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先吃饭。”谢耘招呼店家备好饭菜,留心选了几样时兴的糕饼,“你已多日未进食,需得补充些体力,否则如何上阵?”
“我在路上随便垫垫就行。”程克青心焦万分,哪里还能吃得下东西,只是她稍一扭身,谢耘便将她拽得死死的,眼神坚定死盯着他,大有你不吃就别想走的意味。
“我也要去永州,咱们可以结伴。”
“结伴?”程克青上下扫了一眼,忍不住笑道:“咱们同行不可称之结伴,是我侠肝义胆向你施以援手。”
“那请女侠赏脸一二。”谢耘择了一僻静的座位坐下,话毕,店家已将七八道菜端了上来。
佳肴色香味俱佳,程克青饥肠辘辘,忍不住为自己的胃口开解,我用食速度加快,消磨的时间,就当我在路上歇脚的功夫也够用了。
她不再挣扎,端起碗筷大快朵颐,狼吞虎咽一碗饭下肚方觉终于活了过来,反观谢耘似乎胃口不佳,只是浅尝辄止,不禁纳闷,“怎么?不好吃么?”
“我的身体不能吃这些。”谢耘饮了口茶,放下了筷子。
“不能吃?你的身体可真娇贵。”程克青颇为震撼,“那你平日都吃什么?我看你还是不饿,真饿了什么都能吃得下。”
谢耘似乎已经习惯这般指责,耐心解释道:“不是挑食,我的身体若是食用五谷杂粮过多,更易生病,至于日常么,不过是饮风咽露咯。”
程克青忽而发觉,自从见到他起,就未见过他生龙活虎康健的样子,似乎总是命悬一线半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
“你的病,治不好么?”
“罢了,不提这扫兴之事了。”谢耘窥向程克青腰间的佩剑,“这不是你的剑吧?”
那日匆忙,她的腰间还挂着师姐的佩剑,程克青苦笑道:“我的剑师父不准带,这还是我师姐的剑,也不知没有剑,师姐如何回去交差呐。”
“不准佩剑,如何参赛?”谢耘也奇怪,莫非三剑山庄的程卓英铁了心让门下的弟子在逐鹿大会出丑?
虽说逐鹿大会四年一次,不过是各家初出茅庐的弟子前来参赛露博个名声,也难保不会出现一些武林奇才,他留心提醒道:“还记得之前我告诉你的诀窍么?”
程克青顾不上仪态,快速扒拉着饭食,回忆起不久前谢耘对于自己剑法的点评,“一花一叶,浮云流水皆可成剑。”
她忍不住抚上腰间的佩剑,临行下山前,师父勒令自己交出那把至今都未能赐名的无名剑,她不止一次地想,自己的武艺竟不堪至此么?那把剑自从她记事起便陪伴着她,师父总是训斥她剑法粗鄙,不愿赐剑名,可如今,既令自己来参赛,为何不让佩剑?
师姐的诏月剑固然好,可她宁愿要自己的烧火棍。
“你那日说我的剑法和三剑山庄的剑法截然相反,何出此言?”
此话一出,谢耘眉头一扬,“难道你没见过其他同门练武么?再不济,三剑山庄弟子之间都不切磋的么?”
“师父说,那是特地为我量身定制的剑法。”程克青眉头紧锁回忆起师父的叮嘱,那时尚且觉得不能辜负师父的一片苦心,但此刻......
“多思无益。”谢耘看程克青风卷残云吃完,提议道:“走么?”
“走走走!刻不容缓!”程克青急吼吼站起身,看了眼装海棠糕的碟子,心生可惜,也不知下次再来此地又是何日了。
“急什么!”
“我可没钱!不是你请我吗?”程克青愣在原地气急败坏。
谢耘无奈道:“轻功再好,人能快过马么?”
“......”
程克青尴尬坦言:“我没有马。”
“去外面等我。”
说完谢耘径直走去后堂和店家耳语一番,出来时身后跟着两匹精壮的马,毛皮油光水滑,程克青叹道:“你哪儿来的马?这马绝对出自名家。还是你想得周到,出门在外,没个朋友还真是不行。”
三言两语夸得谢耘眼角上扬,他清了清嗓子,“有钱能使鬼推磨。”
程克青摸着怀里所剩无几的银两,警惕道:“我真没钱......”
谢耘不接话,倾身飞跃上马,朝程克青丢过来一个纸包。
“什么东西?”程克青抬手一接,柔软而温热,厚厚的牛皮纸也包不住飘香四溢,她惊奇道:“海棠糕!”
一马已先行,马上的人只丢下一句,“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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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踏进成蹊祠,程克青已经感受到人潮涌动,各路英雄好汉已经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谢耘临到永州另有要务,两人便分道扬镳,程克青一人前往成蹊祠,将拜帖交予门童,方才准许入内。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成蹊祠,门口高大的匾额写着:忠义无双。正厅中竖立着一座石像,一手执剑一手握书卷,神态威武身姿挺拔似劲松,面目饱经风沙却依旧雄姿英发。这原身正是大舆的开国名将李成蹊。选址此处召开逐鹿大会,便是为了警醒世人勿忘大舆英烈,建国之不易。
祠堂内以成蹊将军的石像为中心,围绕一层层正在观战的武林同道,越过成蹊将军的石像,后方置一石台,正立着一红衣女子,手执双把弯刀盛气凌人睥睨台下众人,一长须老者敲锣吆喝着:“还有不服者皆可上台挑战。”
她好不容易挤进人群,见那老者话音未落,下面的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程克青贴耳凝神一听,离她最近的一男子阴阳怪气道: “这是兹州节度使的千金,咱们还是小心着点!”
