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分白米,三分苞米粒

天还沉沉的黑着,路沿边的几朵比往年开的晚了些的粉黄野花被一只大脚给踩进了土里,柳鸷粗鲁的朝地下吐了口漱口水又拿白日里捶开晾晒好了的柳条沾上了点咸盐迷糊糟糟的刷洗牙齿,他这会儿脑子还算不上清醒,得让嘴巴叫咸盐熏上满口的冬腊子味儿才算是出了晨赖。

“噗……”一大口水呈喷射状朝坡坎下吐了出去,柳鸷抬起袖口“刷刷”几下抹干净嘴巴,满口咸盐味舒爽的他想提了刀去瞅两眼那长命叫鸡。

长命叫鸡,偿命吧!叫鸡!

灶膛里的火早灭成灰了,柳鸷掀开木盖一看,臭脸一黑,昨个儿夜里他特意往锅里掺的那一瓢水还是叫火炭子给捂没了,他蹙着眉拿手去挑沥在筲箕里的草药,又低下头拿鼻子凑近去闻了闻,苦香苦香的熬久一会儿也能将就有用,他去存粮食的大桶里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红薯给厚厚实实的埋进灶膛的灰里,又拿细根好烧的干柴塞进去,打火石在他手里快速的敲击摩擦没几下就打燃了引火的干稻草叶子,这打火石还是上个月他跟个生面孔的挑卖郎换来的,分量甸实估摸着能用挺久。

打燃了火柳鸷麻溜的将锅给涮洗干净了又舀了大半锅水烧在里头,这会儿的灶房能见着大片的亮了,从外头远远的瞅……彻天彻地的黑沉冷瑟里闪动的一小片暖热的黄光,他拿了个空碗往卧房去不一会儿那空碗就装着满满当当的粮食出来了。

七分白米,三分苞米粒,他过的是一圈村一圈穷,穷里圈了群孙子里头的爷爷日子。满满一碗的粮食倒在盆里是薄薄的一层,舀一瓢水加在里头还不够他指缝捞的,糊弄的抓捞了两下他就当是洗干净了,沥过水后下锅再搅弄会儿这灶房里头就没啥事儿要干了。

锅里的小泡越爬越高,柳鸷插着腰左走几步右瞅几下,他不知所以的脑袋一懵,整个身体一下子就空落落了,胸腔里头的物什倒是冲跳的欢快,他手抚上去才摸到跳一下就立刻被烫着了一般弹开了手,他就没见着过哪个汉子要摸自个儿这地儿,妇人的慌。

他眼睛瞅着锅里越来越多的泡,没瞅几下又瞅到了那墙,那挨着墙的是一张旧巴的小凳儿……

哦……那个跟地最亲的。

萧羊这一觉睡得怪,他一会儿觉着睡得脑子眼睛一都迷糊糟糟的,可要眼睛一睁,开眼的是黑茫茫的一片,这会儿他脑子就开始活络了要理事儿了,可要一想这事儿的端是甚?那觉就奇了大怪的一下来让他睡得个心惶惶的香甜。不知是睡到啥个天色的事儿了,他肚子悠悠的涨了一大泡水,只香觉的眼虚睁了下两腿夹住被子咯吱咯吱的翻了个身,又啥都不晓得了。

这会儿子的月牙子瞅着离人近了,柴房的口子被风吹来张开到最大,柳鸷解开锁门的烂布条子,在地上挺觉的扯鼾扯的粗气,他扒开一角被子拿粗糙的掌心压上人脑门儿,倒是命大的没烧烫。

他重新将烂布条子拴上,正对着院门的堂屋外头的屋檐下挂了两串红艳艳的干辣子,手顺眼的扯了颗下来放到嘴里又一个大腚落在门槛上,这干辣子是去年夏初晒的早熟菜,没吃过天老爷热死气的农户人没得个好收成,没受过热死气的辣子对不着它祖宗成的名儿,他每每空口嚼吃都只当是香个嘴。

穷苦人没谁个看的见好,都是紧日子里没松过闲日子里没闲过的奔命儿,这些天他一趟趟的往山上跑,其他人一群群的往地里跑。他山上下来瞅人的地,人地里上来瞅他的背,谁都不开个腔,哪个都忧心谁过的好。

村子里的田地几乎被勤劳朴实的农户人翻上三遍开外了,就等着这倒春寒一过立马插秧下种好让日子有个盼头,但柳鸷的盼头从没往田地里打过,他一不会种地二没养牲口,半月前往屋后头的空地里散的菜种至今都没去瞅过,自然不晓得那菜种活没活死没死的,不过他的大腚不是平白无故往门槛上搁的,他的大腚搁的都是有方有寸的,他晓得他的盼头在山上,而在上山前他总得先合计合计。

前些年光景好的时候前山上的野鸡野兔三天两头的还能抓上个六七只的去镇上换钱,哪像现个儿山上能抓的还不够他一嘴吃的,逼的他成天个儿扛了锄头到山上去挖笨肉的陷阱,更不提现下还多了张空着手的嘴。

屋里的白米不算上刚打开的那袋还剩下个两袋,红薯就余那小半桶的量了,其他杂七杂八的粮食最多的就是那装了大半麻袋的苞米粒……顿顿都是白米,九分白米一分苞米粒,八分白米二分苞米粒,七分白米三分苞米粒……下去咋整?都吃苞米粒?

