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月一直都是一个很有忧郁气质的女孩，她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冷漠和神秘。

这无疑是勾人的。但直到认识两年之后，叶望才知道陈四月身上的忧郁气质其实源于家庭。

她和父亲的关系不好，叶望是知道的。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或许是陈四月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

那年他们两个都是大三，刚刚确立关系。其实在此之前他追人已经追了很长一段的时间，终于有了回应，他像愣头青一样，对这段感情有着无限的热望。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段恋情并不可以像带给他快乐一样带给陈四月快乐。

她常常莫名其妙的发呆，无缘无故的哭泣，甚至经常性的旷课。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他甚至以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一直到后来在导员那里叶望才知道陈四月已经在学校的心理疏导室做了一年多的心理疏导，本来是有起色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却越来越严重。

他在她的舍友那里知道，她整夜整夜的失眠，疯狂的破坏东西伤害自己，她厌学，甚至厌恶和人交流。

得知这一切的叶望心情很复杂，他愤怒，因为这一切他毫不知情，明明他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明明两个人每天晚上都会聊天，但是她从来没有提及。

他质问她，可是她表现的很平静也很正常，甚至微笑着安慰他说：“只是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而已，我能调整过来。”

叶望是不信的，可是她表现的太正常了。

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也积极的和别人交流，开始主动的做事情。

她的舍友也说她不再失眠，情绪也不再失控，叶望是真的相信她已经没关系了的。

直到三个月后他看到了陈忠。

那是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面目和善，他是来给陈四月送东西的，两个人站在校门外，当时他和人出去买东西，一眼看到陈四月，正想叫她，就看到了她对面的陈忠。

两个人正在说些什么，他脚步一时停住，过了大概一两分钟，两人的情绪都显得有些激动，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原本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高高举起的手掌重重的落在陈四月的脸上。

叶望没见过那个样子的陈四月，空洞寒冷，她稚嫩的眼中冻结着寒冰。

他冲过去挡在陈四月的面前，那一刻胸腔爆发的戾气挡都挡不住。

是陈四月拽了拽他的袖子：“叶望，我们走吧。”

声音细如蚊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从不会这样说话，叶望只觉得心疼。

他送她回宿舍，在她宿舍楼下守着，看到她在走进宿舍后不久又走出来。

她在学校漫无目的的行走，直到走到鲜有人知的角落之后才停下。她在一棵树旁坐下，一动不动的开始发呆，叶望无从得知她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几分钟后她埋首在双膝之间，发出似笑似哭的声音。叶望控制不住的走过去抱抱她，然后他就看到了她被自己抠的血肉模糊的掌心。

那一刻叶望忽然明白了，陈四月还是那个痛苦的陈四月，只是她的痛苦更加的隐秘。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尽管叶望不想承认，但是他想大概是别人对于她痛苦的过度关注让她不适吧，而他刚好也在别人的范畴中。

陈四月的状态太差了，已经不是学校的心理疏导室可以解决的了，叶望陪她去了医院。

也是那之后，叶望才知道陈四月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家庭中。

最开始的时候，所有的一切还是好好的，尽管陈忠算不上是一个好的父亲，但是除了**暴躁，常常会有一些小摩擦，倒也没什么大的问题，毕竟谁家不会有点磕磕绊绊的呢？

但是事情从陈四月的二舅生意失败开始就变了，因为还不起欠他家的九万块钱，陈忠对陈四月的二舅没什么好脸色，穆韶华变得左右为难。后来陈忠要和人合伙搞车队，到处凑钱，自然又想到了二舅的那九万块钱，但是陈四月的二舅根本就没钱。隔阂就这样越来越深。

但是这仅仅只是开始，后来陈忠被骗，一下子欠了三百多万，从此陈忠的天塌了，他也彻底的不一样了。

他和身边的所有人都过不去，陈四月成为了首当其冲的一个。

似乎不管陈四月做什么在他的眼中都是错的，是不对的。陈四月不敢给陈忠打电话，因为她知道只要是打过去就会被骂，但是她也不能不接陈忠的电话，甚至是稍微接的稍微慢了一点也不可以，即便是因为她的那部手机已经卡的打不开什么软件。甚至陈忠觉得陈四月为什么要出风头去当这个班长呢，有什么用，还不是陈四月虚荣，即便她因为做班长这件事情受了数不清的委屈。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可是陈四月的压力不仅限于陈忠。

