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群龙无首(3)

“抓什么啊。”笺摩那唤来侍女将长姐扶回寝宫:“还是传侍医过来包扎救治吧!”不久后, 硬着头皮在宫中摄政的童格罗迦听闻家里出事连忙跑回宫邸,进门就看见侍医给妻子上药包扎,妻弟笺摩那和舍缇守候在一旁,“摄政王回来了?”

童格罗迦睁大眼睛看着妻子:“玛雅,你还好吧?”

玛雅没好气地说:“好什么好?你看你那个好儿子, 带了一个什么玩意儿回家。两个人合起伙来对付我如果不是笺摩那及时赶到,你恐怕见不到我了!!” 舍缇亦在旁边帮王妃打气说:“亲王,即便是王子明媒正娶的王妃也不能公然对亲王的王妃动手啊,简直是以下犯上,必须得严加惩处!”

惩处?这不大好吧。童格罗迦感到为难,他有两子四女,但最疼爱的是世俗贵族女子所生的小儿子尉屠耆。当年王妃怀胎时梦见太阳钻进肚里,巫师解梦说乃是吉兆。果然尉屠耆自小聪明好学熟读经史且善写文书亦习武艺,擅长骑射可谓文武皆能。

童格罗迦也知道尉屠耆和后妻玛雅素来不和,尤其是尉屠耆拒绝迎娶玛雅家系的族女之后,两人的交恶程度更是白日化。“你少废话。”笺摩那白了舍缇一眼,责问道:“王妃受伤时你在哪里?”

舍缇低眉顺目地回答:“我给王妃准备早膳,哪知……”童格罗迦叹了一口气,试图找个法子缓解后妻和儿子之间的矛盾,“去把尉屠耆叫过来,我和他好好谈谈。”

“王妃,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侍医弯腰行抚胸礼并叮咛说:“切记这段时间万万不能碰到水。我会每日准时过来给你换药。”

尉屠耆。你给老娘等着。别得意太早。 玛雅根本听不进去侍医的话,反复抚摸被纱布包裹得厚厚的难看的手,心里恨恨地想甭以为你父亲疼你。舍不得教训你,老娘自有办法让他好好教训你!汉人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的性情大多小心眼,容易极端爱瞎想所以记仇很正常。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爱记仇,但爱记仇的女子通常有三个原因:第一,因为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所以比较爱记仇,第二,因为敢惹她的人太少所以记仇,第三,从小被宠坏了,所以什么事情都在记仇。玛雅大概是属于第三种。她动心思要借着夫君童格罗迦的手向尉屠耆发起报复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胞弟笺摩那说出了一番令她难以置信的话,“没必要。摄政王。尉屠耆自己的私房事岂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干涉的?让他自己解决吧。”

玛雅傻愣愣看着胞弟:“你说什么?”“长姐你现在可是摄政王妃。宫内宫外无有数双眼睛看着呢,岂可随便撒泼打滚。由着性子来想怎样就怎样!”笺摩那毫不留情,疾声厉色地痛批道:“请你以后说话做事多多留意,为摄政王着想,为楼兰王室着想!!”

“大家快来看啊~摄政王妃依仗权势欺压弱小~天理何在~大家来帮我评评理~难道她以为她身份高贵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尖利的嚎叫声不断飞出寝宫,尉屠耆端着丰盛的早膳走进来,看见她趴在床上撒泼打滚不断尖嚎:“大家快来看啊,摄政王的妻子蛮横无理动手打人……”

尉屠耆目瞪口呆,他发现寝宫里的男女仆从已经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很明显关于继母的负面坏消息已经传开了,并且很快会传遍楼兰城,“好吵,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听说是摄政王的妻子玛雅王妃打骂王子的妻子……” “我知道,嗨,还不是因为早前王子不肯迎娶玛雅王妃的族女么?”“玛雅王妃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王妃过分了吧,王子不愿意也罢,强求有何意思?”

