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畜牲杀死父亲之后还凌辱了即将临产的母亲,可怜的母亲在我眼前被活活痛死连带着腹中快要出生小弟弟,一尸两命。我扑在母亲尸体上哭,匈奴人骂骂咧咧还想把我抓走,不!我不去!”黎帕那说到这里开始呜咽并且试图用手掩盖内心的痛苦,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她双眼紧闭,用牙咬着自己的嘴唇试图竭力制止抽泣:“我不去匈奴,宁死也不去!我是楼兰人,死也要死在楼兰这片土地上!”
“我一个劲地挣扎,又踢又咬,那个畜畜牲被咬痛了,恼羞成怒一脚把我踹到在地上,我的头……”她说到这里抬起手摸了摸后脑当年受伤之处:“撞在一块石头上。”“我以为我会死……”
张宴萧。知道一个人的头撞到石头上是一种什么滋味吗?仿佛大脑要炸裂般,剧烈的疼痛席卷了整颗脑袋,眼珠像要爆出眼眶,血丝交错瞳孔无光……你可知道一个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杀却无能为力的人活着有多痛苦?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姑娘七年前差点也死在匈奴人手上?你能理解楼兰人在匈奴人的压迫下所承受的这种屈辱和灾难吗?
“匈奴人将所有被他们凌辱过的吐女人和牛马驴粮食等统统粗暴地扔到马车上作为战利品运走。一时之间整座村庄里女人们的哭叫声和呼救声混成一片……此情此景,我即便恨得咬牙切齿在匈奴人沾满鲜血的屠刀之下也只能是无能为力的待宰羔羊。”
“父亲和母亲匆匆走了,带着未出世的小弟弟一起,就像风中的一把黄沙随风而逝,融入大漠的怀抱。我再也无法看到他们的面容再也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只能依靠回忆来感受他们的温暖和关爱。”
“母亲的微笑像明媚的阳光拂去漫天的阴霾。无论是享受短暂的幸福和快乐还是承受漫长的痛苦与寂寞,我总是能感觉到她一直在陪伴着我始终没有离开过。”
父亲,母亲,小弟弟,你们现在还好吗?在天国永远不会有匈奴人的骚扰,永远都过着幸福安宁的日子,对吗?
“微风吹过小篱笆,青青的草儿发嫩芽,爬上一朵朵美丽的小花,风一吹来它一摆,好象那美丽的小喇叭,轻轻地摘下一朵,放在嘴上吹吹它……”风中的凉浮起夜的影子,轻盈的伤飞,弥漫的歌唱,吞没了辉阳的夜宙溢烁着点点星辉是那随风浅荡的眼泪,昼与夜的啜别。
黎帕那回到卧房就倒在床上睡去,窗外,闪电如一把锋利无比的斧子猛地劈开黑沉沉的天幕片刻后惊雷在半空中炸响大地晃起剧烈地颤抖,四野顿时一片沉寂,连草叶间聒噪的虫子也吓得缄口不言。树枝被狂风吹得喀嚓喀嚓作响,顷刻之间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可她入梦太深完全没听见。
还是那个深秋的黄昏,火烧云似一团团烈火簇拥在落日身边,秋风小心地吹着似怕破坏掉这深秋的萧瑟荒凉吹在身上冷冷的。
落日余辉下,一个金发碧眼高大健壮的男子一只手扛着打磨得发亮的耕作用具另一只手牵着一头又大又壮的毛驴,身后跟着一个年方六岁白白胖胖的小女孩跑着跳着、笑着,奶声奶气地唱着童谣:“微风吹过小篱笆,青青的草儿发嫩芽,爬上一朵朵美丽的小花,风一吹来它一摆,好象那美丽的小喇叭,轻轻地摘下一朵,放在嘴上吹吹它……”
“父亲,等等我!”
“黎帕那,慢点,小心!”