“还不是因为她老子沾了成蹊将军的光,峦江之变后,季长青主动归顺朝廷,圣上亲封节度使,还将成蹊大将军的女儿下嫁与他,若是旁的什么节度使,大家也不必如此惧怕了!”
另一男子愤愤不平,“季汀兰不过是季长青的义女,又非成蹊将军后代,往年的逐鹿大会哪有这般,畏惧强权将魁首拱手他人的?”
"我看季汀兰的双刀使得风生水起,根本无人是她的对手啊,你们不要这么嫉妒人家么,自己不行还要找个借口?输给女子又不丢人。"
“你行?那你去!”
“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几人越说越激烈,索性赌气闭口。
程克青适时抓住空子插嘴道:“打扰了,逐鹿大会还未比完么?”
那男子斜眼瞧了程克青,未能分辨她哪门哪派,随即不屑道:“听说不知是谁在梁州给那千金好脸色了,人家气得都不愿来了,大家扎头齐齐在永州候了两日那大小姐。”
她问道:“今日是最后一日么?”
另一男子接话道:“看这样子,若是无人上台挑战,怕是马上就结束了。今年的逐鹿大会真没意思。”
她第一次下山参加这等大场面的活动,师姐不在,她不知各种规矩,即便那男子没什么好脸色,她还是腆着脸虚心请教,“如何挑战?要举手么?还是站上去就行?”
她刚说完,方才还水泄不通议论纷纷的人群,顷刻间皆默默地为她让出了一条小道。
台上那女子闻声望过来,柳叶眉倒竖,怒目圆睁意味深长道:“是你?”
程克青定睛一看,难怪觉得这女子好生眼熟。原来方才那男子口说得罪了千金的人,正是自己。
在梁州歇脚时,她见一红衣女子和一戴帷帽的男子在大堂起了争执,女子执要与其“切磋”武艺,男子一口回绝语气生硬,女子不依不饶吵得程克青脑瓜子发痛。她看那男子身形羸弱不似习武之人,忍不住上前讥讽了几句,许是她打了头阵,客栈里其他看不过眼的侠义之士跟着起哄,人多势众,红衣女子只好作罢。
似圆月的弯刀直指程克青,“你要挑战我?”
程克青足尖一点,飞身跃上石台,笑眯眯道:“不错,鄙人不才,三剑山庄弟子程克青前来挑战。”
长须老人连忙敲响铜锣,声音洪亮地喊道:“三剑山庄程克青挑战兹州季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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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蹊祠对面的茶楼冷冷清清,客人都前去成蹊祠观战了,偏偏茶楼二层,一头戴帷帽的男子点了壶碧螺春,闲云野鹤般静坐在窗前。不一会儿听得一人咚咚咚咚脚步急促冲到桌前,俯身道:“程克青已经发起挑战了,她使得是身上那把佩剑。”
男子扔出一锭银子。
那人接了银子又咚咚咚跑下楼去,紧跟其后又一人上前,气喘吁吁道:“第一局季汀兰用一招金戈铁马击中了程克青的天突穴,程克青败。”
一锭银子抛出,这人提步跑下楼,第三人上来汇报,“第二局程克青招式古怪,不似三剑山庄的剑法,两人武力相当,难分伯仲。”
一连数人接龙般一一上来口述最新战况。成蹊祠里刀剑相斗的声音铮铮作响震破天空,伴随着一声声叫好。男子微微侧头似乎在聆听打斗声音,须臾,他自言自语叹了口气,“倔强得很呐,还要使那笨拙的剑。”
“程克青的剑被弯刀震落脱手,她抢了一围观农夫的扁担替代宝剑。”
“扁担被砍断了,她换成竹竿了。”
“第二局程克青胜了!她用竹竿赢了圆月弯刀!”
“第三局季汀兰攻势渐缓,似乎是力竭气泄了。”
“季汀兰使袖箭击中程可青的关元穴,程克青用千峰连环踢拿下了第三局。”
听得袖箭击中时,男子握茶杯的手指节发白,又听到拿下第三局时,男子放下了茶杯。
一时之间成蹊祠掌声雷动,叫好声连连不断,一声盖过一声的“程克青”助威声,犹如层层后浪拍打着成蹊祠堂。继而一锣鼓声敲响,“逐鹿大会魁首,三剑山庄程克青!”
带帷帽的男子起身,接连抛出数锭银子离席。那几人跟着他,热心道:“公子您还想看什么,我们都能给您解说!”
那男子侧身回头,虽带着帷帽,几人皆感受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们连连后退不再言语。男子身形一闪,转瞬间消失在酒楼。
这厢,成蹊祠的人蜂拥而至将程克青团团围住,先前那没什么好脸色的男子纵力近身,笑容灿烂行一礼道:“在下擎山宗江钦。”
程克青尚未来得及回礼,已被另一人拉住,“后生可畏呐,不如先来我们蛮山派参观一番?”
“常掌门,话不要说太早,三剑山庄的程卓英素来与我们攒星阁来往密切,程女侠不知是否方便呢?”
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程克青头脑昏涨,她笑吟吟道:“劳驾各位,容我先去方便方便。”
“好说好说。”一人高呼,“给程女侠让条道。”
众人推搡着空出一条缝隙,程克青拎起诏月剑见缝插针,上了房顶,猫着腰一口气溜到渡口,沿水路南下回了三剑山庄。
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当她在擂台上为三剑山庄荣誉奋战,惋惜无人为自己助威时,近在咫尺的距离,有一人心心念念牵挂着她,祈祷她赢下这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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