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上上下下的疯狂磕碰,那粒藏在牙齿里的谷子好一会儿后才在那天磨完。等抱住的人渐渐不抖了柳鸷才捡起了掉地上的那两块野鸡肉放到了远处的一块干柴禾上:“放那儿明个儿给你拿来煮粥吃。”
萧羊慢吞吞的晓得了这话,田地里的癞豆子(蟾蜍)见了人就要被踢下坎去朝天露出羞耻的肚皮,但萧羊每每都会怀着隆重的感激将它们英勇的肚皮一个个的翻来亲着田地,他晓得它们的威武厉害之处,它们那长长的舌头一伸一卷肚子一鼓一涨田地里头就能少上好多只害虫,癞豆子……癞豆子……他爱听它们的声儿,那声儿就是粮食的嚎尖儿(类船号子)。
嚎尖儿……
萧羊的耳朵刺刺麻麻的响,嚎尖儿……嚎尖儿……他慢慢的转动身体,应是对着了人他晓得了这耳朵的响到底是由哪里钻出来的,他小口小口地吸着气胆怯的伸出手摸着了柳鸷腰间的衣裳,是这里发出来的,他捏住又偷偷的用小指将还多的衣布往手心里塞,等塞满了他收回了小指又不放了。
稍烫的草药水顺着萧羊的脖子往身下滚,柳鸷粗糙的大手快速将晒干的山澡珠子搓出黄白色的泡沫后就往萧羊并不平坦光洁的肩背铺抹,借着那一点先前燃上的油灯灯光,模糊糟乱在他的好眼睛下起起伏伏的清清楚楚,他气的手长顿,又忍耐的将力收轻。
不大的柴房内水汽蒸腾,萧羊抬着脑袋闭着眼睛和嘴,被草药水打湿了的头发有几撮湿漉漉的挠着他的脸,柳鸷皱着眉将满手的泡沫挤在他干枯打结的长发上,揉搓了好一会儿这麻烦的头发都脏的起不了泡,柳鸷只能再次把他的头发给打湿冲洗,又重新拿了个山澡珠子来搓。
那几撮头发刺挠的额头眉毛发痒,萧羊两只手上都抓着东西就一会儿偏一下再偏一下脑袋的去磨那头发弄出来的痒,柳鸷手上没空又瞅着了那没冲干净的沫要掉进他闭着的眼缝里了赶忙道:“还不把脸往上抬?等那沫流眼子里了咋怎?”
萧羊不磨额头眉毛上的那痒了,他高高的抬起一张不大的脸,粗钝肿胀的眼睛鼻子嘴显出了浓烈的愚傻,柳鸷还搓着手头的那颗山澡珠子,又分神去瞅这张没明堂的脸。
山澡珠子在他粗糙大掌的不断摩擦下发了一手的沫,这回搓挤在萧羊的头发上倒是能见着泡了,枯长的头发在他长而粗糙的指间聚起又散开,指甲挠刮头皮带出来的清爽让萧羊发出了一声极小的谓叹。
柳鸷搓揉了一会儿后又把人头发乱糟糟的卷成个结搭到脑壳顶,细密的泡沫涂满了一半的细瘦身子,他整个掌心都粗糙没哪个地儿搓上去是软乎的,他还记着收着力只揉搓出了一层灰泥后就换到下一个地儿。
腰上突然窜起的痒意让萧羊“咯咯咯”的笑个不停,柳鸷坏心眼的朝他腚上拍了一下:“你乐啥啊乐?”
皱皱巴巴的笑脸僵住,柳鸷又搓了几下山澡珠子发了满手的泡又去搓揉他腰上的灰泥,萧羊咬紧牙齿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颤,柳鸷一个没忍住乐出了声:“哎呦!绷这紧干啥?想乐就乐呗……”话还没说完又往他腚上拍了一下。
“你憋个啥嘞?”
萧羊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朝前顶,可还没等他暗自勇猛几下腰上又被人给搓揉痒了,这下柳鸷还没说啥他就炸了一样“咯咯”的笑个没完。
柳鸷舀了瓢草药水去冲他身上的沫:“咱想乐就乐……”青黄青黄的草药水带走了一层积难成垢的脏污,多了层血色的身体天光了一片起起伏伏的干枯肌骨,柳鸷滞了口气:“咱今儿个往后想乐就乐。”
萧羊乐着乐着乍停了笑,草药水噗噜噗噜的像还在大铁锅里煮着,那口大铁锅又大又圆,他的手就那么被抓着要往那大铁锅里伸……认不认?
认不认……
我是屎粪嘞……我是畜生拉的屎粪嘞……
太多了,他记得牢了,又太多的忘了。
两瓣小小的但圆溜的腚把柳鸷的眼睛都给看愣了,他手往后伸感受了一下自个儿的腚,嘴比脑子快:“你这腚摸着不大,咋刨了裤儿就跟我的一样个儿翘了嘞?”
“咱恁会长嘞?咱要哪天儿往地上一摔咱翘的只红腚嘞!”
