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鸷扛着锄头背着背篓踩着一腿子的烂泥从前山坡上下来往家赶时,恰好瞅着村口热热闹闹的围了好几圈子人,他这人性情冷淡不喜和人往来,这是往好了说的,要是让村里头长舌的人来讲,他这人上辈子准是杀过人的,不然怎打小就来的一身煞气?没瞅见,那外村来的匪气流子见了他也得盘起手脚绕远路走。
他提脚就要往家赶就听着有一外乡口音争辩道:“哪里是个男的哟!你买回去脱了里头的裤儿看嘛,准是个能生娃娃的!”
啥?啥能生娃?没听错吧?
不晓得是那个在那里吼:“拉起滚!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你个瓜婆娘还有脸皮子嫌!你们村没娶婆娘的汉子你晓得还有好多不?”
“你不要还怕人家不要嗦?”
围着的村人哄笑着,被这话说的心痒痒的汉子不少,这些年生光景不好孬地孬种的,更别说还是穷苦县中的穷苦镇中的穷苦村里头最穷苦的槐树村,外村的人就算是卖女儿也没个能往这地儿卖的。
哟哟哟,能买的起吗?爬开点!打你三辈子的老光棍儿去!
他们村各家各户那可是人丁兴旺得不摆了,送子观音供的高,怀一个就生一个,生一个就是男娃一个。
后继有人,后继有人,灶头上面是空碗空盆。
你光宗,我耀祖,田坎坎下头的小蝌蚪,脑壳抬起朝高头望,婆娘婆娘你是天上的月光,丈母娘丈母娘你是住在钱罐子里头的观音娘娘。
“我大方点,我拿只鸡跟抖(着)你换你要不要嘛?”人群中一老汉搓着手问道。
人牙子叉着腰恨不得往他脸上喷口水,骂道:“我看你就跟个叫鸡一样,白天打鸣你是想晚上,想婆娘想疯求了!”
看热闹的老汉太婆笑得站都站不直。
柳鸷咧着嘴烦躁的挠了挠被草垄里的飞虫咬了大包的脸,想着今个儿的夜饭得要把昨个儿省下的半只野鸡宰来炖了。
这些人不晓得在想些啥子哦,找啥子婆娘嘛?抓只野鸡还不够他个人吃的,还要养那么多张嘴,鸡毛都没得多的一根儿来塞牙缝嘞,一个个的真嘞是笑人的很!
六十几岁的老大爷拄着拐棍指抖人滔(指着人骂):“老子觉得你龟儿肯定是哄人嘞,老子到这个岁数喽都还没听抖那个人说有男娃子能生娃子嘞!我看你怕是穷疯了脑壳在发昏哟!你个龟儿真嘞是嘴子长在屁儿上一说话就是臭屁一放!”。
人牙子听得鬼火冲,他肯定是穷疯求了才会来这个穷卡卡(穷乡僻壤)头卖人的:“十个铜钱,给你看,你要不要看嘛?假嘞假嘞!看都不看你就说是假嘞!你恁是日怪的很!”
先前说话那个太婆听了气遭不住:“十个铜钱!你装疯卖傻抢人嗦!你拉起滚!”
“你个老妖婆鬼话嗯是多求的很!我喊求你买了啊?!”
人群中有个年轻汉子问:“你要卖好多钱嘛?”
人牙子觉么这人是有滴得儿想法的,就消了点火气:“一两银子。”
“王老婆子,你说的对,这人就是疯求了!”
这话给在旁看热闹的柳鸷逗得“哎呦”一声。
人牙子捂着心口,想他行走江湖几十年就数今天最日龙(憨包),咋个想嘞?咋个想嘞!到底是咋个想嘞要到这个儿来?他气得两手扶着板车,火气一上来就管不得亏不亏了推起板车挑头就要走。
围着的人见他要走,扯起火的说他风凉话,有个眯眯眼的单身汉乘乱和对面的猪朋狗友使了个眼色后,他走上前喊人牙子等一下,边走边假巴意思的在怀里掏钱,却是在趁人牙子不注意的时候狠狠抓住了板车上被捆着的那个不男不女的人的脚。
捆着的那人身形要比正常的汉子瘦矮一些却又比大多女人要高一些,被脏污的黑布蒙住眼睛的脸瞬间就冒出冷汗,细瘦的脖子扯出几根青筋后开始痛苦干哑的哼气。
“你这卖的是个残废啊?你这龟儿啥子意思哦!你是看不起我们这儿的人嗦?”
人牙子脸色一变忙去推了这个挑头的人一把。
王老婆子两眼都要瞪出来了:“我就说这个人没安好心,你们那个听抖说过有人在我们这儿卖婆娘嘞嘛?就是个看不起我们来骗我们钱嘞!还想卖个残废给我们,还哄人说能生娃娃,还要求一两……”
“你这是在害人啊!这个残废买回来怕是过不到几天就死求了。”
“还蒙着眼睛,怕还是瞎子,嘎!你说是不是?”
“看一下还要十个钱,你给我十个还差求不多哦!”
“李老拐你这话说的就有点儿不耿直了哈!不说那些婆娘喽,就是我脱跟你看你也要拿点儿钱给我嘛。”
王老婆子瞅了眼他的下三路,啧啧几声后摇了摇头道:“陈光宗,你说话恁是要笑死个人喔。”
陈光宗胯一挺:“王老婆子你啥子意思哦?!你看不起我嗦?”
