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松年是辜府二老爷辜正的女儿,女孩子里行三,是辜椿龄的妹妹。因着很多原因,辜椿龄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子,素日不爱跟她来往,辜松年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情知如此,也不如何同辜椿龄亲近,只到底是一家子里俩姊妹,见了面还是能和睦相处。
辜椿龄听辜松年问,答她道:“是我请来的客。”辜松年道:“原来是客,怪道我不认得,二姐姐也不帮忙引见,告诉我这是哪家的叫什么,叫我今天认识了,日后也好坐一块喝茶说话。”辜椿龄笑道:“可罢了吧,三妹妹你自己什么性子难道不知道?人家是个娇人,别吓到人家。”辜松年听了笑道:“二姐姐真会取笑人,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的厉害人物,怎么还会吓到人?我待会儿就告诉大夫人去。”说完竟转身要走。辜椿龄已咬起了牙,但还是笑着,赶紧把人拉回来按到椅子上坐着,嗔道:“你如今多大?还说这样孩子气的话,我哪里取笑你?好妹妹,这话说给我听也就罢了,可千万说给旁人,人家听了才是真的要取笑你呢!”说着吩咐璎珞备茶:“三妹妹最爱云山甘露,要浓一些,出了色再端来。”璎珞答应着去了。
辜松年笑道:“二姐姐快坐啊,你站着,我怎么好坐着呢?”辜椿龄忍气坐下。辜松年又看向善来,笑道:“你也快坐啊,难不成是因为我坐了你的位子,你生气了不肯坐?”善来道不敢。辜松年又道:“这话我听不明白,你既然是二姐姐的客,怎么会不敢坐呢?这可不是我家的待客之道。”善来只道没有。
辜椿龄见辜松年愈来发了兴头,心里已极不满,干硬着对辜松年道:“三妹妹,我还没问你,你找我,到底是做什么呢?”辜松年道:“我其实是听说三姐姐你领了人到沐风听雨去,心里头好奇就过来看看。”辜椿龄听到这儿面色不大自在。
沐风听雨是英国公府三老爷辜放的地方,在府里西北角一处花园子里头,原本是府上一处纳凉的地方。辜放幼年起就在那儿读书学画,待了快三十年,所以即使如今英国公府早分了房了,那地方却仍还是他的。辜放是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幺儿,容老夫人只三个儿子,最疼的就是这个小的,自这三兄弟小时起就偏疼的明显,十分的溺爱,好在英国公府家风端正,辜放也不是个坏胚。辜放虽不爱读书且身上有着天下膏粱纨绔所共有的许多特性,却出人意料的没长成个废物。
英国公府以军功起家,富贵绵延数代,到辜训得的父亲辜老太爷这一辈时,公府虽还在,但早已不复往日风光了。已故的辜老太爷一生并没有建树,他不喜读书,不爱功名利禄,偏爱侍花弄草,闲时便钻研诗词书画,多年下来,竟十分的有造诣。辜老太爷一生虽没什么太大出息,但好在会生好儿子。长子辜训早年投身军营,在边疆短短几年便立下卓越功勋,重拾了先祖荣光。次子是个庸碌之辈,但那也只是比起他兄长来,他苦读多年,有进士的功名在身,也是人中龙凤。至于这幺儿,他既不习文,也不从武,却最得父母喜爱。兄弟三个里头,他最像自己父亲,不仅样貌秉性像,连爱的也一样,且在这爱的上头又十分的有天分。辜老太爷喜的像得了凤凰,当眼珠子心肝似的疼,写字画画都是亲手教。辜放是个幼弟,上头是两个兄长,也是极疼他,是以父母虽偏爱他,两个兄长却没有半点芥蒂。辜放在这英国公府里头,自小就可谓是无法无天,如今他三十有余,也一样的是无法无天,谁也不敢惹他,便是辜椿龄这样的小辈,他身为长辈也是一点情面不留的。
沐风听雨是辜放的私人地界,他一向不许人去,辜椿龄也是怕短时间里配不齐东西,才敢叫人趁他不在去动他的东西,也是她一时得意忘了形。要是做的隐蔽不叫旁人知道倒也罢了,旁人就算知道了也未必宣扬,可偏偏就是辜松年。辜椿龄头疼起来。
她先打算不认,于是道:“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辜椿龄笑道:“有人亲眼看见了。”辜椿龄冷了脸:“是谁乱嚼舌头?”辜椿龄摇头道:“我是别人告诉我的,消息已经不知道转了几道了,至于是谁看见的,我就不知道了,二姐姐想知道,在家里查就是了,肯定能揪出来。”这哪里是能查的?辜椿龄气的快喘不匀气,转过头望向别处,不快尽写在脸上。
