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场的入口比想象中要隐蔽一些,来回转了三次电梯才终于看到内部一角,昏暗灯光下隐约可以闻到一点血腥气。
傅乔南跟在苏兰身后皱了眉,又因脚下错落不齐的台阶险些失足摔下去,被前面的人抬手拦住。
像是提前预料到了一样,苏兰将人扶正后就当着领路人的面嗤道:“早说该将那台阶填了,贵地监察官连填地的钱都没了吗?还是故意设计成这样就想看人摔一跤,独特的爱好?”
领路的人笑了笑,却是连头也不回,只礼貌性赔罪,毫无诚意:“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您的意见我将在事后原封不动地传达给监察官,请见谅。”
像是威胁,傅乔南觉得对方的语气不甚友好,随即又因愈发浓郁的血腥气捂住了鼻子。
苏兰将身旁的傅乔南带到了身后,低声说一句“跟紧我”之后对领路的人说:“这是刚结束?”
“半个小时前才清场完毕。”领路的人带他们拐了个弯,在机械屏上操作一番之后透明电梯门开,他侧身让路,“监察官与贵地检察官一道离开的,最快也得夜间开场时才能回来。贵地检察官临行前交代了,若是有人来找便引到休息室修整一番,具体晚间再详谈。”
苏兰没有往前走,傅乔南就安静地待在对方身后,连脑袋也不探一下,即便他是有一点好奇的。
“休息室?”苏兰语气微沉,“这话他怎么不直接告诉我,还得交代你来传达,当真是他的意思?”
领路的人抿唇一笑,再度抬手示意二人往前,只说:“这点我不清楚,但他确实是这么和我交代的,客人若不信,可以现在确认一下,倘若检察官还没睡下的话。”
这点苏兰还是知道的,科德伦斗兽场每年都有固定的表演赛,大多在七天左右,一天一场,时间安排在夜间,从晚间七点到次日七点,中间不间断,客人来去自由。
傅乔南听了这话,虽不知斗兽场内部究竟是什么机制,时间安排如何,参与条件如何,却也在书中看到过有关科德伦斗兽场的相关描述。
科德伦斗兽场是克莱亚州州内用于贵族观赏取乐的场所,以惩戒罪犯为主,人与人之间可斗,人与兽之间亦可斗。除此之外每年有固定的表演赛,彼时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州内还是州外人都可进场免费观赏,但观赏名额有限,以满座为限制。
最靠近沙地场的为最高阶贵族,距离沙地场越远地位越低,斗兽场内最高权利者为监察官,监察官数量上限为五,地宫与斗兽场之间权力互不相通,但彼此制衡。
而最重要的是,科德伦斗兽场不受克莱亚州法律管控,只有亚院对其有一定制约作用,可亚院向来不过问小事。
这意味着,即便面前这个领路人是有意将他们往休息室引,而非陈舟然的意思,他们也没办法真的反抗什么。
就在傅乔南这么以为的时候,苏兰播了一个电话出去,大概是打给陈舟然的,他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因为苏兰过多回复,只静听片刻,回了一个“好”就挂断了电话。
二人进了电梯,在下行的电梯中与外面站着的领路人彻底错开视线,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很快又见光明。
傅乔南被这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又在跟着对方出电梯后缓过神来,他看见吊灯高悬,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与方才在路上的昏暗全然不同,好像在有意制造一个光与暗的极度反差。
苏兰说这里是休息室,每层只有两间,电梯门依照刚才那位的要求只开一面,对面是另一间休息室。
苏兰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熟门熟路只窝在沙发上身子向后仰。
