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宴散

当世子爷再上门来的时候,檀郎就知道要糟,果然说不了两句话,他殿下就有商有量的问他:“你看这怎么好呢?”

檀郎给他气得笑出声来:“不是有主意了么?没定下的事您也不会亲自来和我商量。您是主子,相思馆哪儿有我说话的份儿。”

话是这么说,世子爷哪好直言了当和他提出来他的新欢醋劲大,要空出园子给他挪位置,只好有劳各位搬出去。这话和别人说说就算了,毕竟这是檀郎,和园子里养的那些花儿们都是不一样的。

世子爷略一犹豫,檀郎没好气的把自己的宝贝丫鬟们都轰出去,瞪他:“我瞧出来了,您又打算纵着他?”叹一口气:“殿下,您前世也不知道是欠了他多少,才这样让他拿捏住。”

分明是个丧天良的负心人啊,怎么深情似海都空堆在柳二郎这一个人身上了呢?即使有再多的怒其不争,檀郎还是掩口不说,他劝不住念几声是一回事,可也不能骂的太过,那就是僭越了。

“我能怎么着?”世子爷苦笑:“才刚我过来,临出门的时候他还说是要一辈子留在相思馆,说得和真的似的。”差不多的话柳玉鸾先时也说过,世子爷没敢当真,还在心里闹了别扭,刻意的疏远。这一回他却忍不住的动心。大概是柳玉鸾这次是实打实的主动了一回,这有悖于往常的做派让他从里边看出点儿希望来。他闷了一会儿,可怜巴巴的看着檀郎:“可我真想信他。”

这是当真的想了,面子里子都撕下来丢到一边去,一心怜取眼前人,哪怕那是个雾里看花的假良人。

檀郎把憋到喉头的一口血咽回去,没辙,丧气的一摊手:“那您就去吧。”就无话可说了,两人再三再四抬头相看,还是无话可说。檀郎“啧”了一声,打破这尴尬:“既然拿了这个主意,那个婢女还查么?”

“用不着查了。”世子爷抬眼:“柳玉鸾亲自点了名,让她出去。”他的原话是世子爷总是没头没脑的吃飞醋也不是个办法,既然也要放出去一批仆役,不如趁机让她出去吧,看在她那张脸的份上给一些银子让她好好安顿,不要再为奴为婢,这就算仁至义尽了。

似乎这爱攀高枝的丫头心太大,前阵子总做那些出格的事,终于很不招他待见了。世子爷乐见其成,那是柳公子点名弄出去的,他姑且就顺他的意,人都出去了,来往送的东西柳玉鸾竟装了一匣子大大方方交给他。

洛花卿没有看,转手叫人拿去烧了。

世子爷爱一个人的时候,真是恨不得爱的推心置腹,虽他诚然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坦荡交再给柳玉鸾去糟蹋了,虽他诚然,也并不肯再那么深爱。

“就让她去吧,出去了最省事,哪怕不出去,留不留的,也都没什么。”他是不怕的,别说银朱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那边派来的丫头,就是真的信亲王亲自来,他也不怕。“当我那年二表兄声势最盛的时候也没能弄死我,何况他现在。”

这话说的自负,檀郎白眼以待:“你没瞧见?人家故技重施,挖好了陷阱,就等着您第二回往里跳呢。您这不是一只脚已经跨进去了么?”

世子爷挑眉:“他要是真敢来这么一手,我就敢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檀郎听后言尽于此,就不再劝。世子爷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事的小少年了,他辅佐一位主君在夺嫡中杀出一条血路问鼎天下,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朝局中进退自如,他与揭竿而起的暴民匪军们刀光剑影寸土必争,也和那些鱼死网破的贪官污吏们打过不见硝烟的硬仗。他如今无所畏惧,有的是底气和柳玉鸾见招拆招,他要柳玉鸾,也要赢。

檀郎惊觉,他也好,义亲王也罢,乃至府里的老王爷,龙座上的陛下,虎视眈眈的那位信亲王,他们只拿耽于情爱的小事来猜度他,似乎全都小看了这位殿下。

“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檀郎摊手:“眼前只剩下一桩事。你怎么安置那些心肝宝贝们呢?”

