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玩意搞的鬼。”黎帕那治好了马惊,又蹲下来,双手在滚烫地沙子里使劲刨啊刨,通常来说马的情感取决于它周围的环境和人类的情感。有时马会被惊吓或者去吓人是因为对周边的改变或者是莫名其妙脑子发热,再或者是因为遭遇到不熟悉的物体;果然……
汉使们好奇地围上来伸长脖子只见楼兰姑娘刨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四脚蛇,全身长满刺就像披上了坚固的盔甲。黑溜溜的眼珠子四处转动,扁嘴里面一颗颗牙齿整齐地排列,上粗下细的尾巴犹如一条长鞭使劲甩动。
“看见没有,就是它!”黎帕那举着蜥蜴兴奋地叫喊着,猛然发现周围气氛有些异常,这些风尘仆仆的汉家男人看她的目光好怪,意味不明。 “你们,一个个都用什么眼神看我?”
韩不害身子向前倾靠,手肘抵着马脖子上做休息状,盯住她质问: “你怎么会知道细君公主的事。” 黎帕那笑了笑说:“第一个嫁到西域的汉女,两任乌孙昆莫猎骄靡、军须靡的右夫人刘细君,西域有谁不知道?”
韩不害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他要求楼兰姑娘从实招来: “到底是谁告诉你细君公主是不是天子之女?!”
和亲也得追溯至汉初开国时期,历经秦末农民战争和数年楚汉相争,中原社会经济受到惨重破坏,人民嗷嗷待哺国库空虚而此时北方匈奴军事力量却日益强大不断发兵南下汉境抢掠骚扰。白登之围时高祖被围困长达七天七夜,多亏陈平施计欲献美人给匈奴单于,阏氏怕汉美女与之争宠遂劝冒顿单于撤兵。
白登之围虽得以解脱,但是强大的匈奴与虚弱的西汉力量鲜明的对比使高祖的威胁感并未减轻多少。这种情况下娄敬鉴于美人计的效用便向高祖提出与匈奴和亲的主张。
娄敬解释说:“冒顿单于只要活着则即为汉女婿;冒顿死则由外孙为单于。还没听说过外孙敢于外公分庭抗礼者。”高祖听从娄敬的建议派娄敬为使者与匈奴缔结和亲并每年送给匈奴许多絮、缯、酒、米和食物等等这就是西汉与匈奴的第一次和亲,娄敬也因此被刘邦赐姓刘。
后来的惠帝、文帝、景帝继续执行这一政策先后向匈奴单于冒顿、老上、军臣遣送公主并奉送大批财物。当然,皇帝不会舍得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到番外而是经常选出涉嫌谋反的宗亲女或者皇室远亲和其他人家的女儿作为公主替身嫁到番外。
黎帕那把蜥蜴放生,从容拍去手上的沙土,只说自己知道的传闻: “原本匈奴人不知道什么真假皇女, 只要是女人就行了。”
“全靠那个投降匈奴的叫做中行说的阉人揭穿说汉朝皇帝从来舍不得嫁亲生女儿。所以我猜测乌孙右夫人刘细君是真皇女的可能性不大。怎么,我猜对了?她果然是假的?”“ 连匈奴人都知道汉朝皇帝以假乱真,西域人知道也不奇怪喽。”
韩不害气得咬牙切齿:“中行说?原来是那个杀千刀的该死的老东西!!”
黎帕那摸摸银光闪闪的马嚼子,碧眸里闪过丝丝不易觉察的光芒:“舍不得亲生女儿远嫁是人之常情嘛,可以理解。放心,西域人不会说闲话的。其他国家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尊贵的楼兰国王也和你们汉人一样,”她心里说“抠门、奸诈”嘴里说得却是:“舍不得远嫁自己女儿……”
韩不害对楼兰王 舍不舍得嫁女儿没兴趣,冷冷地说:“细君公主和亲乌孙是为汉朝的江山基业考虑。天子希望联合乌孙遏制匈奴。” 汉使队伍继续沿着高低起伏的沙丘往前行进,韩不害又问:“ 你觉得我们的细君公主怎么样?”
