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辜椿龄喝完了茶,和善来说起话:“按理,是我有事相求,该我登你家的门才是,只是我打出娘胎就有一个病症,只要天一暖和,花开得繁盛了,我脸上身上就要起疹子,虽不至说危及性命,可终究有碍观瞻,是以这时节我是不出门的。”又笑道:“你听了肯定就想,既出不了门,那还做什么衣服呢?我就免不得和你说一说我另一个毛病了,这毛病倒不是先天带的,而是我后边自己添的。”

辜二小姐虽出身名门,英国公府却不是豪奢之家,二小姐受父母长辈教导,也是个节俭的性子,吃穿用度并不讲究用料,只求一个别出心裁不落俗套。

辜椿龄同善来倾诉自己的烦恼:“做衣裳罢了,里头穿的丝的绢的,外边绫的缎的,夏天穿纱,冬天穿皮穿毛,左不过这些,不过是在样式花纹上花些心思罢了,可她们却只给我瞧些什么百蝶穿花喜鹊登梅凤穿牡丹竹报平安,甚至五福捧寿万寿长春,哪里是给我用的呢?这些年做衣裳,梅兰竹菊自是不消说,宝相花缠枝莲也早是用烂的了,我真是再受不了了。你家小姐那块帕子,我一见就喜欢得很,那么精巧的一个东西!听说你家小姐用的花样子都是你给画的,是这样吗?”

善来否认道:“这实在是没有的事,我并非我们小姐房里的丫头,哪里能经手她的东西?只那块帕子与我有些关系,是有一日调颜色,随手画下的,然后叫我们屋里一个叫绿杨的丫头要去,她废了好大心血做出那件东西,说是要送给我做礼物,做了一半时我们小姐见了,她很喜欢,就要去了。”

辜椿龄听完笑道:“怪不得你们家小姐身上那么多东西,我单单看上了那个,我当时就想那必然只能是你们府里的东西,不然怎么会我没有她有?”最后一句说完,她自己忍不住,抬袖遮住脸笑起来。她笑了,旁边丫头们也都笑。善来也陪着笑。

笑完了,辜椿龄道:“今天我是真心请你来,多用你的巧思,叫我做两件好看衣裳穿,我一定多谢你。”说完又想起什么来,道:“咱们认识的这一会儿,我已经瞧出你是个什么性子了,你千万不要说什么力有不逮不能胜任之类的话,也太客气了,又不是说你拿不出来东西或者拿出的东西我不满意就将你怎么样,你是客人呢!”既这样说了,善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推辞的话,于是便问辜椿龄喜欢什么。

辜椿龄道:“你不拘样式,只要好看别致,我就喜欢,就算不能穿出去给别人看,照镜也能娱己不是。你也不要着急,我情知此托请非一日之功,今天是请你来坐的。”善来心想这公府小姐虽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自己却能真当自己是来坐的,便静了心冥想。

想了一会儿,善来道:“小姐既看倦了花,不若绣鸟。百鸟朝凤,凤也是用多了俗了,就不用凤只用百鸟,旁的都不添,在裙摆上绣大片的满绣,配色上再多注意些,还有就是……”说到这儿她顿了下,笑道:“我不善言辞,怕是同您讲不明白,我还是画给您看吧。”

辜椿龄笑道:“你说我得在脑子里自己画,你画出来我就直接用眼睛看了。我们家里有人画画的,要什么东西都有,不瞒你说,昔年我祖父在时,闲来无事也教我们小辈儿学过的,只是我同我爹一样的没天赋,学不来,不比……”话讲到这里,她收了笑,瞧着竟难过了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说:“你看你要什么,我叫她们给你找。”说罢低头吩咐速星拿纸笔记下,别漏忘了。

善来听了道:“那也太麻烦了,要是便宜,叫这位姐姐带我去,我亲自找,也能省些时辰,说不定今天就能画好了给您瞧。”

辜椿龄听了觉得很是,便要速星也领着善来去,她嘱咐速星:“那边要是拦你,好好说就是,三叔不在家里,没有事的。”速星应是。

善来低着头跟着速星身后行走了许久,速星忽然停下来,善来抬起头,正要问是怎么了,速星回过头,指着对善来道:“就是那儿,咱们到了。”善来望过去,见一溜松墙前头,坐北朝南三间敞厅,黛瓦青砖,乌木的栏杆乌木的门,门头上挂着块匾,阴刻着“沐风听雨”四个字,门前一棵歪头合欢树,亭亭如盖,下头正对门口的地方用圆凳托着个白瓷大缸。善来甫见了这缸,一瞬间魂灵出窍。

善来身子颤缩了下,惶问:“什么?”速星蹙着眉:“我问你方才说了什么,刚刚是怎么了?”先前还不觉,听了速星这句话,善来头痛欲裂,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扶着头问道:“我怎么了吗?”她如此反应,速星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只说:“你没事就好。”善来于是笑着点头:“我没有事。”善来既如此说了,速星也就不再问什么,只是心里仍觉得奇怪,那含含糊糊两个字到底是什么呢?