“人家送的那些,愿意回去的,哪儿来就哪儿去,不愿意的,没地方去的,好好安置就是了。再有绾儿他们几个自己家的,你多费些心,别的就没什么了。”说来说去,并没有落到檀郎身上。那些都是小事,真正紧要的是他怎么处置檀郎,这不光是手心里头一个的爱宠,更是他的心腹臂膀。柳公子心眼小容不下人,世子爷就得给他收拾残局。

其实也不是没地方去,除了自己的宅院,檀郎作为家臣,在王府世子的大院子还里有一个单独的小院落,比以一个男宠的身份住在相思馆别苑,远要体面得多。可世子爷有别的考量,他沉吟一忽儿,说:“正好有件事和你商量。”

是北疆的事,昨天他进宫去,就是因为北边遣来的第二批使臣到了,这件事果然着落在义亲王那儿,被他焦头烂额的晾着,碰了个软钉子,于是拖到如今洛花卿回京他才终于腾出手来:“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我就不往身上揽了,但我倒是可以借个人给他。横竖你要搬家,去鸦青府上小住一阵子你觉着怎么样?”

此话一出,室内陡然冷寂,冷在檀郎心头。

他不愿意这样去猜测他的殿下,可又不得不相信,洛花卿真就是这么薄情个人:“殿下要以我为质?”

“可不是么。”世子爷那笑靥亦是透凉的:“鸦青信不过玉哥儿,总担心我压不住他要生出事来,这一刻还没翻脸,下一刻就难说,我把你抵在他那儿,他总能安安心。”另一层意思是他这样大张旗鼓的捧了柳玉鸾,再不留些把柄在人手里,义亲王殿下恐怕就要疑心他生出贰心——他在柳公子那儿定力低得可怜,这是有前科在的。

眼下是多事之秋,他和鸦青两个这些无谓的争端,能少一点就少一点儿,天将降此大任,檀郎实在是不二人选。世子爷推出檀郎去,鸦青就知道,这是把麾下半个命脉交到他手上了,诚意十足。另有檀郎一身才华,确实是合适那份差,有这么个宝贝,不拿出去现一现,光留在相思馆里钻研争奇斗艳算怎么回事。说起来正事,他就再没像起先一样迟疑委婉,这话比搬出相思馆那些更尖锐,多亏他已然开了口,正好直来直去:“你去了也不用怕,他不能拿你怎么着,再不济你还可以回王府,鸦青敢不放,我将将好有道理打上门去抢人。我想砸他的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主子,体贴一个柳玉鸾尚且体贴得丢三落四,檀郎被他支应惯了,他没觉出来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妥。

檀郎讥诮:“义亲王爷怕您被勾引的起了贰心,您倒是不怕我被勾引的倒了戈,把您给卖了。”毕竟那是义亲王,除了杀性有些重,他比‘完人’这两个字,也不差什么了。

世子爷一怔,还能有这么回事?他打量几眼檀郎,似乎真在琢磨他这位心腹被人勾走的可能性有几分。想过以后,觉着不太能,又不是真的是个男宠,一门心思只攀缘高处。名士死节,这可是他父王千挑万选来的门客。总不能世上像柳公子那样的白眼狼都让他碰上,他无所谓一笑:“我信得过你。”

这一句一缕和风似的,霎时熨帖在发冷的心口,檀郎那点儿不悦,都被融化,一言就揭过去。

他连着半副身家性命,都轻描淡写压在这句话上了。赌的是檀郎的义。

另外的一半,他赌了柳玉鸾的情。那一注压得小心翼翼瞻前顾后,丝毫没有这样的坦荡豪气。大约是他相信柳玉鸾,是凭的他一腔渴望,相信檀郎,却是凭的檀郎这个人。

从檀郎那儿出来时,洛花卿回头看看他在窗下目送的神情,不免唏嘘。倘若他不爱这个柳公子,而是爱的檀郎,那该有多好呢?那将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又笑。哪有那么多如果,这世上多的是人生不如意罢了。

众人搬出去的事,尽管有世子爷亲自吩咐下去尽快,可还是浩浩荡荡的分了好几批,一直拖延到几天后。

头两天还有檀郎主事,后来檀郎也不得闲了,他要安置绾儿几个,还要预备随同义亲王去接洽北疆来使的事宜。他也要搬出去,这倒不用他自己操心,都是世子爷一手办的。他往鸦青那儿跑的格外的勤,连一件镇纸、一支笔都要亲自挑过,直到这天诸事停当,他亲自陪着檀郎冒着风雪回城去了。