光溜溜的腚被草药水一浇激起了萧羊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那两条枯枝般的腿越闭越紧,一直到两片膝盖顶撞的刺疼,他心跳着雷电的低头去看……两根干黄的大腿之间后生出了一条长长的缝,那长长的缝之上早生出了一条吊死人的阎王差送来的绳。
真是造了孽嘞……
眼珠子深深的埋进那骨肉棺子里,那棺子受不住的颤颤的跳……柳鸷从水桶里捞了自个儿的帕子扯开了他一只手又将帕子给塞进他手里。
他被按着坐在了凳子上,身后靠着了湿热的刷了油的大木桶。
农户人家的灶膛在这个点儿早都凉了个透,偏旁没住着几家人户的柳鸷却往火膛里又扔了次柴火,锅里的草药刚被他捞了出来装在筲箕里沥水,没用完的草药水则被大火收的越来越浓。
萧羊的身上裹了件宽宽大大的粗布衣裳,这件衣裳宽大到在他的身前合拢一次后还能绕到他的身后再松垮的合拢一次,柳鸷满头大汗的给他搓了根结实的稻草绳,才把这身衣裳给稳稳的穿在他身上。
就等着那头发烘的差不多干了,柳鸷一半身子在灶房一半身子在门外,他今儿个一天可算是能大腚坐地儿的歇歇了,人要身子软了这脑子就得松了,他眼睛瞅过来又瞅过去,转了几回才瞅到那少了多半的柴火堆,心里古怪的有些不得劲儿了:“你要好了就上山给我打柴来烧。”
萧羊晕晕乎乎的听着了这话,撑起眼皮儿道:“我会嘞,我会打柴来给你烧嘞。”
“你要干的事儿多着嘞!”
萧羊忙碌的点着脑袋眼皮上上下下的晃:“多着嘞……我要干的事儿多着嘞……”
柳鸷要给他数出来:“种地你要干嘞,烧锅你要干嘞,拔鸡毛你也要干嘞……”
他还没数完就听着那靠着墙的在那儿嘀咕,他瞅过去人那眼皮已经盖上了就剩张嘴儿朝着屋顶说梦话:“我要干嘞……干……烧锅……干……”
那张嘴和那眼皮都歇上了,柳鸷起身凑近,这张困顿的脸终于在他烧了半堆柴火的灶房里红润了起来,不过这红润在带来血色的同时也带来了病气,这病气来的让柳鸷有些提心吊胆,他不得已提前计划了起来。
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直到站在那座山的最高峰,再从那最高峰往下看,那里有萧羊看过的最大的稻田,春耕,夏长,秋收,冬养,这片稻田在日月的照耀下发出了长长久久的灼热光辉,而这光辉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从那遥远的另一座山的方向正以不断地滚烫的热向他冲击了过来!他张开嘴正要叫喊着稻田,那不断地滚烫的热却突然使他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红肿刺痛的喉咙将他的惊唤碾拨成碎烂的鸣声,柳鸷瞅着他那骇人的眼嗓音疲惫又不耐:“快把这药喝了各睡各的去,白日里头还有一堆事儿要忙活……”
萧羊迷糊着伸着手去攀他端着的药,手还没伸多高那碗就到了手上。
“快几大口喝了!”
萧羊伸着脑袋往手上凑,嘴皮刚碰到碗沿就咕噜咕噜几大口喝了精光,柳鸷把光了的碗随手往灶台上一搁,抱起人就急冲冲地走到了柴房。
人一躺下,被子再往人身上一盖柳鸷没多瞅一眼的往外走,等他拾掇干净锅碗瓢盆后,那灶膛里的火还烧的旺,他做正经活一向都麻利大柴火被他抽出来丢到外面一瓢水下去全死烟了,锅里剩的那点草药水还在咕噜咕噜的冒泡,他又加了瓢水进去就啥都管不了了。
月牙子弯在倒豆一样的闪星中铺开冷锅冷灶的白,能打憨傻人的倒春寒扎的搭了层茅草的屋顶噗噗梭梭的颤嗓叫唤,老远处那老叫鸡原还站在高桩子上斗眼,这会儿被个筋斗风一打,哼哧哼哧的使着两只鸡蹬子都有鸡腚长的腿儿飞走回窝……
柳鸷半夜被尿胀醒了一次,他臭皮耷脸的拖拉双草鞋边解裤腰边往茅房晃悠,蹦跶在草垄子里咋咋呼呼没个眼力见儿的热刀辣子臭叫唤个没停……他咂摸着嘴闷声儿替周公呲了泡雄壮威武的尿……快走到卧房了又倒回来瞅了眼柴房,月牙子透过歪斜的窗户晒到了里头的一小片地儿,留了两团透亮的人影。
老叫鸡是多年前老村长用三只下蛋的黄花鸡婆从个过路的外村人手上换来的,这笔买卖刚叫人晓得时连偷个茅坑都能听着有人在弯沟子里哔赖这事儿,不过自这只喊价烧人的叫鸡轰隆一串震地炮的展露了它惊人的雄风后,就再没嘴子为那三只下蛋的黄花鸡婆喊冤叫命了。
它又在一个新日子里跳上了高高的桩子,冲着那终将升起日头的群山响亮的打出了新日子里的第一道鸣声。但柳鸷每每都能抢在它的前面儿先从床铺上坐起,然后再在这道鸣声听不见响后提脚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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