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个儿肥的野兔子柳鸷没见着过几回,一半剁来油烧一半剁来煮米能香吃个好几碗,他顿时就兴奋的冲那大野兔子追了过去,山里野兔的天敌多的很,它们一个不对就逃的飞快,柳鸷扑了几次都是差一点儿,他气冲了脑子成了个直线,生生追了那大野兔两座山头,等那野兔累疼的动不了要蹬腿儿了,柳鸷早都热出了一身的臭汗,他提起野兔的一条腿儿四处瞅了瞅,这地儿他常来再往前走一刻钟就有一条小溪,他抬着脖子汗珠一股股的往结实鼓涨的胸膛流,他打算到那小溪里头去洗个澡,好好解解一身的腻。
远远的瞅去那被日头照着的水面跟搁了荤油的菜汤一样发亮,柳鸷逮着个野兔腿儿也不嫌不趁手,边往水流最大的拐角处冲边扯自个儿的裤腰,柴刀野兔往空地儿一扔,飞快的把自个儿脱了个精光后就下了水,大山深处流来的水树荫遮着再热的天也是凉的,他一个颤身后就爽快的搓洗起来。
连着十好几天跑山挖坑弄的身体又累又脏,回了家煮了饭吃衣裳一脱身上凉快后闭个眼都能睡着觉,他寻了个光滑的溪石大半边身子往上一躺,长舒一口气闭着眼睛享受,清脆的鸟叫近近远远的响,他眯了一刻钟觉着不能在眯下去了,
要再泡一会儿他估着皮都得要泡破了,他走到岸上等身上没啥水后就捡起衣裳开始穿,草垄子里窸窸簌簌的响,他系上裤腰带瞅了眼是条尖头的毒蛇,他没理,那毒蛇在他脚边爬了两转后就飞快的下水了。
柳鸷又朝它瞅了几眼,那毒蛇在石缝间游了几个来回后一个探身就咬了只滑条儿(泥鳅),柳鸷“呲”了声收回了眼,一个转身好巧不巧的瞅着了早摔的稀烂的那个他特意带上山来吃的红薯……完了!
这深山老林的,张破了嗓子喊一声都没个人能晓得的,要是遇着个啥那个瘸了腿儿瞎了眼的,能咋弄?柳鸷恨不得抽自个儿好几个嘴巴子,他不敢多想的抄着近道往回跑。
脚步声好像更远了,怎么转脑袋去听也听不着动静,萧羊包住膝盖的手掌在一阵过长的颤抖后开始抓挠了起来,一只只鸟飞过来又飞开……渐渐的日头晒到了山林的另一处,整个山头都显出了阴森的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小声小声的喊,低低的音跟心脏连在一起愈来愈颤。
回应他的是被恐吓装满的空空的山,他身体突然剧烈的颤抖,牙齿恶狠狠的将每个指节都咬出了深深的血红血红的坑,是要把他远远的丢掉,是要让他远远的死掉,他大声的喊叫,大声的咒骂,他把力都用到了牙齿上,他尝到了腥臭的血吃到了要呕的肉。
大风将低矮的植被抽打的翻转过去,被惊起的鸟拉着嗓子嚎,脑袋疼的让萧羊想拿石头给砸掉算了,血淋淋的双手死死压住耳朵,他嗓子发颤嚎哭着去喊……他摔在地上恍恍惚惚的拿手去刨土,又把头拜下去磕巴的闻那土的味,春日子里头的土在叫唤着生嘞,他拿脸去贴拿眼泪去当降下的水。
“要生啥嘞……要咋生嘞……”这话都像是没声儿。
冰冰凉凉的一长条歪歪扭扭的去缠他不晓得是瘸了还是坏了的腿,蛇信子“嘶嘶嘶”的离他耳朵更近,他往前伸着头死命的闭着嘴,那长条还要往他前面儿爬,他抓着掌心的土转头冲着腰上的长条一砸,吓得它“嘶嘶嘶”的离了身。
萧羊恶狠狠的抓着地上的草借着草的劲儿往前爬,突起的石头磨的他的肉血肿发烫,“嘶嘶嘶”的声儿还响在后头,脑袋撞在树上疼的他翻了个身鬼扯住了似的滚下个坡坎,后背重重的砸在了沟里,他想睁开眼但浑身上下一处能使力的地儿都没,也想张张嘴说说话,但他咋个也想不起自个儿有啥好说的,只身上好像哪处都疼的活不了人,又哪处的疼都不觉着疼了。
土说要他生嘞……土咋要哄骗他?土地不会哄骗他的,是土地要他生嘞,是这山哄骗他嘞……
柳鸷一手甩刀一手甩兔的往前蹦着跑,前山好几十座山头全都让他踩了个遍的,他是见过大肉吃人的,一个大肉吃的慢吃不完还要刨土来埋着吃二顿,野猪都一群群的吃个人的功夫跟人吃顿饭差不多,可算是跑回来了,就是这啊……人嘞?
柳鸷扔了手头上提着的东西来来回回转看了好几圈,就是这啊……他呆愣愣的立在原地,个站都站不起来的能到哪儿去?他突然渴的慌,嗓子干的发不着一点儿声,他往那大石块哪儿走,咋地上是湿的嘞?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差点儿站不住,咋能有血嘞?