傅乔南局促地站着,休息室的空间分明足够大,可他却有很强的被压迫感,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苏兰闭眼片刻又睁眼,见人还站着就喊他坐下休息会儿,如果坐着不舒服往里走还有床,傅乔南拒绝了,这么亮的情况,看起来灯还关不了,他实在睡不着。
傅乔南觉得休息室里长明,就是为了让客人的精神一直高度紧绷,与来时路上的昏暗血腥形成极度反差,压迫人的意志。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可陈舟然居然在这种地方待了半个月,兴许在他认识对方之前,对方就已经来过很多次这种地方了。
傅乔南心里有事情,只窝在沙发里玩手机,可说是玩手机,他却什么也没做,只开屏又熄屏,反复操作十遍后,他看见对面沙发上的苏兰睡着了。
看起来真的已经司空见惯。
傅乔南点开陈舟然的聊天页面想发消息,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发了一句:早。
早什么早,如果按苏兰和刚才那个人的对话来看,斗兽场在他们来之前刚结束一场表演赛,那陈舟然现在应该还在休息,对于他来说,现在是晚上才对。
傅乔南又关闭了手机,只环视一圈亮堂的休息室,百无聊赖等到了苏兰睡醒,一起吃饭,又看着苏兰打电话说一堆自己听不懂的话,又吃晚饭,最后跟着苏兰一起离开了休息室。
傅乔南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六点五十分,不知道待会儿出去能不能见到陈舟然。
他有些紧张。
出了休息室,有负责领他们去观赛区的人来迎接,和先前的不是同一个人,但看上去脾气都不是很好,且这个人腰间配了枪。
傅乔南还是照例跟在苏兰身后,两个人被蒙眼带到了观赛区。中间都走了什么路他们并不知道,只记得时间有些长,等解开眼罩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人潮中,往下望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竞技场。
周遭是明亮的灯台,人头攒动错落坐在观众席,他们站在观赛区的最高处,越往下位置越松散,最下方是空置无人的竞技场,而竞技场的正中央有一个门,门上挂着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
傅乔南听见领他们来的人开口说话:“二位未得监察官本人所发邀请函,按照惯例外州人观赛只能坐在最末十排,两位请在规定范围内入座。”
还没听见苏兰的回复,傅乔南环视一圈,周围几乎都坐满了人,嘈杂喧闹声不断,他发现除了此刻落脚的最后一排,根本没有其余连在一起的两个座位让他们坐。
苏兰说:“行,随便,有座就行。”
傅乔南回头看苏兰,他本以为对方会因为被怠慢而发脾气争论,结果并没有。
或许是刻板印象深入人心,他觉得应该是陈舟然提前和他说了什么,这才导致对方此刻这么安静,选择了息事宁人。
入座后,原先腰间配枪的那位只又看了一眼就走远了,此刻他们同在场的其他观众一样坐在席中,淹没在人潮与喧闹声中。
完蛋了,傅乔南如此想着,人太多了,且都是后脑勺对着自己,他一眼望过去基本没什么差别,他觉得哪怕此刻陈舟然就在人群中,他也找不到人。
大概是傅乔南探头探脑的样子实在过于滑稽,苏兰只咳了一声就说:“人还没来,不用找了。”
“嗯?”傅乔南茫然地看对方,“他什么时候会来呢?”
苏兰扬了扬下巴,视线看向远处:“看见靠近沙地场的最下面那两排没?”
傅乔南闻言看过去,靠近沙地场的坐席基本都是空的,他点头“嗯”了一声。
“那是克莱亚州贵族高官和外州贵客坐的地方。”苏兰语气平静,“换言之,被邀请来的陈舟然和费洛德待会儿就会坐在那两排中的其中一排,如果这半个月聊得好的话,就是第一排,如果不太好的话,就是第二排。但其实那两排究竟在哪儿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那两个地方没什么人,等他进来你一眼就能看见。”
傅乔南半信半疑,他不认为那两排的位置意义一样,这决定了陈舟然如今的处境。
苏兰又将头扬得高了些:“看见那块巨大的幕布了吗?”