黎帕那说:“听闻乌孙人称呼细君公主为柯木孜公主意为马奶公主,形容她肤色白净花容月貌。猎骄靡封她为右夫人还特地为她修建了一座汉式宫殿。”
韩不害点头,示意楼兰姑娘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当年匈奴得知乌孙与汉朝联姻以后亦遣派一名 居次与猎骄靡成婚,猎骄靡立她为左夫人,因为有很多匈奴人在乌孙做官,乌孙比较亲近匈奴,匈奴以左为大嘛所以左夫人地位在右夫人之上。”“汉女没有匈奴居次那么容易适应塞外的生活。匈奴居次挽弓射雕驰骋草原,她却只知道呆在帐篷里弹琵琶,呵呵。难怪皮肤养得那么白,我看她八成是一年到头都没见过几次太阳。”
汉使们听到楼兰姑娘这番阴阳怪气的话,肺都气炸了,再次发起激烈声讨:“你是有意故贬低我们公主,抬高匈奴女人对吧?”
“匈奴女人除了 懂得挽弓射雕还懂什么?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岂能和我们公主相提并论?!”
黎帕那面纱下的脸布满乌云,双眸闪过慑人的凶光,声音变得冷咧如同千年寒冰:“我不抬高谁也不贬低谁。汉人和匈奴人都是异姓外族。”说到这里,她瞪着韩不害道:“明明是你先问我对细君公主的看法么!我实话实说罢了。”
“喂,搞清楚,明明是你先把话题引到公主身上岂能怪我!”韩不害训斥说:“我知道你绕这么多弯子想表达的意思,嘲笑我汉家女子娇贵柔弱经不起风吹雨打赞扬匈奴女子彪悍英武吗?” “楼兰人和匈奴人果然是狼狈为奸!”
什么彪悍威武,匈奴婆娘一年不洗一次澡满身羊骚臭味的肮脏之物!只有我崇尚洁净的粟特人才算得上是真正彪悍威武的勇士!什么狼狈为奸,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羞辱楼兰人?韩不害的羞辱令黎帕那甚是愠怒,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越抓越紧几乎将绳索掐断,真有一种抛弃他们的冲动但为了长远的复仇大计。她还是咬着嘴唇选择忍辱负重,继续听韩不害嘲讽说:“听闻楼兰王 也娶了一个匈奴女人对吧?四年前被从票侯俘获,是他咎由自取,你回去告诉他,给匈奴人当狗绝对没好下场。从票侯没砍下他的首级,已经算他走了八辈子的好运。”
黎帕那“哼”一声,心想我和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有啥门子关系?! 他死活与我无关!她此刻惦记的是汉家天子为大宛王毋寡准备的那匹鎏金马,心里暗暗盘算着找个空闲欣赏汉家工匠的打造技术是否 如传说中那么上乘。对,带他们走出白龙堆找片绿洲让他们歇歇脚等落日之后再行事。
夕阳渐渐收起了它的微笑,暮霭轻轻地飘落下来,热,依然是极度的热!走在柔软的沙粒上四周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金黄色,一个个沙丘温柔地起伏连绵着,头顶上的夕阳如同一个精力充沛的小孩子般卯着劲散发着自己剩余的热量。
汉朝使团宿营的这片绿洲不大但十分幽静嬝嬝娜娜低低垂拂的正是具有顽强生命力红柳,蓊蓊郁郁。似乎两声清脆婉转的鸟鸣,清风拂来发出“沙沙”的响声,空气也显得潮潮润润。很快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沉了下去,绿洲瞬间变得黑暗,袭来的夜风带着浓重的寒意。
