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来收拾好从客栈出来,又找了个铺子,看了颜色,随意买了些,装在书箱里提着。她心里想着事,才出了铺子,就给人撞倒在地上,盒子摔地上撞开了,颜色洒的到处都是。那撞了她的人忙上来赔罪,帮她收拾东西。
善来从地上站起来,拍掉了袖子上沾的朱砂,那人将书箱递给她,歉声道:“颜色收拾不起来,都撒光了,我买了赔你吧,都怪我太急了。”善来本摔的有些疼,可他话说的恳切,所以她心里并没有生出气,一边说没事一边从他手里接盒子,看见他脸时,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撞了善来的这人倒对她印象深刻,惊喜道:“这不是刘府那位姐姐吗?”见善来疑惑,他又道:“我们上元节那晚上见过的。”善来这才想起来,笑道:“我记起来,你是李公子的随从。”
平安笑道:“不对,我是宁海侯府的,我主子是我们世子。”善来道:“是我一时想当然了。”平安道:“姐姐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又说:“我与姐姐倒有缘,我们世子叫我来买颜色,没想到却撞到姐姐你,坏了姐姐的东西,姐姐就跟着我进去,咱们再买一回,我好赔给姐姐。”善来道:“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你也不是有意,多大的事呢?你主子的吩咐重要,快去办你的差吧。”平安笑道:“这起子东西我还是赔得起的,姐姐千万不要客气,我知道姐姐是好意,只是叫主子知道了,难免要说我失了礼数。”既如此,善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平安同善来告了别,急急忙忙往酒肆赶。魏潜早已等的不耐烦了,见了平安,骂道:“我不过叫你买几样子东西,你投胎去了?”平安赶忙道:“我并不敢怠慢,只是途中出了点岔子。”魏潜道:“这么点子事也能出岔子,要你还能有什么用?”平安笑着把撞到善来这一茬事说了,又道:“那姐姐也懂画,到了铺子里,她问我要买什么颜色,我说了,她还帮我挑呢。”魏潜静了一会儿,忽然问:“她还会画?”平安道:“是呢,我们闲聊时我问刘公子怎么不叫他身边称心或者如意买东西,倒叫她一个貌美女子出门,她说是她自己用,怕别人买的不合心意,所以自己亲自买。”魏潜恍惚了起来。
故事从多年前说起。魏潜的父亲宁海侯魏重有一姊一妹,姊姊魏婧嫁入皇室做了齐王妃,如今是中宫皇后,妹妹魏毓嫁进英国公府,是英国公府的三夫人,八年前死了,如今是冢中一具枯骨。八年前顺康二年,楚王为谋夺皇位,趁齐王府英国公府并宁海侯府各女眷于大报恩寺做法事时夜围山寺。彼时魏毓有孕五月,因幼女多病,亦随往大报恩寺祈福。楚王遣兵围山之时,魏毓恰好携女在山路漫步,察觉异状便即刻遣人往寺中送信,因其有孕难行便带着女儿躲入深林。一夜过后,齐王掌控了局势,下令搜山寻找失踪的魏毓,最终只找到魏毓的尸身,她女儿不知所踪,且生死不知。魏潜的姑丈,英国公府的三爷,一夜之间没了妻子女儿并没机会降世的儿子,人几乎疯癫了。
魏潜两岁的时候,沿海战事吃紧,他母亲将他托付给英国公府的姑母魏毓,自己往前线去陪伴丈夫。待魏重得胜归来,已是四年的光阴过去,魏潜六岁,最亲近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姑母和姑母生的表妹。表妹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小名儿叫鹤仙,他两岁时她还没出娘胎,她八岁时,他已经十一岁了,在国子监里读书,还住在英国公府,临去大报恩寺前,她找到他,要他帮忙喂她的鱼。八年过去,她要他喂的鱼早已经死的一条都不剩下了。他也八年没有见过她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魏潜临睡前都会告诉自己,或许第二天她就会回来,但是第二天他总是见不着她,他克制不住地想或许她真的已经死了,然后临睡前他还是会告诉自己她明天回来。八年了,鹤仙没有回来。
刘府那个会写字的侍女不是鹤仙,鹤仙像她的母亲,那个侍女不像鹤仙。天底下那么多会写会画的女孩子,到底哪一个是鹤仙?鹤仙,体弱多病的,多灾多难的鹤仙,在哪里?