还来自她身边所有的家人，穆韶华进退两难，把陈四月当成自己的贴心小棉袄，所有的负能量都向她一吐为快。

家里祖父祖母心疼儿子，觉得供养陈四月上了大学她应该有所回报。

而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敢在陈忠面前说，只是常常在她面前念叨“四月，你得劝着点你爸，别让她和你妈生气。”

她似乎成了个回收站，所有的东西都聚集到她这里，她只能接受无法拒绝，也没有办法向别人倾吐，人就是这样被逼疯的。

陈四月也是这样崩溃的。

叶望的生活环境让他没办法想象会有人被三百万逼成这个样子。

在他的心里陈四月更不该是其中的一员，他曾经想过的，他完全有能力帮助陈四月的家庭解决那些负债。

但是陈四月不同意，她是一个自尊心那样高的女孩，或者他可以瞒着她去做，但是像陈四月这样聪明的女孩，他真的能够瞒住她吗？

叶望从回忆中回神，余光看到陈四月侧身注视着窗外的景色，抬起手在眼角抹了一下。

陈四月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但叶望见过的她所有眼泪全部都是因为陈忠这个父亲。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乖女孩。”

听到他的话，陈四月身体颤动，她声音有些沙哑：“真的爱一个人，会说出我会杀了你这种话吗？”

陈四月没有听到叶望的回答，她也没有再开口。

直到遇到红灯，车子停下，叶望忽然解开安全带倾身抱住她，他动作轻柔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四月，如果你真的觉得很难过，那你可以尝试不把他当做你的爸爸，不对他有那么多的期待，你会快乐很多。”

我会杀了你的！

陈四月已经忘记了陈忠到底是因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这句话带给她的冲击如此巨大，以至于她早就不记得是因何而起的争执，她只记得这是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女儿说过的话。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狠毒了。

爷爷寿辰那天，除开陈七月要上课，陈四月、陈忠和穆韶华一大早就动身回了老家。

阳城距离陈四月的老家陈家村也就四十分钟的车程。

到家的时候刚刚八点多点，家里客人都没来，陈四月和穆韶华开始张罗饭菜。

陈四月的爷爷是兄弟四人，爷爷排行老大，说是客人，来的也就是爷爷这一帮兄弟和陈四月的叔叔伯伯姑姑还有同辈的兄弟姐妹。

算不上特别多的人，但是也不少。光是做菜也要用上一上午的光景。

到了十一点左右，人陆陆续续的都来了。

除了四爷爷一家现在不在老家这边，十一点四十之前二爷爷家的大伯和堂哥，三爷爷家的两位叔叔以及两个堂弟和一个堂妹，再加上两位姑姑一家人都来齐了。

大姑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要比陈四月大，女儿司雅要比陈四月大九岁，今年三十七岁，有个七岁的女儿，儿子司齐大陈四月四岁，有对三岁的龙凤胎。

二姑家只有一位比陈四月大两岁的哥哥朱天，早就成家立业，儿子已经有九岁了。

人多了就难免会热闹起来。

家里的男人们凑成一团，女人们凑成一堆。

陈四月和司雅的关系一直很好，不过司雅工作不在老家，他们难得的见一面，两个人就难免会有说不完的话。

司雅比陈四月大九岁，小的时候在陈家庄长大，那个时候穆韶华有段时间很忙也没时间管她，一直都是司雅看着她，等到她六七岁之后，司雅才离开她家，那时候陈四月也是记事的，所以在她心里司雅和亲姐姐是没什么区别的。

司雅是知道陈四月不想结婚的事情的，她拍着陈四月的肩膀：“你真不打算结？”

“我要想结婚还能拖到现在。”

司雅扶着她的肩膀：“我可和你说，你大姑可是要打算给你介绍男人的，这次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你看咱们这一辈，除了那几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小姑娘，二十岁朝上的也就你一个人单着，前儿几天老头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念叨你这事儿，让我劝劝你，你今天这一关可是不好过。”

陈四月叹了一口气，其实会面临着样的情况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毕竟在老家的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们看来二十七八岁确实不小了，而且他们也都觉得女孩就该嫁个人生个孩子才算得上功德圆满，能够让她这么拖到二十七八岁也是让她很意外了。