躲在树后等待多时的黎帕那小心翼翼探出头,望着不远处一个又一个表面涂满桐油或油脂的布幔扎成的营帐,侧耳仔细聆听轻微的鼾声,确定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便闪身溜过去寻找大箱子。找到以后她试图把箱子打开,可箱子太沉,她只好拔出腰间的蛇形佩刀费出吃奶的劲终于将撬开一条缝,金光闪过,装在里面的一匹膘肥身健,体形匀称根据想象制作的鎏金骏马映入眼帘:脑袋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射着两道精神的目光,一对小三角形的耳朵高高地耸立在脑门上仿佛随时聆听四周动静,前面一只蹄子凌空而起另一只微微弯曲,后面两只则似乎用力使身体往前飞奔。鎏金马长长的脖子上方一排整整齐齐的棕毛使它显得更加威武,肥壮的身子后面拖着一束栩栩如生的尾巴。
原来汉家工艺如此精琢! 楼兰姑娘完全被吸引住了,活了十三年算是开了眼界,索性用蛇形弯刀卡住缝隙,趴在大箱子边反复观赏边啧啧称奇几乎忘记了离开。
“怎样。”冷不丁背后传来少年得意洋洋的声音:“我们汉家的手艺不错吧?” “嗯。”黎帕那发起一声长叹,遗憾地说:“好看是好看。可惜……”少年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黎帕那把手伸进箱子里摸了摸金马质感冰冷而光滑,仿佛某种冷血动物般偎依进手心,“你们的礼品虽然丰厚,可是大宛王也不差钱啊。”“何况大宛和汉朝距离那么远。”黎帕那从随身羊 皮包里拿出地图展开让他看:“知道去大宛要多远吗? 得经过三个国家——龟兹,姑墨和疏勒,大宛国土接近乌孙,康居和大月氏三国与匈奴很近。”
“听闻大宛王毋寡和匈奴人的来往 也很密切。我事先提醒你啊,别把问题看得太乐观太简单。”
少年惊诧道:“你是说大宛国王毋寡和匈奴人勾结,未必会卖宝马?” 黎帕那用力将蛇形佩刀抽出来,“啪”失去支撑的箱子便重重地合上,“等着看吧。”
“你的刀好奇怪,让我看看。”少年从未见过外形像蛇的刀,柄上有一双栩栩如生的翅膀。黎帕那说这把刀是数百年前波斯国勇士用来杀死敌对部落所用,由一千条毒蛇的毒液浇铸而成据说当时打造这把刀的工匠三个月内全被毒死了。
这把刀有剧毒?少年吓得差点扔到地上,黎帕那从他手里抢过刀。笑得特别诡异:“这把刀出世后就被使用在战场上被刺伤的人没有一个能医好,三日之内一定会死,手持这把刀出现在战场上的武士会被敌人称做死神。”
少年结巴道:“你为何会有……”
“这是我家巴赛木老爷收藏的宝刀之一。”黎帕那将刀插回刀鞘,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偷来的。”本来嘛,出门在外就不能没有防身的武器。任何伤害我的人,我会让他下炼狱也不得安生!
天下之友无数但以投缘为佳。少年觉得这个金发碧眼的楼兰姑娘很有趣,年纪轻轻,马事战事时事说得头头是道可谓知识渊博,“你叫什么名字?”
黎帕那自报名字:“我叫黎帕那。你呢。”
少年笑说:“我叫张宴萧。舅舅在宫里当差,是中车令。这次奉大汉天子之命出使大宛。顺便把我也带来了,就当作见见世面。”
黎帕那打量着他, 眉眼极美而且很东方,就是传说中那种斜飞入鬓的眉,水墨画般风流的眼,从眼角到眼尾,线条无比清新流畅,好像工笔白描的墨线,柔韧婉转。黑白分明的眼仁毫无杂色,他眼睛虽大却全无水光潋滟的感觉,倒是乌黑得不同寻常简单直要把人吸进去。睫毛很长却并不弯卷,直直的,垂下眼睛时就像落下了漂亮的黑凤翎。
“噢,牛气哄哄的那个人。”黎帕那想到了韩不害,嗤之以鼻: “ 只懂得往脸上贴金,还听不进几句老实话,你们汉人都是这副鬼样子难怪在西域不受待见。”
张宴萧争辩说:“我们汉族是有血性的民族,容不得他人诋毁!”
