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没隔上几日,挑了一个没有风的大晴天,杜玉蓉又带着李亮虎和辰哥儿来到了老屋。

她今日上山,除了是来给牧小子送些吃食,再帮他缝补缝补衣裳被子这些,最要紧的还是为他和江珧之间的事。

那日她逮住冲她嬉皮笑脸的虎小子一顿逼问,可算是把事情弄明白了。

怪不得三个小崽子过年那会儿见天儿地就往村后跑,还和那灵哥儿珧哥儿耍到一块儿去了,原是给他们那好哥哥做侦察去了。

她是过来人,一听就知道这牧小子和那珧哥儿之间这是有了情况。

乔牧和江珧家走得近,她是知道的。当年江爷爷救过乔牧一命,乔牧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便经常上江爷爷家帮忙。牧小子和珧哥儿也没差上几岁,两人相处久了有了感情也很正常。那珧哥儿她见过,长得俏生生的,听说还是个心灵手巧的,乔牧又高大俊朗,两人般配得很呢。

她和孩子他爹早就商定,乔牧早就没了娘,又没爹管,他的人生大事他们定是会帮着他办的。乔牧眼看就要十九了,前两年乔牧对他们对他的各种好都不太接受,两人就更不敢在婚姻这种大事上讨他的嫌,所以乔牧早就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可他自己没有想法,他们想管都不敢管。

乔牧好不容易才有了个苗头,她和李德年乐呵得跟什么似的,铁了心要帮他办成了。当然也不敢冒进,总得先打探打探他的想法。

又听虎小子说,他牧哥哥都已经好久没去找过珧哥儿了,都有媒婆开始上门给珧哥儿说媒了,她就寻摸着,是不是两人之间有了什么阻碍,就想着还是上来看看,问问牧小子的意思。

因着要缝衣裳被子这些,杂七杂八的小活儿做起来,不是一上午就能做完的,三人的午饭便也在乔牧家解决。

今日上来杜玉蓉用竹篮装了两条五花肉,还有她昨日卤好的肉片子和鸡蛋,这些是要给乔牧留着一个人吃的。牧小子那么高大的汉子,平日里干的都是些力气活,吃的总得油水足些。

他们中午这顿就简单炒个青菜,再加上带上来的那几个大馒头就足矣。春日新发的野菜味道正是鲜美呢。

两个儿子被杜玉蓉打发去离老屋不远的野地里挖野菜了,乔牧在院子里劈起了柴,杜玉蓉在院里铺好的席子上正把他冬天盖的棉被拆开,准备下午洗了晒上。

杜玉蓉心里装着事,浑然不觉之中手里的动作就慢了下来,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冲那只顾埋着头干活的牧小子开了口:“阿牧,你和那珧哥儿之间……是怎么回事?”

乔牧正在干活的双手兀地一滞,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马上双眉紧蹙着的乔牧就沉声回答了她:“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

他正蹲在柴房的屋檐下将砍好的一堆散乱的木柴垒起来,是背对着杜玉蓉的,因此她并不能看见他此刻的神情。

背对着长辈说话总归是不妥,随后乔牧又站起来转向大伯娘,拍掉衣裳上沾到的木屑灰,像是为了彻底打消她的疑虑,又故作镇定地开口说道:“让他们几个多和江珧走动,是因着怕他一个人在家会害怕,有人陪着解解闷。伯娘勿要多心。”

他不用猜都知道是那几个小崽子说漏了嘴让伯娘上了心,不过他也还是没有承认。

杜玉蓉在心里叹息一声,可真是个嘴硬得锯都锯不开的闷葫芦。不过她也确实拿他的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没有办法。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乔牧又转过身去垒柴火了。

可杜玉蓉就是不死心,便豁出去,也不怕讨嫌,像唠叨家里那几个小兔崽子似的唠叨了起来:“那你这样还不是因为担心人家?阿牧啊,你如果真的有了心上人,也是时候该成亲了,莫要错过了啊,听虎子他们说,都有媒婆开始给珧哥儿说亲了不是?”

乔牧可算是知道李亮虎口中的他娘贯是会唠叨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因为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唠叨过,一时竟有些新鲜,并没有产生抗拒。

杜玉蓉见他脸色并没有变化,并无反感,这才敢继续往下说:“伯娘是过来人,这婚姻大事,两个人之间的心意相通也是很重要的,两人的心只有往一块儿使了,才能把日子过好。情意难得,多少人想拥有都求不来,你们两人之间如果真的有情,就得学会珍惜,莫要辜负了,会后悔一辈子的!”

那股劲头上来,她甚至站起来撸开袖子起了手势:“说得再难听点,珧哥儿无依无靠的,你就不怕他被婆家欺负被别人伙着磋磨?伯娘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为人,珧哥儿嫁给你定不会吃这些苦。再说你又有一把子力气,又不是懒的,日后定能让珧哥儿过上好日子的,你莫要自己个儿就先蔫了气儿去……”

“你若是担心没有娶亲的银钱,倒是大可不必,我和你大伯这几年下来还是攒了些家底的。你两个弟弟还小,还不到花钱的时候,你放心用去就是,将人生大事办了才要紧,你总也不能一辈子都在这山上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她说的也是掏心窝子的真心话,这些还是孩子他爹特意嘱咐让她说给牧小子听的。

最后,她心一横说道:“再说你总也不能让过去的不幸影响你一辈子,你堂堂一个男子汉,总得走出去把日子过好不是?你娘她……还在天上看着呢……”

