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天香公主(9)

尉屠耆在床榻边坐下,关切地询问:“身体好些了吗?” “好是好多了……不过。”笺摩那捂着心口,坐起来说,“你来得正好——我这几日总感觉莫名发慌,会不会又出什么事?”

尉屠耆意识到这是他的不详预感,估计瞒已经瞒不住了,便如实相告:“是。 家里出事了。”笺摩那忙拉住他的衣袖,追问:“发生什么事?告诉我。”

尉屠耆将宫邸发生的事告诉他:“……国王非常恼火。”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国王是借父亲之手将玛雅王妃和王兄圈禁在各自的寝宫里不得外出作为惩罚,但城里流言蜚语颇多,说什么国王的真实意图是以此为借口斩断父亲与军事贵族之间的瓜葛。”

笺摩那沉默片刻,松开拉着尉屠耆衣袖的手,慢慢向后仰靠重新半躺在床榻上:“你的意思是说,国王打算对长姐下手了。”

“谣传而已。”尉屠耆安慰说:“玛雅王妃是我父亲的妻子,一介女流,翻不起水花,国王没必要对她下手。”

“你别安慰我了。国王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笺摩那苦笑道: “他其实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像寻找公主这件事其实完全可以让太阳武士去办,可他偏偏让我去…… 无论最后找没找得到公主,他始终都有刁难我的理由。”

老话说伴君如伴虎,刻刻要当心。?众所周知老虎有个特点就是它吃饱的时候不会攻击其他动物可一旦饿了就会不择手段来猎食,同样的,国王也是**凡胎也有喜怒哀乐,手里又紧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越是接近国王的人得到的权利和封赏越多,但国王喜怒无常,思想变化莫测,心思难以揣度,稍有不慎,轻则招来惩罚重则丢掉性命,甚至连累一家人。所以无论内命妇还是王族大臣都得谨言慎行才能保得自己周全,安稳度日。伴君如伴虎,臣子陪伴在君王身边就像陪伴老虎,随时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时时刻刻要小心谨言慎行——混迹朝政多年的笺摩那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确实是这样。无论多么受宠的内命妇,很可能因为一句话或者做错一件事就从此不得恩宠,打入冷宫甚至株连整个家族,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全变了模样,也正是如此才有这么多的宫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离权贵越近,离危险也越近。

做内命妇不易不易,那么做重臣名将就更难了,每个人很难知道国王的想法,每天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原因就是功高盖主,虽然曾经为国王出谋划策,争战杀场,劳苦功高,正是因为这样国王对重臣名将很是忌惮,担心他们背叛,有时候国王这面给予重赏其实暗地里已经起了杀心也未可知,陪伴国王身边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尉屠耆问他:“既然你清楚国王挖了一个陷阱,为何还要傻乎乎往里面跳呢?”

笺摩那回答:“我知道国王疑神疑鬼,想着军事贵族会谋反。其实我们军事贵族历代为了楼兰征战四方,从小就受忠义精神所熏陶,对国王无条件服从……既然出生入死跟随多年功成名就,又怎么会谋反呢?”“ 何况武将对自己的英名极为看重,主动起兵谋反便是不忠;家人受到牵连便是不义, 何以保全死后的忠孝之名?”

尉屠耆说:“你自己认为是个忠臣,国王却疑神疑鬼,其实这并不能怪国王,你知道为什么吗。也许,你应该试着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笺摩那微微睁大眼睛,惊诧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尉屠耆打开话匣:“ 七年前第一个发现黎帕那的人是你,你对国王隐瞒不报,高僧便将她送到巴赛木老爷家里。七年后国王派你去找当年流落民间的公主,你很快找到了黎帕那,但还是对国王隐瞒不报。当时大宛之战还没有打起来,你完全有机会向国王禀告,而你却一次次错过了机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能早点禀告,根本就没有后面那么多麻烦事!”

“前王后去世之后。匈奴夫人在内宫一枝独秀,”笺摩那再次坐起来神情有些激动:“当时国王宠爱她到了什么程度,几乎有求必应要星星不敢摘月亮,宫里有谁不知道,倘若贸然揭穿死婴掉包的事情,你觉得国王会相信?”

“七年后国王频频梦见前王后的芳魂,”尉屠耆说:“开始起了疑心。在他看来你纯粹是有不可告人的私心。”

“啊哈,私心?”