“诋毁?”黎帕那瞪大眼睛正要严厉驳斥,张宴萧摆摆手:“算了。这个问题反正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留着以后慢慢再探讨。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我特意给你单独留了一个帐篷。先歇息吧。”
夜深人静。除了风吹沙石树枝的沙沙声似乎所有的生灵都已经睡了周围一切显得那么安谧。月光如水流出一地幽凉;星光在微风拂动的花丛间,忽明忽灭,好似含羞的眼睛; 稀疏的花叶投在母亲的脸上,身上,一幅不曾褪色的图啊!
“母亲。我要摘星星。”小女孩胖胖的小手指着天空向母亲撒娇。
“傻瓜。”薇娅轻轻地拍着睡在膝盖上的小女孩笑吟吟道:“星星是仙女的眼泪凝结成,一摘就碎了。”
帐篷里睡熟的黎帕那面容很恬静,双目紧闭着,长长睫毛微微上扬,她梦见母亲的怀里似乎有许多星光,一 眨一眨地在闪烁呢!梦的画面到这里突然变了,黎帕那看见一个陌生金发女人望着 自己撕心裂肺地哭泣,长长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泪珠仿佛留恋那洁白的肌肤迟迟不肯落下……她是谁呀?不认识。真是奇怪的梦。~与此同时~这里是什么地方?黑森森的树林,荒寂的草丛仿若生出无数诡秘暗影,远远望去,如同幽森的亡灵火焰生生不息。
楼兰王陀阇迦向前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劲蓦地转过身,眼皮子底下跃起一个女鬼,整张脸完全扭曲得变了形像崎岖的山脉,两个深深的眼窝各自有一道殷红血痕突突流下来, 冲着陀阇迦撕心裂肺地嚎啕,牙齿异常尖利,上下摩擦发出“咯咯咯”。“斯忒妲?”
女鬼异常愤怒,歇斯底里地嚎叫着扑上去伸出毫无血色的手狠狠掐住陀阇迦的脖子,他感到一阵冰凉的寒意袭遍全身而且无法呼吸,几乎要窒息过去,女鬼则越掐越紧,尖利地吼道:“老不死的,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陀阇迦大叫一声,赫然惊醒,香炉里赤红的黄金火焰在嬉戏,升起乳白色云雾似的蒸气变成灰蓝色的霜附在六瓣相连弧线雕花图案的隔梁天花板上水晶玉璧制成的烛台光影朦胧。六尺宽的胡杨木阔床边悬着的幔帐上遍绣各种色彩鲜艳形象生动活泼的飞禽走兽以及眼花缭乱的图形。偶尔大风掠过烛影忽明忽灭,香炉内氤氲着青烟随着风声慢慢流动宛若坠入云山幻海似天上仙境。这里不是本王的寝宫么?
清晨初升的缕缕阳光从华美清秀的胡杨木枝叶缝隙间透过,在眼前拉出道道金线。张宴萧伸了个懒腰钻出帐篷,看见楼兰姑娘蹲在小湖边捧起水轻轻擦拭脸蛋,他走到她旁边关切地询问:“ 昨夜睡得可安好?”
黎帕那头也不抬地回答:“很好。”
张宴萧在她旁边蹲下来捧水洗脸。黎帕那洗好脸,刚要起身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确切说貌似少了点什么,盯着张宴萧暗示道:“你觉得我的脸怎么样?”张宴萧起初还以为是被蚊虫叮咬或花粉癣之类,可看来看去没发现什么名堂,宽慰道:“不怎么样啊。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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