听她叹气，司雅忍不住道：“老头现在年纪大了，其实结不结婚的一点也不重要，老头就是觉得你一姑娘没个依靠。”

陈四月何尝不知道爷爷在想什么，其实当初她毕业回来的时候刚二十多岁，家里人就忙着给她相亲，她不想去，也不想结婚，就和家里又闹又吵，那个时候，爷爷的身体还算硬朗，只不过现在也过去很多年了，爷爷的身子骨到底不比之前，如果是他非要坚持让她去见见和人聊聊，她还真的是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也不过就是见一面，聊一聊，要是真的能安老头的心，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左右我不会结婚。”陈四月笑了笑说到。

她这边和司雅正聊着天，就看到大姑走过来参与到他们的聊天中来。

有了司雅的提醒，大姑的来意一目了然。

她站到陈四月的身边，还是照例询问：“四月啊，最近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最近阳城有个文化节，我们学校有表演，大姑到时候可以过来玩。”

大姑：“那是挺好的，你看你现在事业也算是稳定下来了，有没有喜欢的人？”

被大姑这么一问，陈四月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回神，她摇头：“没有。”

“既然是这个样子，我有个朋友的儿子，看了你的照片很喜欢你啊，四月你要不要见一见。”

她话说完，陈四月刚想接话，就又被她噎了回去，她拿出手机：“我和你说四月，这家的小伙子，长的可是一个标致，今年二十八，和你一般大，刚从外边回来，听说之前可是在大公司工作，一年能挣不少钱，现在好像是打算在我们阳城安家落户的。”

大姑把人的照片递到陈四月的面前，确实这照片里的人长的是很不错，至少要比以前陈四月见到的那些人模样都要好看，甚至是称得上帅气，不过陈四月并没有马上回复她。

她是打算见一见这个男人，不过也只是这一个而已，她没那个闲工夫应对那么多人，最好是这个可以帮她暂时应对着家里的催婚。

再退一步说，她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脾气秉性是怎么样的，万一有点意外，到时候都看她这么好说话，一个两个上赶着给她介绍对象，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她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别人自然是不清楚，大姑只当她是不想去，也不一直劝她。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就又听大姑提起这件事情。

爷爷已经开始有点耳背，他只是看着一群人说的热火朝天，就在那扯着嗓子开始问：“你们在说什么？”

他问了，自然就有人回应：“在给四月介绍对象！”

那人扯着嗓子喊，爷爷恍然大悟。大姑翻出手机把人的照片往爷爷面前送。

爷爷接过来，眯着一双老花眼勉勉强强的看清人长的什么样子然后点头：“这小伙不错，配得上我们四月。”

陈四月看着大姑和爷爷这一番配合哭笑不得，如果没有吃饭之前司雅的话她可能还真就信了这件事情爷爷一点也不知情。

她拿出一副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爷爷，今天明明是给你过寿，怎么说来说去又扯到我身上了，这可不行，今天你是主角。”

老陈家的人看重这个，她这话说出来，哪怕爷爷和大姑有点当着所有人的面逼她去见一见人的想法，在场的其他人也是坚决不允许喧宾夺主的事情的出现的。

也因此，爷爷和大姑也算是偃旗息鼓。

不过，事情怎么可能就算了呢？

酒足饭饱之后，真正的好戏才算上场。

第一个上场劝她的是朱天妻子，然后是司齐的妻子，再然后是司雅，然后是各位婶婶，之后是大姑二姑，接着是穆韶华，最后是爷爷。

陈四月说的口干舌燥，看着爷爷在穆韶华出去之后不久走进来，她默默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到爷爷跟前，然后自己端起来另一杯小口小口的喝着。

她等着爷爷一股脑的把想说的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点头同意，这样一场大型逼婚的闹剧才就此结束。

所以四月的情绪甚至和精神一直以来都不大好，尽管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挺正常。

毕竟大二大三崩溃过，崩溃的原因还是家里人，现在正常只是因为她接受了治疗，懂得了控制自己，另外比较重要的是，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不再在意，唯一影响她的也就是那个小家了，所以稍微好了点。但毕竟这些全靠她自己，没人帮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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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