小女孩拔腿快跑试图追上越走越快的父亲,脚撞到了什么东西失足摔倒,下巴袭来阵阵疼痛,深陷的眼窝里出现了一滴亮晶晶的东西……她眼巴巴看着落日余晖星星点点地照着父亲一步一步消失于黄昏小路上的模糊背影,凉凉的风在落日衬托下将秋的枯黄簌簌纷飞,与枝干告别,是那样不舍……枝头残留的枯叶演绎着它即将到来的命运。残酷现实中一幕又一幕的悲剧,懂的人开始沉默,不懂的人冷眼旁观或加以讽刺。满地落叶和树枝上残留的黄叶,伤感又美丽,它将它的命运演绎得深入人心而这些只是留给懂的人。
夜空就像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点从里面倾泻而出,先是噼里啪啦乱成一团,接着整齐划一的倾泻下来。
风声夹杂着雷声越下越大,不时还有一道道闪电划过,照得夜空亮如白昼使得整座楼兰国都时而猛地现出来时而又隐没在黑暗中,获雷声壮胆的雨点越来越激烈像千千万万的珠子从空中砸下来又像战场上密集的羽箭般撞在地上,阵阵惊雷在天空中翻滚“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尉屠耆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不断回想起白天闯入前宫找黎帕那时匆匆忙忙走过珤勒尔身边的场景。自从学会和粟特人打交道,学会使用香料,学会一日泡澡几次,他的思维发生了神奇的变化。
说泡澡,楼兰人其实也勤快。只不过是没法像粟特人这样养成每日洗澡的习惯罢了,算不上最脏的种族。匈奴人长年累月不洗澡,浑身有种难闻的异味,匈奴女人来到楼兰固然没洗过几次,走过她旁边都发觉皮肉散发出一股恶臭味比男人更难闻,有点像黄鼬的味儿又有点像狐狸味儿,不过还要难闻得多。
尉屠耆想到这,仿佛又闻到了那股令他无比恶心的匈奴女人的膻臭味,忽然觉得头昏目眩,腹中翻江倒海,一股不可压制的力量由下往上冲涌,瞬间把两腮鼓满,嘴巴已经不可被手捂得更严实,反而在腹中再次收缩冲破一切封锁使得他整个人从传话上弹跳起来,蓦地冲出寝宫在廊角间把头前倾,弓着身子“哇”肚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呕吐出来,喉咙发辣,脑门冒汗,他直起腰,擦拭嘴巴边上的唾液残留,过后总算感觉有点舒服。
“喝点茶吧漱漱口润润肚肠。”苏罗漓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递给他一杯飘着白色花瓣散发出阵阵清香的茶水。“这是什么?”他接过杯子好奇地闻了闻,“有点像茉莉花,敢情你把茉莉花当成茶叶煮?”
“错。”苏罗漓纠正说:“这是我研究汉朝茶叶得到的启发。把茉莉花瓣晒干而成的花茶。给几个人试过效果还不错。你也试试。”
微风拂来迷人的清香弥漫开来,充斥着鼻翼,仿佛呼吸出来的气息都带着茉莉的香气,泡在热水中的茉莉花瓣缓缓地张开,不停地冒着白泡泡在水的带动下就像一只只白蝴蝶在优美地翩翩起舞。“老是神出鬼没。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苏罗漓微微眯起眼睛,“你不想知道黎帕那的事?”“黎帕那。”尉屠耆恍然大悟,忙问她怎么样了?
“放心吧她好得很,”苏罗漓靠着大理石廊柱,悠然道:“接下来看你的了。”
尉屠耆傻乎乎地问:“看我?”苏罗漓给他出谋划策:“她是国王的女儿,你是国王的侄子,按照我们吐火罗人的婚俗。你可以娶她。”
“她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
“别犹豫了,我的王子。孤男寡女日久生情,再犹豫,她就要答应那个汉人的求婚了!”苏罗漓使劲鼓舞尉屠耆打起信心。“可黎帕那是国王的女儿。”尉屠耆觉得不妥道:“我贸然求婚也许忽略了国王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应该向国王说明真相,然后才能明媒正娶?”苏罗漓摇摇头,“不。恐怕不行。”
尉屠耆问怎么了,苏罗漓捂着心口忐忑不安地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们的国家可能要出大事。”尉屠耆很惊讶,问他:“什么大事?”
“汉人求取贰师宝马失败这件事和我们楼兰人的遭遇相似。”苏罗漓望着寝宫深处随风跳动的豆大烛光,“以前国王是觉得汉土距离楼兰太远,杀掉几个使臣汉人不敢拿楼兰人怎么样。后来呢。他们管你距离有多远,反正你杀了他们的使臣就是挑衅。结果发兵攻城俘虏国王领走大王子当人质。”“通过这件事你明白什么道理没有?不要以为汉人好惹。”
尉屠耆有所领悟,“你的意思是汉人很可能会发兵攻打大宛?”“可汉朝使臣在楼兰呢。谁去报信。”
“废话。你觉得谁报信合适?”
“国王?!”
“废话。眼下除了国王还能有谁。两个王子分别掌握在匈奴人和汉人手里,他不可能只讨好匈奴人。”
“等等。让我想想。”尉屠耆眼望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千千万万的珠子从空中砸了下来,远处什么也看不清,大地被一层水雾笼罩着像是蒙上了一层白纱:“如果说国王报信到长安之后汉人被激怒发兵攻打大宛,汉军必定会通过我们楼兰。”
“嘿嘿嘿。这就是问题。”苏罗漓蓦地一击掌,“如果汉军通过我们楼兰。匈奴人必定会出手干预。”“以国王的秉性讨好汉朝也要讨好匈奴两头讨好。”
尉屠耆说:“绕弯子说这么久,和黎帕那有干系吗?明明是两码事。”苏罗漓说黎帕那的身世最好先不要告诉国王。尉屠耆问缘故,苏罗漓说你也知道楼兰国内亲匈奴势力猖獗,如果过早捅破,那帮人肯定会对黎帕那下毒手。“时机未到,万万不可贸然行事。”
“真的?你见过黎帕那了?她回来了?”希玛妮欣喜若狂地看着胞弟索芒,二人秉烛夜谈,“果真如传闻所言和伽梨很像?”