“你以为国王真的不知道你当年和匈奴夫人的那点破事?”尉屠耆话音刚落,笺摩那脸色骤然大变,瞪眼怒吼道:“你给我闭嘴。”

“怎么。你生气了。心虚了?”尉屠耆冷笑道:“青娅说你找到公主却隐瞒不报的原因是害怕亲匈奴势力出手伤及黎帕那。其实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更多想着的是如何跟匈奴夫人明争暗斗吧。”

“你都知道了。”或许是真的是被尉屠耆戳中了脊梁骨,笺摩那如泄气般瘫倒在床榻上沉默许久:“国王告诉你的。”

尉屠耆说:“如果不是国王亲口所言,我怎么会懂得?”“不。我什么也没有做。”笺摩那有气无力地说:“她刚刚来到楼兰那阵子确实有勾引的意思,可我什么也没做。她到底是国王的妻子,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你以为国王会相信?因为此事他已经足足惦记你十几年,再加上找到公主隐瞒不报,私下和海珑麟勾勾搭搭!”尉屠耆冷冷地说: “每一条都和宫廷内命妇扯上联系,追究起来够你死个几回的。”

“胡说什么呀。” 笺摩那听到尉屠耆又提及海珑麟的事情,略微提高了声音:“海珑麟的事情,是安归搞的鬼。”“ 我虽然没有证据但完全可以确定那个家伙早有预谋暗害国王,他先给太后写匿名信,污蔑我和海珑麟私通暗害国王然后派人抢在我之前到阳关骗走国王,可他失算了,国王又让你和黎帕那抢先一步找到。”

“你知道国王......?”

“苏罗漓告诉我的。说白了,安归就是妄想让你父亲坐稳摄政王的位置,最好还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

“结果国都城里五花八门的流言满天飞,说多难听有多难听,你还不懂得避嫌!”尉 屠耆说:“那次海珑麟跑到巴塞木老爷家里和我打了一架,你居然傻到深更半夜独自去她的寝宫让人轻而易举就逮住把柄。”

笺摩那说:“那是你父亲想去劝海珑麟身为公主说话做事要注意影响,我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自告奋勇去找她,没想很快传到太后耳朵里......”

尉屠耆问:“如果将来国王问起, 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

“解释?解释有用吗?我刚才说过伴君如伴虎,国王为了处置一个人而罗织罪状无论多少条每一条都有充分的理由,有理也好,无理也罢,谁敢反驳只会死得更快。况且还是一个民众强烈请愿惨被革职的声名狼藉的武将,国王眼里的戴罪之身,我自己都自身难保,至于长姐吗就让她乖乖祈祷苍天保佑度过这一劫吧。”

唉呀,集市逛了半天,公主需要的东西终于买回来了!曼琳背后背着一个大包袱,一只手拎着鲜鱼,一只手抱着一只胖胖的高傲伸着脖子的大母鸡回到王宫,大母鸡乖乖地窝在她怀里,两只黑豆豆般的圆眼睛炯炯有神,头顶长着鲜红的鸡冠,羽毛全身都是棕色。双腿又大又肥好像两个结结实实的肉杆子,挂在身体的下面。

“诶呀,那不是曼琳吗?”

“曼琳!”

“瑛蒂莎儿,拉维耶。”曼琳走在通往前王后寝宫的曲折通幽的小径上偶遇两位昔日一起在后花园洒扫的要好的侍女,“真巧。”

“听闻你被太后选去照料天香长公主?”瑛蒂莎儿素来性格活泼快言快语,劈头就问。曼琳点点头回答:“是的。”瑛蒂莎儿又问:“那你以后和公主住在前王后的寝宫里?”

“暂时的吧。”曼琳如实回答:“听闻国王会专门为公主修建一座公主府。”“公主府还是后话。”拉维耶的表情很复杂:“我听女官说前王后的寝宫闹鬼呢。”

曼琳大吃一惊:“啊,真的吗?”

“是真的。”拉维耶压低声音告诉她说当年前王后去世之后,寝宫里面空了出来,因为不知道哪里散布出来的流言说寝宫被前王后的冤魂所诅咒,谁住进去都会不得好死。于是所有那些曾经侍奉过前王后的女官和侍女都被分遣去了其他地方。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寝宫里连着死了好几个人,先是一个叫做阿迪莱的女官半夜去茅房,结果人去了就没有回来。天亮以后被人发现她倒在庭院里距离石榴树不远处的地方,早没了气息,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两只手紧紧抓在头发上。”

后来经过侍医检查证实阿迪莱女官患有心症,王室调查后认为她死于心症发作应该属于意外吧,谁知处理后事没几日又连续有两个侍女在半夜去茅房的时候被发现离奇死亡,同样是眼睛嘴巴张得大大,手紧抓着头发,死状与阿迪莱女官完全相同很是恐怖,象是被什么吓死的。可是王室再次调查可许多日,只查出两人确是在受到某种极度的惊吓引起心脏骤停导致猝死但至于她们死前受到了什么样的惊吓却始终查不出来。

从此,关于前王后寝宫的诡异和恐怖,流言蜚语传得人心惶惶,都说里面闹鬼,有人还说深更半夜亲眼看到前王后的冤魂抱着死婴在庭院里游荡……越穿越神乎,弄得谁都不敢靠近,国王不得不下令封禁寝宫直至天香长公主回宫认祖归宗才重新开放。

真的假的?曼琳半信半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寝宫里面有前王后的冤魂?住在里面不会有事吧。不不不,不会有事。公主本来就是前王后的亲生女儿,没有母亲会害自己的女儿。