噗噜……噗噜……

柳鸷冲起身,呲溜一闪,人就到了灶前拿铲子搅合锅里滚开的粥了,他饿不得,他一饿就不想干活,一不干活就更得挨饿,没法,他身子就是长了烂乎人的坏脾性,再穷也要先把最先烂乎的胃给填喽。

他大腚又搁回了门槛,实在是气得狠了:“狗日嘞皇帝你个龟孙儿嘞猪幺儿!”

“打你个狗日嘞卵仗!打的老子挣得都赶不上涨嘞!”

老远处爆了道惊骂:“你个狗日的癞疙宝打堆堆……”

柳鸷没忘昨个儿夜里扔的那对癞疙宝,他乐得实在是遭不住了一个劲儿的拍大腿……笑过后他叹口气又继续骂:“狗日嘞不让人活……”

白米合苞米粥熬出的味儿让柳鸷的嘴巴歇住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腚又到灶房去搅合粥了。

这粥香是香的就是吃进肚里少了增力的味儿,他想着加点咸盐进去或许好些,不过人还没走到咸盐罐子跟前主意就变了,变成了多舀一瓢水进去,他算着时辰打算去趟小黄山,他记得昨个儿夜里在几处石头缝上看见过不少的野葱,扯回家来随便洗洗切切加点儿咸盐进去也能当一爽口小菜吃吃,这不比直接往粥里搁咸盐强?

他自认是起的早了,但当他寻到生有野葱的那处石坡时,才晓得有人比他起的还早。好几个背着背篓拿把小铲的汉子不知啥个时辰翻到了这地儿?一个个的全隐没在石头堆里压着头顶着黑捣鼓吃食,他暗暗的瞅着这些个暗暗的黑的,天边……亮开了浅蓝的一线。

咯……咯……咯……

这是新日子里的第二道鸣声。

柳鸷踢着大步朝着光宗耀祖就去,光宗耀祖肩膀一抖脑袋一转,看见来人后眼睛一颤,我瞅着个鬼?

那鬼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走过了他们,一个翻身越了个大石墩,就听着几耳子的响,然后那鬼又一个翻身越了个大石墩,走过了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这是人是鬼?

柳鸷抓着一手的野葱快步往家赶,脚下动着脑袋就越灵光,脑袋越灵光就越觉着不对劲,咋还能背个背篓嘞?那几个光宗耀祖怕不是背着村里人在这小黄山上铲了一宿吧?这事儿不对劲儿,偷着攒东西……还能为着个啥?

咯……咯……咯……

这是新日子里的第三道鸣声。

等他冲走到家后,不远不近的零星几户人家陆陆续续的都有了点儿动静,他先去了灶房见粥熬的快差不多了就赶忙退了大柴火,只留下几根烧断了的柴打算用小火把粥焖的更稠软。

这个时节的野葱生的又细又嫩偏偏上头还巴了层卡喉咙管儿的老皮,柳鸷的手挺作弄的,不断成好几节他偏就择不干净,手还没扒拉多会儿肚皮就先受不住饿了,他忙歇了手上的活拍着两手去灶房打了一碗粥出来,大腚往门槛上一搁也不嫌碗烫手呼呼啦啦几口大气往粥面儿上一吹,又忙搜搜的转着碗呲呲溜溜的喝吃了好几圈,才安了肚皮沉下心来择葱了。

连着寒了好几个大月没哪家的菜地能生的水灵,别说这些个年生钱不好挣粮食不好生了,就是换那好点儿的年生家里能多几个子儿的都不舍得糟践粮食,更不提像野葱这样有时还要靠抢才能得到的吃食了。

穷村山道听不着正经说这世道的话,但鸡少了,兔少了,雀少了,深处的猪啊,虎啊,啥啊的……管它跟自个儿肠肚打没打过招呼只要是瞅对过眼的见一个算一个的少。

他雄壮胸膛里的物什被那招呼过他肠肚的祖宗们的子孙后代齐心协力的提起来,晓不清在哪处的胆子又被那瞅对过眼的往没人气的里头勾钓过去,可孬活也得是个人才叫得上孬活啊,他粗壮的身子带坏了脑子,让脑子变的跟他身子一样粗壮了。

耐性子的择野葱反倒让他的心绪短暂的平静了一会儿,慢慢来,庄稼地里的粮食要慢慢长,山上的野鸡也要慢慢香…

柳鸷柳鸷你别慌,那几个光宗耀祖不都教你了吗?

攒啊!攒着攒着不就把这个家给好好当着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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