到了门首,速星先上前,有人同她打招呼,寒暄完问:“姑娘怎么到这儿?”速星道:“二小姐要用画器,叫我来三老爷这里找,叔你叫我们进去。”兴安道:“我们爷的规矩,府里谁不知道?这不是我为难姑娘,而是姑娘为难我了。”速星听吩咐,好声好气道:“三老爷出去了不在家,叫我们进去了能有什么事呢?我们用了还收拾好送回来,缺了少了我们补上,三老爷哪里能知道?能带累您什么呢?”兴安还是迟疑,速星却不顾,拉着善来就掀了帘子进去,兴安拦不及,只得由着她去了。

善来进了内里,满室的挂着的书画叫她目不暇接,她站在原地看画不动弹了。速星见状催她:“好姐姐,快回神吧,要什么赶紧拿,真等着别人赶呐!”善来无奈只好收神,只是目光仍恋恋不舍,待看到一副江山月明图时,脑子像是突然给针刺了一样,盯着看仔细了,竟惊恐地觉得熟悉,好似看过千万遍似的清楚,现下不过是在记忆里又翻找了出来。速星开始求她:“好姐姐,想想咱们正事吧,你看这么些东西,你要用哪些?你说了我好包起来。”

善来心神难宁,胡乱卷了东西回辜椿龄处。辜椿龄看了惊讶道:“怎么还有排笔?这不是画山水的吗?”善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拿了排笔,速星想起她先前种种不对,也狐疑着朝她望过来。一层虚汗从善来额头浮出来,忽而她笑道:“我在路上的时候想到,或许也可以在衣裳上绣山水枯木,远近虚实若隐若现,想来别有一番意趣。”辜椿龄想了,拍手笑道:“我就知道,请你来准没有错!”

善来眼量了辜椿龄的衣裳尺寸,先用炭笔在纸上打了个衣裳的底,前后两面都有,然后用狼毫笔在衣裳下摆处勾勒密集的鸟雀,只只个个紧紧铺着双翼面一处飞去,群鸟紧,却丝毫不觉得拥挤,反而舒展得很。再看画画的人,全神贯注执笔,仿佛世界除却眼前三尺白纸外再无他物。

辜椿龄原先只是在看画,因惊叹于她精湛的画技,一时情难自禁赞叹出声,眼睛转到画画的人身上。这一看,就愣住了。

善来在衣裳两面画了足一百只鸟雀,停下来时才觉手腕酸痛不能活动,便央求将画带回去着色,待好了再送来。辜椿龄连忙应好,吩咐丫头们等着墨干了就将东西收好,自己则强挽了善来的手要她到厅上去坐。善来觉得辜椿龄亲近的过了头,但是不好说什么,只能暗自忍耐,好在她还不算太讨厌。

先前辜椿龄坐主位,善来坐她下首,如今再回厅上坐,辜椿龄竟拉着善来与她同坐,她坐主位,善来坐次尊位。善来觉得莫名其妙,便是自己真画出了她满意的东西,也不必客气成这般,已然没有尊卑之分了,这英国公府到底是怎样的家教?还正想着,又听辜椿龄吩咐婢女上茶送点心,这倒还好,接着她又要丫头去她母亲那里讲晚些她不去了,丫头去了,她高兴地拉住善来的手要她今晚留下吃饭。善来简直吓到了。

善来赶忙站起来,对留饭一事推辞不受,连称不敢。辜椿龄实在好性,仍是百般相劝,一定要善来留下来共她用晚饭,还问善来爱吃什么。正这时,忽然听得一句:“可真热闹啊!”善来看过去,见一盛装美人,瓜子脸,修眉凤眼,高鼻薄唇,颇有一番凌人气势在,猜想必然是哪位小姐,于是不敢再放肆,退了两步,垂手站住了。果然辜椿龄也安静下来,对来人笑道:“这么早就回来了?以为你还要些时候呢,回来给祖母请安了吗?”

辜松年撇了下嘴角,道:“二姐姐看来是不怎么欢迎我。”辜椿龄不笑了,道:“三妹妹胡说什么呢?”辜松年撇嘴笑了,转了脸去瞧一旁站着的善来,明知故问道:“这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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