“回来了。辛苦了啊。”黎帕那正坐在桃金娘宫院欣赏着满院美丽桃金娘花等她,桃金娘花大多呈紫红色,也有少许呈白色在青翠欲滴的绿叶映衬下更显得鲜艳娇美。有的才展开两三片花瓣儿,有的花瓣儿全都展开了一丝丝红色花蕊顶着嫩黄色尖尖调皮地探出头。有的还是花骨朵儿看起来饱胀得马上要破裂似。“都说这地方十几年没人住,花还开得这么茂盛这么美丽。”

曼琳附和说是啊是啊猛然发现黎帕那恰好背靠着一棵枯萎许久的石榴树,光秃秃的树枝黑乎乎的树皮看上去与旁边万紫嫣红的桃金娘花即为格格不入。

“把丝绸给我吧。 ”黎帕那没有注意到曼琳表情的异样,大大咧咧走过来说:“其他东西放到灶房。”

曼琳问:“公主是晚膳想吃鸡和鱼?”黎帕那则反问她是否会杀鸡?曼琳解下背后包袱取出一摞淡绿色的丝绸,如实回答:“以前在家里很少吃鸡反倒是牛羊马驴鱼多一点。”

“没关系。” 黎帕那拍拍她的肩膀甚是豁达:“我会啊。今日你辛苦了作为回报晚膳赏你一只鸡腿,咯咯咯……”曼琳受宠若惊,傻乎乎站在原地,黎帕那带着丝绸离开桃金娘宫院回到寝宫打算给自己裁几件喜欢的合身的衣服。

黎帕那脱下吐火罗服饰,重新换上巴比伦螺旋卷衣,挥起金剪刀和木尺,只用半日的功夫就将柔柔顺顺、精致细腻、高贵典雅的丝绸妙手裁出几件波斯风格窄袖大摆连衣裙,她觉得这样的衣服穿着轻薄,方便做各种杂活才适合自己。此时已经是黄昏,落日渐渐地靠近大漠丘头,光芒不再刺眼了,它已经把那耀眼慢慢地收敛起来只射出柔和的光芒。“公主。”曼琳来到寝宫,正要找她商议晚膳的问题蓦地看见扔在床榻上一件件崭新的大摆连衣裙,目瞪口呆道:“这些都是你亲手裁的?用一个半日的时长裁出来的?”

“听闻吐火罗女人个个都是刺绣能手。”黎帕那问她:“你一定也不例外吧。”

曼琳谦逊地回答:“算是可吐火罗人和粟特人存在文化差异,刺绣风格完全不同。”“没关系。”黎帕那把大摆连衣裙扔给她,“你帮我在领口、胸前和袖口绣一些花花草草……想到什么好看的就绣什么吧。”“让我刺绣?现在?”曼琳双手握着裙子睁大眼睛问:“晚膳如何准备呢?”

黎帕那头也不回地走出寝宫:“我自己去杀鸡。”

母鸡站在草地上专注地刨落叶,黎帕那一只手握着尖刀,猫着腰摸进草地,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召唤母鸡过来,偏偏它好像没玩够似的不理不睬只管在草地上悠闲地踱着步子,黎帕那扑过去试图空手抓住它——嘿嘿,这只母鸡真聪明,等她刚一靠近,就立刻飞到一边继续踱着步子,好像丝毫不把楼兰公主放在眼里。“你给我站住!”黎帕那举着刀大吼着追上去结果母鸡比她还跑得还快,她满院追,生生追得满头大汗还踩了一脚鸡粪,好不狼狈!可是最后还是没追上。

黎帕那皱着眉头,露出一副恼羞成怒的表情。狠狠地捋了把汗又迅速地向母鸡扑去。眼见这一扑就要抓到了就在这时,这狡猾的东西扑腾着翅膀用力一跃竟稳稳地落在了那颗枯萎的石榴树枝上发出咕咕咕咕得意的叫声。

“混账东西你别得意……让我抓到我非得砍下你的头不可!”外面巡视正好路过前王后寝宫的卫兵听见墙那边传来公主的吼声以为出了什么事立马拔刀冲进去,“快去护驾!”

“呀——”卫兵冲进前王后寝宫又听见几声歇斯底里,由远及近,定睛看见天香长公主高举着亮晃晃的剔肉尖刀,面目狰狞地冲过来活脱脱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架势,“公主?”

他们霎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几步:“你这是做什么!”

黎帕那停下来,一本正经道:“ 捉鸡。”卫兵们这才注意道逗留在枯树上咕咕叫的鸡,恍然大悟,捏了一把冷汗,“公主要捉鸡,何必亲自动手?我们……”

“不用。”黎帕那拒绝了卫兵的好意:“一个人捉鸡才有意思。你们看着吧。”她折下一块石头奋力朝树上砸去,不偏不差砸中了母鸡,似乎被吓坏了扑腾着翅膀急忙飞到树下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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