他身上发冷发麻头次觉得这山里安静的慌,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强迫自个儿冷静下来,这几个山头哪有啥大肉?他往石块的周围转,瞅着了一路长的歪七扭八还翻了根的草,他顺着过去尽头是一棵跟他一样宽的高挺笔直的红蛋树(柿子树),最底下的树皮上咋长的有快干了的血?
那是个他幼时也滚下去过一次的坡坎,坡坎不高,但底下是小腿深的坑,坑里长满了都是刺的藤。
那坑里……他借着几根生在坡上的小树,迅速的下到了坡底,就那么窄的一条沟,那小瞎子都能跟个冷天的狸子一样蜷成一团,瞅的着的半张脸被几片长了刺的叶子盖着,他收着劲儿把扎在皮肉里的刺扯了后,才蜷成一团的人抱起来探了探鼻息,能呼吸能喘气……人还活着嘞!还能治嘞!他赶忙给人合好衣裳抱着不松手的一刻不歇的往山下跑。
回村里是不行的,镇上的医馆里才有好大夫好药材才能把人给治好,他跑一会儿就喊几声怀里抱着的人的名儿“小羊”“小羊儿”,咋有人取这么个名儿嘞?
风吹的“小羊儿”在发颤,跑到大路上后柳鸷才听着怀里人除了喘气外的一小点声儿“牛……”咋叫他这名儿?他鼻子吸着气猩红的眼热了又凉。
等他抱着昏睡不醒的萧羊一路紧赶慢赶的跑到镇上后,太阳正往西边沉下,树木镇上的医馆柳鸷只晓得最出名的那两个,一个是平安堂平时治点小病小痛的还好,要是遇上了棘手的病人医馆的坐堂大夫都会让病人到长生堂去瞅瞅,柳鸷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清楚了,要是去了长生堂别说是治,只要你掏不出十两银子人家连门都不会让你进,穷苦人要是生了重病是治不好的,就算是治得好人医馆也不会给你治,无本的生意,没人能次次都把好心熬出汤药来换你平安。
柳鸷抱着人一路走一路问,他生的高壮唬人被他问住的人没敢多话指了路后就匆匆埋头走了,日头下了要黑天了越走瞅着的人就越少,等到了平安堂柳鸷抱着人走进去一时没瞅着人,他喊道:“有人没得!我这儿有人摔了!”
堂里的大夫和两个药童这会儿正在后院的堂屋里吃晚食,听着人喊出来看的是个体胖的药童,他瞅着来的人凶神恶煞转身就往后院的堂屋跑,把里头吃饭的人都叫了出来。
平安堂的坐馆大夫姓林,名长柏,树木镇生人,师承先师杜参,今年正值花甲之年。柳鸷见人出来就急走上前:“这个人滚到坡坎下去了,你快点儿跟他瞅瞅是咋子喽?”
林长柏让徒弟带着人去了帘子后头,又交代柳鸷:“你先让他在诊床上躺好。”
柳鸷把萧羊放到诊床上来不及擦脸上的汗忙道:“你瞅瞅他眼睛他腿儿……那脑门子怕遭磕了两回……这人咋个不醒安?”
“一滴点儿声气都出不到,明明是个会说话的……”
林长柏沉脸把了脉后,当即就交代药童去火屋熬药:“血气双亏,惊悸之症,要是不好好养怕是活不过三年。”
“……人不还喘气嘛?能吃能喝嘞咋能是个要死的嘛?”柳鸷疑他的手艺,就看了只手腕子咋就看出人短命来着?
林长柏瞅了他一眼刚要说些啥,柳鸷就冲他一句:“你先紧着治,药都还没吃上说啥死不死嘞!”
林长柏又吩咐药童去端了一盆炭火进来,眼没往柳鸷身上瞅,他指着萧羊盖住了脸的布条子:“把上头的布给取了。”
柳鸷马上照做弄好了就转头一眨不眨的瞅着人。
炭火一来,屋里就更亮堂了些,柳鸷错了下身把油灯灯光给让了出来,萧羊的半边脸被刺藤斜着割了好几道口子,脑门儿上破了个指甲壳大的皮,林长柏用药童烫好的帕子洁手过后,面色凝重的翻看了那两只红肿到吓人的眼睛,叹了口气道:“这双眼是内火攻心,外火伤肉……怕是不能治了……不过这脑门儿上的包等他消退后就没得事了。”
柳鸷像是没听到这话,他自顾自的把萧羊左腿上的裤子给挽了起来露出肿着的一截细瘦干黄的小腿:“瞅不着就瞅不着,你瞅瞅他这腿儿……看还能使不?”
林长柏先是看又上手去摸再用力按,听着人痛的喘气儿后暗自松了口气:“怕是旧疾加上新伤……治倒是能治不过终归不如另一条腿,若是待炎症消退后,再施以银针倒是会比原先好些。”
“成!那就给他治!”这话让柳鸷心里高兴,能比原先好那就和原先一样能使,成,不说大事小事总能照顾好自个儿。
但他瞅人那脸又没高兴多久:“那他咋跟睡不醒一样安?声气儿都出不到一个嘞……”
“我估着是摔疼了加之心力疲乏……等他喝了药缓过了气,待我徒儿将他身上的外伤处理好后,便好生歇一晚吧。”
柳鸷急忙应声。
“不过他这眼睛……唉……罢了。”林长柏摇了摇头,怕是这壮汉无法。
“你说话咋这……咋不给我说通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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