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迅速,又到了一年正月十五。这一天是刘敷的生日,因还在为老夫人守孝,是以并没有大办。刘悯刘绮两个结伴磕了头,府中下人们也依次磕头祝寿。刘敷脸色一直淡淡的。
乐夫人在园子里挂满了各色花灯,吩咐天暗了就点上,想着等晚饭后一家人赏灯,却不想刘敷连饭也没怎么吃,中途便离开了,留下乐夫人刘悯刘绮三人在席上。至此,乐夫人脸色已很难看。刘悯这时候又说:“父亲是想祖母了。”乐夫人脸色一下子就不能看了。刘悯说罢站起来,朝乐夫人行了礼,也离席去了。
刘悯回了住处,见紫榆绿杨并果儿小婵几个小丫头在一起说笑,只不见善来。紫榆说:“她许是又不舒服了吧,都好几天没怎么见着她了。太太今天叫人去磕头,她也没去。”刘悯真以为善来病了,放下衣裳就去找她。
刘悯到时,善来正收画,好几卷放在一处。善来见刘悯来,吓了一跳,问:“怎么这会儿来?”刘悯见善来虽仍还带着前些时日重病的痕迹,但精神很好,不像是病着的样子,放了心,笑道:“那边散了,我就回来了,来瞧瞧你。”善来又问:“怎么就散了?”刘悯冷笑道:“老爷这会儿想当孝子,可惜没机会给他表现了。”善来知道他其实也很不好受,本想劝两句,只是这两父子之间不是两句话就能讲清的,善来于是不讲。短暂的沉默后,刘悯道:“咱们看灯去吧。”善来想了想,答应了他。
刘悯换了外出的衣裳,带着善来出了门,后头还跟着称心和如意两个。灯市里人烟凑集,热闹非凡,来往的人摩肩擦踵,好半天走不动一步。称心如意两个已挤不见了,刘悯怕丢了善来,不顾她反对握了她手在掌心,扯着她在各色花灯底下走动。头顶上掠过的有鱼灯莲灯绣球灯,纸的绢的纱的,绣的画的,花红柳绿锦绣夺目。这些善来通通都看不见,除了前头刘悯的背影,一切都在她的世界里模糊了。
刘悯忽然回头对善来说:“你看那个好不好看?我买给你。”善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着一盏四角垂着长流苏的楼灯。善来看的这一会儿工夫,刘悯已挤上前将灯买下,又高举着灯笼从人堆里挤出来,两步跨到善来跟前,把灯塞到了她手里,又牵起她的手往前去。善来有些发怔,由着他牵着。
行到桥头柳树下,刘悯站住了,回头说:“好多人,咱们在这儿看月亮,不跟他们挤。”善来还只是看灯。刘悯原以为她是喜欢才看,可看了一会儿,发觉不是,以为真挤着了她,着了急,连喊她数声,善来还是恍恍惚惚的。
刘悯急着拉她回去,已走出去两三步,善来忽然道:“不是说看月亮?怎么又走?”刘悯观她神情,竟真是一副诧异模样,一时间也叫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这时,有个小厮模样的过来,跟前行了个礼,笑道:“我们公子在那边临街酒楼上看灯,请两位过去,刘公子务必赏光。”刘悯记得这是魏潜身边的小厮,明白过来这必然是李由请他,于是冷着脸三两句话把那小厮打发了。
那小厮走后,善来问:“谁请你?怎么不过去?”刘悯道:“一个朋友,我在这与你看灯看月亮,快活的很,做什么去见他?”善来道:“既是朋友,你方才那样说话,不是把人得罪了?”刘悯道:“要是这样就得罪了,也算不得朋友了,再者说,到底谁得罪谁还不好说。”后一句话善来没听懂。刘悯却不想再说,于是指着灯问善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喜欢?这是我今天见着的最好的。”善来就问:“所以这其实是你喜欢的,是不是?”刘悯笑道:“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善来却由这句话想到些别的,许久不出声,然后轻轻说了一句:“喜欢也不一定就非要捏在手里。”随即把灯递还给刘悯:“既然是你喜欢的,你便自己提着吧。”刘悯道:“我要它做什么?我是看别人手里都提着,想着你不能没有,所以特意买给你的。”善来又不说话了。过了好久,善来问:“怜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此时天幕突然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轰天烈地的声响里,刘悯恼红了脸:“姚善来,你十六岁,大好年岁,眼还没瞎,心也不至于盲,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善来又问:“怜思,你成了亲有了妻子后还会对我这样好吗?你会对你的妻子这样好吗?或许比待我好。”刘悯仍是恼怒的表情,只是脸却白了。
这时有人在一旁道:“刘怜思,你脸怎么这么白?是病了吗?”善来同刘悯一齐看过去。李由在一步之外,看着刘悯正一脸讶异,他身后还站着魏潜。