近身伺候的小厮不太明白,偷偷的和一个小丫鬟说:“殿下既然那么上心,怎么还舍得送去义亲王那儿?”其实底下他们这些人也觉得有些不敢信,新来乍到这位玉公子究竟是怎样精深的媚人功夫,才不到一年就连檀郎都赶出去了。

这话丫鬟答不上来,她只知道从今往后他们公子就是独一份的盛宠,连带着这些服侍的,只怕都要鸡犬升天。那岂不好?要她说,都送出去了,干嘛还前后招呼。她悄悄看一眼倚门站着的人影,觉得不平。白白累他们公子每日盼望,世子爷都没工夫来了。

他们背后的动静,柳玉鸾其实听到了,他在心里暗笑。这些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得到,洛花卿送檀郎去义亲王府,是在为他铺一条青云之路,他事必躬亲的为他忙活,是在造势,免得义亲王府也有不长眼的仆人们给檀郎难堪。他就是要让那些人知道,檀郎不是让新宠排挤出去随手塞给好友的什么玩物,这是义亲王殿下诚心相邀,他再郑重其事派过来替兄弟帮手的一位国士。

久在宅院里的丫鬟小厮们,眼界到底不够,他们只看到檀郎也是在园子里,却从来没有想过,哪里会有那么干练能为的一个侍宠,又哪里有把内外要务都交给一个男宠打理的国之重臣。

他今天心情还算不错,垂眸去看了那个小丫鬟,手指在唇边雍然的压了压:“嘘——”

吓人一跳。丫鬟慌张的看向身边那个小厮,稳不住神。怎么她还没开口呢,她家公子就像背后长了眼睛往她心里看似的,什么都知道了。好在柳玉鸾只是不许她开口,即刻又转回去,她咽了咽唾沫,赶紧低下头。

比起其他一些公子们,他们这位主子算性子不错的了,虽然要精细伺候着,可他为人沉稳安静,不会拿仆人们作践,底下人总不至于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然而这一天,小丫鬟突然从他一回眸里感受到迫人的气息,像是沉睡了许久,林间盘在树根的青苔里打盹儿的一匹狼一时醒来,披着树荫里漏下的金色光晕懒洋洋的掀掀眼皮,点到即止的龇了龇尖锐的獠牙,又即刻趴回去,睡成无害的一只毛团。

他敏锐、虚幻、危险而诱人。

他倚在门边,噙笑而立,神色是不曾让人见过的莫测。良久他迅速抬眼,看向门口,顺着踏雪的脚步声停在院门口,目光和前来作别的访者不期而遇。

“稀客。”他袖手敛容,侧过脸:“都下去,我同客人说话。”

来的是胭脂,这是让人万万想不到的一个客人,他一改先前委屈求全的小心,拱手作礼时连袖底都透出一些安闲来。纵使柳玉鸾就在门口见他,连请进去喝口茶的意思也没有,他照样自在,揽鬓颔首:“托公子的福,我这就要出去了,特来辞行。”

柳玉鸾原本只打算点点头,听他这样说,不免多看一眼:“我还以为又是一个绾儿,原来不是。”

绾儿前头那一场园子里早传遍了。

胭脂莞尔:“公子风趣。”他也听过昨天绾儿临走前来这儿又大闹一场的事。“殿下待人实在没可挑的,他舍不得,也情有可原。”说起这个,胭脂眼里竟有点怅惘,他抿唇:“可惜他不是你。”绾儿不是,他也不是,他们都一样。他多少有些不甘心,看着这位还未及正面交锋就让他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有些踟蹰。

柳玉鸾则依然袖手:“就此别过,恕不远送。”

说别过就别过,胭脂至少比绾儿看得清,所以最终一揖而别,走的十分洒脱。柳玉鸾还是在原地,一直看着他走出门,才又重新收回目光,这次是看向客人带来却没带走的婢女。他站在这儿,等的就是她。

银朱从进门起就不声响的站在胭脂身后,收敛得像根本没这么个人似的。直到胭脂出去,四下无人,只剩下她和柳玉鸾两个,她这才抬起头,凌厉的逼视他,用极低的声音怒斥:“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如你所见,争宠。”他一笑起来,模样是比眼前的女孩子也不差的精致生动。

银朱还从没见他这么笑过,或者说,她见到他时,从来都是索然寡欢的模样。她颇有些意外。意外也没凝固多久,她又醒过神,继续她愤怒的兴师问罪:“柳玉鸾,你还记不记得王爷派你到礼亲王世子身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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