杜玉蓉没带歇地唠叨了一大堆才罢休,乔牧就在柴房边上站着一声不吭地垂头听着,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

夜晚,半山腰上的小院又恢复了它一贯的静寂,唯有天上圆圆的月亮无声地陪伴着月下的人。

月光温柔地洒下来,似乎也将月下的人心中的坚硬熨得柔软了几分。

乔牧坐在院里独酌,望着那轮明月,他想起了他那早逝的阿娘。

其实他已经对阿娘没什么印象了,只依稀记得阿娘经常在月亮下抱着他,在他们那小院里等他那总是不着家的爹。

这个场景太常出现了,所以记得最是深刻。

可是乔牧不喜欢这个画面,他甚至是恨,恨为什么他记住的阿娘的模样,都是不快乐的样子,恨那个场景里有他最恨的那个人的影子。

今日他听大伯娘说了那么多,当时一声不吭的他其实把句句都听到了心里。

尤其是那句,万一江珧以后被欺负被磋磨呢?

万一像他娘那样,最终找了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呢?

他常常觉得江珧不该找个自己这样的,跟着自己受苦,可是,想到无依无靠的江珧很有可能会受夫家欺负磋磨,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他害怕江珧以后也是不快乐的样子。

什么受苦不受苦的,他大伯娘说得对,他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还能将日子越过越穷了?

至少自己绝对不会变成那猪狗不如的畜生,自己只会用一万分的真心去爱护他、疼惜他。

因为他越来越明白江珧对他的这份情意有多珍贵,也渐渐清楚,自己太渴望将这份真心据为己有了。

他从记事起就再没有享有过来自亲情的温暖,冷情冷性惯了,一颗心一贯被种种艰辛磨砺得坚硬无比,感受不到任何柔软。

他知道,是大伯一家还有江珧和爷爷渐渐改变了他,或者说,是他们让他愿意去尝试做出改变。

和大伯一家重新开始接触,尤其是遇到江珧和爷爷之后,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亲情、何为爱,看到了一家人相亲相爱、相依为命究竟是什么样的,知道了家里就是要用欢声笑语来填满的。江珧和爷爷之间甚至并无血缘亲情。

人非草木,人心也终究不是石头做成的。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潜移默化之下,其实他也在慢慢被改变,从一开始的反感排斥别人对他的好,总想要立即就扯清,到后来的默默接受,不再计较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换来心安。

而到现在,已然变成了贪婪,变成了渴望拥有。

贪婪地渴望有个人无缘由无底线地、他不用计较怎么还回去地来对他好,明目张胆地对他好,而他也同样地来对对方这样好。

之前江珧差点就成为了这个人,他却逃了,用了些自以为能把自己骗过去的烂借口。

可是,过年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山腰上远远地看见山脚下村子里连成一片的点点温暖的灯火,听见从山下隐约传来的阵阵鞭炮声,从来就没有那样渴望能有人陪伴在身旁过、也从来就没有那么渴望山下的热闹也有他一份过。明明这些年他每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知道,这是因为江珧已经堂堂正正地走到了他的心里,尽管他一开始死犟不愿承认。

既然这个人已经出现,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的阿娘会在天上看着他吗?

那轮明月和他的阿娘真像啊,他的阿娘最爱穿的就是那身她亲手缝的月白色的襦裙。

月下再多一个人,他的阿娘也会为他感到欣慰的吧。

-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村民们也渐渐开始在田间地头忙碌起来。

江珧不用下地,也在家里前院的菜地上翻起地来,春日正暖,正是种菜的好时节。

江珧是犹豫了一下的,现在种上菜,要几个月后才能吃上,而那时他还会在这留云村、在这个家里吗?

也许在江珧的潜意识里,他还是认为自己和牧哥哥之间还有微末的希望、他还是会留在这留云村的吧。

要不然他也不会磨磨蹭蹭最终还是去买来了一堆的菜种菜秧,青瓜、豆角、蒿菜……全是他爱吃的,也是他以前想过的以后要给他的牧哥哥做来吃的。

芦花婶和许媒婆为给他说亲的事已经奔忙了好一阵儿了,事情却并没有什么像样的眉目。

她们都说隔壁西青村的那个大他两岁的汉子就和他挺般配的,是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可江珧就是莫名不感兴趣,在他的认知里,他的未来夫婿就应该是他牧哥哥那般高大有男子汉气概的。

再说留云村就是江珧的第一个家,和别人不一样,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根儿在哪。

离开了留云村,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他会难过的吧。

可让他在留云村找个别的汉子嫁了,不是更荒谬吗,以后和乔牧在一个村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该有多尴尬啊。

都怪他的牧哥哥,让他下意识里总是拿别人和他作比较,还都无一例外地,别的人都会败下阵来,在江珧眼里啥也不是。

他还有可能要为了顾及他的牧哥哥而不得不离开这留云村,离开他和爷爷的家,他的第一个家,唯一的家。

他越想越对他的牧哥哥感到生气,耍起了小性子,将铲起的土用力拍在地上。

这些日子江珧总是莫名地烦躁,干活时又总是心不在焉的,做针线活时扎了好几次手,还摔碎了一只碗。

江珧并不甘心,可也拿他没辙,他的牧哥哥连见他都不肯。

江珧一个人在院里生闷气,殊不知,就在门外的一墙之隔,他正心心念念的汉子已经独自在他家门前徘徊了许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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