋力向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