“哎哟哎哟,你个小眯嘚儿还要黑抖我嗦!(要吓着我)”
……
几个人扯去扯来的自个儿还先说冒火了,人牙子挤在他们的中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忙了半天满头大汗尽是闻了些汗臭脚气。
有人趁乱往他手里硬塞了个烂铜钱:“就一个,哥几个要是扒了他裤儿没瞅到婆娘有的东西,你鬼儿怕是走不脱哦!”
听到说有人给钱了,好几个打空手的汉子都朝那板车上躺着的人冲过去了,白占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柳鸷在山上忙活一天了现个儿肚皮儿饿的心慌的很,他自认自个儿没啥子多嘞好心,村里人也不见得想和他说上几句,这个儿乱哄哄嘞闹得焦人没啥子意思,他就想挑头走了回家煮饭吃腿都甩开几步了,那板车上那个不男不女的突然嚎哭着板了起来。
嚎的是啥子柳鸷没听清楚,就干听着人在哪儿惊天动地的一通死命叫唤。
他心里莫名烦躁,哭哭哭!
他抬脚推倒几个赶来看热闹的年轻汉子扛着锄头就往家赶。
他也没走多远,那地儿还闹哄哄的,他烦的一个侧脸凉飕飕的眼刀子就递过去了,还没等他骂出声,那不男不女的人却突然停了声儿,他心里舒坦了些抖了抖背着的背篓,正打算继续往家赶,板车上的那个又哭天喊地的嚎起来了。
咋个又哭了?
哭啥子哭嘛!有啥子好哭的嘞嘛!
他实在是没忍住,火气一上来做事就没点儿考虑,干脆转身把原本抗在肩头的锄头拿在手里,一脸凶气连走带跑的往人堆里冲过去。
“给我滚一边儿去!”
被他推开的人一个踉跄,一句对祖宗的问候刚要出口就对上了他凶的不得了的眼子,都顾不上气儿喘没喘匀就吓得忙屈身弓背的朝一边躲开。
“哭哭哭!哭啥子哭嘛!有啥子好哭嘞嘛!”柳鸷冲着板车上的人吼。
他中气十足的一句话让聒噪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唯剩板车上那衣衫不整裸露了大片大片青红皮肉的人惊恐的缩着身子小声啜泣。
天!煞菩萨!
柳鸷高不高兴都很唬人,何况现在还拿了把锄头在手里,村里人是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锄头招呼到他们脸上,个个儿都往后退都想着要离他远点。
那人牙子被人趁乱下了黑手一侧脸是又红又肿,此刻也被柳鸷的一身煞气吓得哆哆嗦嗦的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开腔。
柳鸷身量高大健壮,又生的一副冷眼长眉,冷面时就跟那天上盘旋的鹰隼一样,又凶又利只一眼就能吓的人腿儿打摆子,他上前一步,那人牙子就往后退一步,他再上去一步,那人牙子又往后退一步,几番下来,柳鸷耐心全无。
“你就跟那儿站抖别动!”
人牙子立在原地人却跟要倒了似的。
这年生钱是真难挣啊!
板车上的那人脸都哭花了,又细又乱的发湿漉漉的胡乱贴在脸上,虚虚闭着的嘴子还在冒着血珠不晓得是干裂的还是被他自个儿咬出来的,看不清长啥样身上也脏不过瞅那尖尖的下巴,柳鸷一时觉得这人长得应该没那埋汰。
咋还哭的停不下来嘞?咽咽呜呜的真跟那说书的讲的那些瓜婆娘一样,跟要哭断气死嘞,真嘞是受求不了!柳鸷深深的压下一口气,板着脸从怀里掏出个埋汰的钱袋子,一个不爽快就朝人牙子的面门上扔过去。
半袋子都是血汗钱,四五百枚铜钱砸的人牙子脑壳发昏眼子金光闪闪。
“你数数,一两没差,数了多的退我!”
人牙子双手捧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有了神,他瞅着这群刁民的反应,再笨也晓得这人肯定是个刁民中的刁民!他心里一阵怕,怕这人是个给钱不诚心的,不过没道理的给他一由头让他忙活一天还分钱不赚,于是想着得要人看着点清,就干脆把一袋子钱给一通倒在板车上,有些个铜钱还砸在了躺着那人的泪糊糟糟的脸上。
又是几声啜泣,柳鸷眸光一狠拿着锄头的手绑硬嘞,一个不顺手手里的锄头就去到了人牙子的脚边儿。
“哎呦!哎呦!我嘞天老爷哟!”人牙子吓得差点要倒。
柳鸷又冲道:“数!”
这真是他一个铜钱一个铜钱挣出来的血汗钱啊,可得给他好生数清楚了,柳鸷故意用凶恶的眼神盯着人牙子数他的血汗钱,盯了一阵见人老实才放心的将目光转落到板车上咬着下唇的人身上,方才没功夫搭理这人,现在才瞅到这人穿一身挡不住肉的烂衣烂布,他蒙管啥子天气只要是上山干活穿得都不厚,这下子整来没得啥子能给这个人挡一下嘞,左右瞧了下,找一旁抱着大白菜的婶子借了棵菜。
他冲那好说话的婶子和气一笑,天知道婶子是心甘情愿舍了颗大白菜给他嘞。
今天的人缘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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