辜松年得了胜,抿了嘴笑了,眼珠子转了转,看见旁边站着的善来,又来了兴致,问道:“二姐姐不告诉我,你来跟我说说,二姐姐叫你去沐风听雨干什么去,得说清楚了。我三叔的脾气,你说清楚了说不定就没有事,你要讲不清楚,他回来了,不定惹出什么事来呢,你不知道,在我家里头,三叔发起怒来,谁的面子也不管用的。”
善来早看出来,这对姐妹素日怕是有些龃龉,这妹妹是来找姐姐的事,自己不过是个搭头。如今情境,她心里不是没有气,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个奴婢。
善来强着自己笑,先向辜松年行礼问安,道:“奴婢是吏部侍郎府上的侍女,今日来回府上,是二小姐叫我来画花样子。”听到这儿,辜松年笑着看向辜椿龄:“就这么点子事,随便给她支笔不就完了,怎么还跑那里去呢?二姐姐也该周全些。”辜椿龄正襟危坐,木着脸道:“三妹妹没跟祖父学过画,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这画器都有讲究,不是随便一支笔几样子颜色就万事大吉的。”这说的就是另外一桩事了。
英国公府里头辜椿龄这一辈人,除了辜松年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子辜芸云,其他人都在他们的祖父辜老太爷手底下学过画,而辜芸云今年才六岁,她出生的时候辜老太爷已然仙逝多年,虽说即使辜老太爷在世也未必肯教这二儿子所出的小孙女,但终究人是不在了,没个说头,所以辜椿龄是兄弟姐妹里头唯一一个在辜老太爷跟前受过不待见的人。老太爷之所以不待见这个孙女,更深的原因是他不待见这个孙女的生母。这就又是另外一桩事了。
辜椿龄是个庶出,生母是辜正房里的妾林姨娘。林姨娘的母亲钱氏是容老夫人的旧友,两人当年曾在同一天出嫁,情谊匪浅。容老夫人听从家里安排,嫁入了国公府,钱氏则是嫁给了新科一位年轻进士,与她情投意合,当年也是羡煞旁人。这一对好姐妹因各自成亲而分离,多年后再重逢,一个是尊荣的国公夫人,另一个则是两鬓生霜的困苦妇人。
钱氏的丈夫因收受贿赂获罪,判罚没家产并流放千里,钱氏处理好婆母的后事,便携着一双儿女前去寻夫。边城苦寒,钱氏的丈夫不到四十岁便去了,钱氏忍着哀痛,与子女一道将丈夫的灵柩送回家乡,又辗转回到京城投奔娘家亲人。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出了嫁的女儿,娘家也不是她的好去处,于是不得不流落街巷,几乎无处安身。容老夫人感慨万千,毅然不顾丈夫的阻拦,将钱氏母子接到自己家中,一对母女安置了,又为那儿子找了书院送他去读书,以期他能出人头地,为母亲挣得一分体面。钱氏这儿子倒不负所望,是个有出息的,读书勤奋刻骨,只那个女儿却十分的不争气。
林姨娘自幼长在边关,一直过着贫苦生活,乍然到了国公府,见了泼天富贵,心就活泛了。彼时辜正已成了亲,长子也已经两岁,次子尚在腹中,他在林氏的引诱下,抛却了礼义廉耻,做出了天大丑事。
林氏察觉有孕,大喜之下将前因后果告知了自己母亲,要钱氏与容老夫人说合,将她纳与辜正为妾。钱氏闻得此事,如遭雷击,自觉愧对金兰姐妹,留下封信,夜里无人时上了吊。容老夫人悲痛欲绝,将自己没廉耻的儿子与不要脸的林氏一道恨上了。辜老太爷亲手将辜正打了个半死,要不是他妻子周氏挺着肚子跪地为他求饶,辜正便真的被打死了。
原本容老夫人已经在同钱氏商量着为林氏选婿,这么一来倒省下了。容老夫人伤透了心,只是这件十里头,她的好友却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顾念着钱氏,容老夫人打了林氏的胎,院子里头关了她三年,出了孝,把她给了辜正做妾,只是自此不喜她。外头的人不知内情,认为英国公府以客女为妾,指责英国公府泯丧良知无礼至极,带累了府中其他人,林氏也因此为整个英国公府不喜。
辜椿龄说辜老太爷没有教过辜松年学画,提的就是这样一桩旧事,简直是照着辜松年的脸打。早几年时候,林氏母女还不大能在辜府里抬得起头,但因林氏有个会读书的兄弟,这些年冒了头出来,眼见的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林氏也因此有了脸面,渐渐的在辜府里头挺直了腰,这也是辜松年因何敢来撩辜椿龄的闲的原因。她今个儿正是为她舅舅拜寿回来,她舅舅近日又升了官,连辜椿龄的母亲潘夫人也送了礼去,辜松年自觉扬眉吐气,恰好又抓着辜椿龄到沐风听雨去的错漏,便头脑昏了上来找晦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