索芒微笑着点了点头,触摸着水晶球似的香炉取暖然后搓一搓双手,贴在脸上暖热感觉从手心传到冰凉的脸颊上,整个人被温暖包覆着,舒服无比,直至手心没了热度之后再回到香炉上方烤手。“不过这孩子性情孤傲似乎不大容易接近。”
希玛妮欣喜之余,忽然想到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发愁怎么向黎帕那说明她的身世?这孩子如果知道自己其实是公主,会不会对抛弃她的王室满怀仇恨?
“别想得太多了,容易衰老。”索芒看出胞姐的重重心事。好言安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匈奴人,又不是我们。只要她明白这一点就没有恨我们的理由。”
“你说得倒好听。”希玛妮认为胞弟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楼兰国王的女儿刚出生就被人调包而且还是在国王眼皮子底下,摊上这种糗事,换谁谁会没有负面想法?”索芒冷笑道:“那也是国王无能,连自己血脉也保护不了!”
“她没事吧?”相对于笺摩那被国王下令暂行革职回家闭门思过,希玛妮显然更在意黎帕那的身体状况。
索芒悠然回答道:“额头受点伤,说话响当当呢,精神好得很不用担心。”即便如此,希玛妮依然迁怒笺摩那:“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做事,诶,……你方才说国王认识黎帕那?莫非他们见过了?”
索芒回答:“估计国王和她买过花。国王没见过伽梨所以看见黎帕那也不会起疑心。”
“听着,索芒。”希玛妮脸上布满黑压压的乌云,眼神阴郁:“最近收到消息说国王梦见斯忒妲掐他的脖子!他似乎已经对当年的事情起疑,派笺摩那去找公主的下落。”“谁知道笺摩那搞出这样的岔子!”“我们虽然抢先一步找到了公主但我不希望国王这么快知道,原因,你懂得。这些年来我看见他宠幸那个匈奴婆娘,我心里那股恨哪,恨得牙痒痒。暂且先利用他的疑心好好地折磨他一番!!!”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珤勒尔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想到白日尉屠耆闯入阖宫的场景,几乎要气炸:这个尉屠耆,狂妄至极,看见王后从不行礼问安,有时甚至还瞟过来一个轻蔑意味的白眼!尉屠耆!一个旁系出身的王子胆敢藐视本后!
童格罗迦怎么教儿子的?她越想越恼火,弹坐起来一个劲地锤打锦榻发泄,胸中那股无名怒火喷涌着就好像正午时分炙人的太阳向四周放射炎热般,破口大骂童格罗迦教子无方,存心让自己丢颜面!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之事真奇怪。发泄完怒火,趋于冷静,珤勒尔拂了拂后脑乌黑凌乱的秀发,疑惑不解:看笺摩那平时也不是和匈奴人走得近的人,他为何会站在右贤王这边,铤而走险?
“国王,都快三更了还不歇息?”国相古里甲来到国王寝宫左侧的起居室看见陀阇迦背着手来回踱步毫无睡意,火炉里燃烧着的红红火舌津津有味舔舐树枝不时炸出噼啪火花将整间起居室烤得温暖和煦。起居室周围挂满金花点缀的深红色织锦。墙壁挂着纹饰繁琐复杂的波斯挂毯还有几把流转淡淡光晕的西域宝剑,剑鞘是镀金的,剑柄镶嵌着一颗颗如水般透明晶莹夺目的宝石。镂空雕花长桌中央摆放着六盏造型奇特色彩艳丽的琉璃灯在茫茫夜色中散发迷蒙的光芒。大理石地板上铺着柔软得能陷至脚踝的地毯;数道半透明的幔帐垂落在书房各个角落无不透露出富丽大气冠冕堂皇的西域王室奢华气概。
“国相,你来得正好。”陀阇迦越想越发觉得不对劲:“护国大将军今日闹出这岔子,本王想来想去,觉得不太对啊?”“如果是他派刺客,怎么会粗心到落下龙符暴露自己的身份?”
古里甲思索片刻:“国王,莫非有人盗走龙符,陷害护国大将军?”有人盗走龙符,陷害他?陀阇迦更加来气:“要真是这样,本王罚他回家闭门思过也不算太冤枉他吧?”
“一个护国大将军做事毛毛躁躁连一枚小小的龙符都保管不了,还护什么国?罢罢!不管他!”陀阇迦几句话打发国相回去歇息,甭管笺摩那是否遭人陷害,他已经对他失望透顶,无意再追究。
“国王。”此时来自浑忽太后寝宫的女官前来传口信:“太后无法安睡请你过去坐坐。”陀阇迦听罢大食一惊以为母后的身体出了岔子,二话不说立马让侍从带上雨具陪同自己前往太后寝宫探视。“陀阇迦叩见母后。”
“国王来了。坐。”浑忽太后坐在床榻边摆摆手示意国王免礼。她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平日注重保养,白里透红的皮肤依然光洁如镜,浓密的金发梳成一根根粗大辫子没有一丝凌乱虽然年事已高,精神俱佳,说话做事皆利利落落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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