傅乔南看向那块黑幕布。
“不是那儿,那是野兽出来的地方。”苏兰纠正。
傅乔南又顺着对方头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在那块黑色幕布的右手边还有一块白色幕布。只不过那块白色幕布此刻被人掀开悬挂在两处,与此同时有人站在机械门前,似乎正在一旁的机械屏上输入什么东西。
苏兰说:“那是待会儿他们出来的地方。等人坐下后应该就看不到正脸了,你如果想看脸的话,盯着那个地方就行。”
傅乔南看着白色幕布下缓缓打开的门,他有些紧张,周遭实在太喧闹了,有人入座时撞到了他的手肘,可他没有抬头看,也没有听到那人的道歉声。
五分钟后,傅乔南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他下意识攥紧了手往前俯身,又在苏兰的惊呼中被一把拦胸压了回来。
苏兰被对方吓了一跳:“至于凑那么近吗,我还以为你要摔下去了呢。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和那人争一下,直接坐第三排去得了,那儿看得最清楚,说不定还能直接坐他们身后呢。”
“可以吗?”傅乔南转头看他,面色十分认真,眼中仿佛泛着光,十分诚恳真挚。
苏兰:……
苏兰啧一声:“不行,你就看吧,做什么梦呢,真以为克莱亚州和弗莱特州一样?”
傅乔南本来也只是抱着侥幸心理随口一问,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也不失落,继续目不转睛地看向竞技场一侧的入口。
最开始出来的全都是他不认识的人,因此他也只是攥着自己的手指继续等待,直到门两侧的显示屏第十次输出一段乱序的代码,他才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似往常的西装革履,陈舟然穿的是与弗莱特州监察所类似的军区制服,胸前挂着徽章,在途经门边两侧显示屏的那刻显示屏刷新代码清零,与此同时徽章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道光。
很短暂,又一个人经过,是费洛德,同样的军区制服,显示屏再次刷新清零。接下来出现的每个人都是身着军区制服,但那些都是其他州区的机关人员,傅乔南只在书中见过那些制服样式。
距离隔得远,傅乔南只能看到一个大概,他觉得陈舟然此刻走路时的气场与以往全然不同,看起来十分有威慑力。
等走近些他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冷,沉着脸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凶,仿佛满脸写着生人勿近。可再仔细想想,在这种泛着血腥气的地方,在别人的主场,他总不可能还像在自己面前一样笑着温声细语。
胸前的徽章吊坠随着脚步微微摇晃,军靴绕过沙地,脚步声淹没在喧嚣中。
他看见陈舟然与费洛德并肩而行,例行搜身检查的时候他看见陈舟然抬起手,又在机器扫过手臂的那刻皱起眉头,看起来很不耐烦。
彼时有人凑上前去弯腰,不知说了什么之后又立马离场,可陈舟然面上的不适却未曾消散,反倒愈发严重起来。
傅乔南想知道陈舟然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耐烦,他从未见过对方这样,就连费洛德的脸色都比他好一点。
而在傅乔南不知道的地方,例行监测完的陈舟然与费洛德并肩往座席上走去。
“还劝我脾气好点,刚才拒绝来斗兽场的是你还是我?”费洛德在一旁揶揄,“我真不懂这破地方有什么好来的,每年都要来装样子,下次能不能别把我带上,我们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可以共患难的程度。”
陈舟然恶心场内的血腥气,自打进来之后整个人就没什么耐心,尤其白天没睡好,一觉醒来还看到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心情更不顺了。
陈舟然语气微沉:“蒙特先生不会让你进监察所的,你和莱安只有一个人能在那,你去了,他就得丢工作。”
话题又被对方绕到这上面来,费洛德有些不耐烦,瞥一眼脚下没清理干净的沾了血迹的沙土:“你哪边的?”
陈舟然军靴踩在还算干净的沙土上:“现实的。”
费洛德说:“装模作样,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才是蒙特的亲儿子。”
“高攀不起。”陈舟然冷言道。
费洛德轻嗤一声,没再说话,只跟着对方的脚步一起落座,紧接着听到竞技场上传来一声号角声,响彻整个斗兽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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