善来才把脏衣裳换掉,刘夫人乐氏屋里的丫鬟橙枫找过来,要她快去映霞堂。善来问是做什么,橙枫道:“总之是件好事,你快先跟我走,我路上跟你仔细说。”
原来初七那日席上有一位辜二小姐,是个日常在穿用上极为讲究的人。辜二小姐那日见着刘绮手中那一块别致手帕,心下便留了意,可因贵人事忙,归家后便把心里那点子意忘掉了。如今乍暖还寒时候,辜二小姐正要做春装,家里头外面都找不到合心意的花样,烦恼了几天后那些被她忘掉了意便又重新回了她心里,且汹涌起来,竟是片刻也按捺不住,立即叫人来刘府请人。
被叫来请人的是英国公府英国公夫人潘氏的陪房赵祥家的,因是国公夫人的心腹,平日里各府中行走十分的体面,乐氏不敢怠慢,于是亲自接待。乐氏原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听了赵祥家的来意,心中便有些不满,认为英国公府势大欺人,只是不好说什么,三两句话讲完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到后头歇息去了,只留两个管事婆子招待。主人家走了,剩三个婆子在厅上面面相觑。
善来到时,厅上静得能听见蚂蚁在爬,赵祥家的一刻不敢多待,向善来讲明来意后便要善来跟她走。善来一直得体地笑着,眼睛却从头到尾没有抬起来过。
英国公府的马车上,赵祥家的见善来生的美貌,性子又沉稳,心里十分的喜欢她,拉着她的手说了一路的话,诸如多大了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此类,善来皆笑着答了,赵祥家的便愈发喜欢了。
下了马车,赵祥家的仍没有松开善来的手,拉着善来从角门进了英国公府。赵祥家的路上又小声告诉善来这位辜二小姐的脾气秉性,又交代她待会儿见人说些什么话。走过条曲折游廊,赵祥家的在角门前站住了,告诉善来:“待会儿就能见着我们二小姐,她是个好性儿,你又是她请来的,断不会为难你。你且放心,你做好了她的事,她一定赏你!”善来笑道:“多谢二小姐和妈妈抬举。”
叫小丫头子开了门,赵祥家的领着善来走过一条翠竹掩映的小路,转过木香棚并蔷薇架,见着三间房,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台阶上有个小丫头正做针线。见着赵祥家的并善来,小丫头站了起来,道:“里头早等急了,刚还叫人去看呢,怎么就从后门进来了?”赵祥家的笑道:“正是怕小姐等急了才抄了近路从后边来呢,快去禀报小姐说人到了。”小丫头应了声,丢下手里东西跑了进去。不一会儿,一个穿绫罗戴金银打扮的极体面的丫头走了出来,对着赵祥家的笑着喊了一声赵大娘,将善来仔细打量了一遍,道:“姐姐可来了,快进来吧。”说完挽住善来的胳膊,又对赵祥家的道:“真是辛苦赵大娘了。”赵祥家的说不辛苦,一行人说话间进了门。
善来在厅上站定了,那丫头道:“姐姐这里等一会儿,我去请我们小姐来。”说完便转过槅子进了内室去。善来抬了眼瞧,见厅上两边共摆了六把螺钿漆矮椅,正中挂着幅字并一对联,左右又四轴花鸟,下放一张大理石心的帮桌,上安着一古朴铜炉,正冉冉起着烟,两边又有高几,呈着两盆茂兰。
善来听见槅子里传出轻细的说话声,便收回眼,低下了头。里头又有衣袂窸窣声,接着是佩环鸣声,善来屏声静气,待眼前出现一截蓝缎裙子边时,躬身行礼问安。
“快请起来,这一路真是辛苦你。”
善来抬起头,见一貌若梨花的美人,长挑身材,腰肢袅娜,体态轻盈,穿竖领对襟浅牙色暗花缎袄,碧城色裙子,娉娉娉婷婷地站着,正是英国公的幼女,辜二小姐辜妙,小名儿唤作椿龄的。
辜椿龄先自行在椅子上坐了,对先前迎善来的那丫头道:“璎珞,请赵妈妈和姚姑娘坐。”赵祥家的忙道:“不麻烦,人既已来了,我也就回去了,还有好些事做呢。”辜椿龄站起来要送,赵祥家的连连摆手:“我这就走了,二小姐坐就是。”辜椿龄笑道:“劳烦妈妈告诉母亲,说我晚间去她那里陪她用饭。”赵祥家的答应着,由璎珞送出了门。辜椿龄又请善来坐,吩咐丫头速星上茶。善来只不动声色站着。
辜椿龄指派完丫头,转过来看善来时惊叹于她竟然还站着。善来笑道:“贱躯何敢登贵位?”辜椿龄听完这话,明显不高兴起来:“我请你来,你便是我的客,我既没有慢待你,你又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显得我家教欠缺。”说完竟站起来,亲到善来身前将她按在椅子上坐着,笑道:“你快坐吧,坐下了咱们才好说话不是?”善来只好安稳坐下。说话间,速星端了茶来,善来道了句谢,接过掀开含了一口,将茶碗放到了手肘边高几上,侧身望向辜椿龄,预备听她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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