看见李由,刘悯慢慢回转了脸色,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又同魏潜打了招呼。魏潜点头算作致意。李由有些窘迫,左顾右盼一阵儿后,干笑道:“是我思虑不周,我方才就应该亲自来请你,怜思,赏个脸?”说完又看善来,拱手道:“姑娘,帮着劝一劝,在下感恩戴德,我也给姑娘赔个不是,请姑娘宽宥。”
善来听得此言,想起前番刘悯的话,明白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善来记得面前这人曾想要用十个女婢换她,她其实很不想理会他,但仔细想了,还是对刘悯道:“人家来请你,你不受,岂不是失礼?”刘悯皱起了眉。李由立马蛇随棍上,朝刘悯作了一个长揖,“请您原谅我那日的失礼,我已然知错,万不敢再犯。”这一幕颇为滑稽,眼看着周遭许多人看过来,刘悯嫌丢脸,无奈应下,两人算和解。
李由坚持要请酒赔罪,刘悯原不想去,是善来在旁边劝了他才答应。李由先叫小厮领路,请刘悯走前头,自己在后头跟,摆出十足的赔罪架势。只是人事天定,街上这般多的人,哪里能由着他的意,没几步这几个人就给冲散了。善来紧跟着刘悯,刘悯还要扯着她,这回她是如何也不让了。善来靠近了问刘悯:“另一位公子是谁?上回好像也有他。”刘悯告诉她道:“那是宁海侯府的世子。”善来管着刘悯的书信往来,多少知道些宁海侯府世子的生平,知自己先前绝无可能见过他,那没来由的熟悉便愈发怪异了。后来实在想不出半点头绪,便只想自己或许是曾见过与之相貌气质相近的人。
李由把刘悯同善来请进他在会仙楼二楼临街的房间里,请了刘悯上座,自己亲斟酒给刘悯赔罪,又叫酒楼在窗前放围屏桌席,整治了酒菜,请善来那里坐着看灯赏月。刘悯李由魏潜三个饮酒讨论为乐,善来坐在床边,看街上灯火如昼,往来男女相携提灯玩乐,想的是明年元夕自己又将身在何处?月上中天之时,几人散了。
又是一月光景,这一日,刘悯早归,到房里又是独不见善来,这段时日善来简直算得上乖顺,不似先前那般冷面冷语,可刘悯却觉得假的厉害,只有那夜柳树下的善来的才是真的。刘悯忽然有种什么东西抓不住的焦躁感觉,于是叫了小丫头果儿,问她:“你善来姐姐这些时日都在做什么?”小丫头仔细想了,回道:“除了吃饭睡觉做活,其余都在屋里画画。”刘悯问:“这一个月来都是吗?”小丫头点头。
刘悯站起来要去找善来,绿杨问了,道:“你找不着她,她出去了。”刘悯皱眉道:“又出去了?干什么去了?”绿杨道:“买颜色去了。”刘悯问道:“咱们这儿难道没有人使了吗?买什么东西还得她亲自去。”绿杨道:“我也是这样和她说的,只是她说叫不懂的人去买,不是错了就是次了,既耽误工夫又浪费钱,还说有的买不着还得她自己买金石回来磨,他们画画的人真是好讲究,煞有介事的,还提着装书的箱子呢。”刘悯只好等着善来回来。
倪丰再见善来,态度已不比前两次,乐呵呵的亲近的很,请她到后头他住的屋子中堂里坐,叫家里侍候的小丫头子泡茶。家常话说完,茶也喝过了三遍,倪丰转进内室里,亲端了一托盘小山似的银子出来,放到两人喝茶的桌子上。
倪丰笑道:“李老弟带来的东西卖出去不少,原本该是一百二十五两,我又添上些,凑个整,共一百五十两,李老弟收好,日后有什么好东西可还要想着为兄才是。”善来看着银子笑道:“四哥这是为难小弟?知道四哥辛苦,只是这明晃晃的一百五十两,小弟拿着走在大街上,岂不是要遭眼红的抢,这我只留二十五两,剩下的一百两烦请三哥兑了宝钞给我,当初是说定了的,我只拿自己该拿的。至于日后,我不找倪四哥你还找谁呢?”倪丰想又是一个卖祖宗家业不心疼的,便也不客气,又让了两句,最后笑着应下,又道:“不知李老弟是要整钞还是?”善来道:“整钞也还是要花用,便不费多余工夫,在四哥这里办好就是。”倪丰无有不应。
善来临去前,倪丰送到门首,对善来道:“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善来道:“四哥但讲无妨。”倪丰道:“是这般,胡老弟送来的东西虽好,可是无款无识,并卖不出什么高价,所以只得了这些,李老弟不妨从库里挑些好的,便是一年只卖出一件,也够用些时日了。”善来道:“四哥的话我又如何不知呢?只是如今哪里就到那等地步了呢?先将这起子不值钱的东西卖掉先用着,我还能活个几十年,家业慢慢卖就好。”说完不等倪丰说话,拱了手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气的倪丰在原地咬牙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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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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