“黎帕那!”尉屠耆慌忙把膳食放在矮桌上,冲到床榻前,“你在干什么啊。” 黎帕那骨碌爬起来看着他正色道:“你来得正好,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在这里住得不习惯。”“那我送你回去。” 尉屠耆知道她秉性执拗,不听劝,决定陪在她身边更好地照顾她保护她。黎帕那下床边穿鞋边说:“过几日是我母亲的冥辰,我每年都给她过冥辰。邀你一起。”

尉屠耆知道粟特人非常注重生辰,认为生辰当日必须大快朵颐,比平时更丰盛更多才是好兆头。而黎帕那只能给父母过冥辰。他试探地问她生辰是什么时候,她想起今年的生辰大概是跟韩不害等人去大宛那段时日吧,早就错过了。 “吧嗒吧嗒”,门廊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尉屠耆转身看见笺摩那,“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姑娘遭遇意外,特意过来探视。”笺摩那宁静专注地凝视着坐在床边的姑娘,玲珑剔透的脸孔上泛出丝丝宁静的笑容,让她感觉到自己踏进了一片美丽晨曦中的胡杨林之中,听到胡杨林里潺潺的溪水流淌,拥抱了清晨第一缕清风。哼,没准又和臭婆娘串通起来设陷阱吧我才不上你的当!她说:“你是来算旧账的吧。”

“旧账。”笺摩那心想八成是因为上次的事,她还在心生嫌隙,“那日在国王面前我已经认罪认罚,何来旧账可言?” 黎帕那懒得和讨厌的人废话,出言让尉屠耆送她回去,尉屠耆劝说你还没用早膳呢先用点吧。

笺摩那说既然姑娘还没用早膳,我便不多做打扰,暗中拉拉尉屠耆的衣袖,暗示借一步说话,尉屠耆尾随他出门至僻静无人的角落。雨更大了,宫檐上,过道上,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这时一阵风猛刮过来白纱袅袅地飘去,雨点斜打在大理石过道的积水上,激起朵朵水花,“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笺摩那问:“你怎么让她走了?”尉屠耆反问他:“你能保证你那个长姐不会作出任何报复的举动吗?” 笺摩那以为尉屠耆还不知道黎帕那的身世秘密,左右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低声说:“……她是嫡公主。”尉屠耆淡定地回答:“我知道啊。”笺摩那惊诧地问:“你怎么知道?”尉屠耆说这个你就别管了。笺摩那说你没告诉她吧?

尉屠耆摇摇头:“没有。我担心突然说出来她无法接受。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瞒你了。”笺摩那拍拍他的肩膀。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十三年前宫里发生的事情,可能与当今的王后有关 。眼下国王不在宫中,摄政王又胆小怕事,能保护她安危的只有你,我,以及前王后的母族。今后无论她走到哪里你都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可是,” 尉屠耆感到担心:“ 国王落在汉人手里,万一回不来怎么办?我们也不可能隐瞒黎帕那一辈子的。”

笺摩那双手合抱在胸前,望着随风雨中摇曳的枯萎花枝,思索道“如果国王回不来,必定会衍生出好几种走向。也许,你父亲继位,也许,汉人和匈奴人把斋普尔和帕尔哈提两个王子当中的一个送回来继位,再也许,匈奴人支持王后篡位,扶立小王子加拉瓦继位,这样也就等同于匈奴人牢牢把持了楼兰政权。”

“若让帕尔哈提和加拉瓦继位,王后一旦得势,想让黎帕那回来认祖归宗就很难了。”话音刚落,“尉屠耆!”寝宫里传来姑娘的吼叫声:“你在哪里?快点给我滚回来!”“否则以后永远不要来找我!” 笺摩那心想她脾气够大,好心劝说:“下雨这么大还是等 风雨停了再走吧。”停顿片刻,寝宫里再次传来满是敌意的吼叫:“关你什么事!滚开!”

笺摩那睁大眼睛道:“你。你。你为何这么凶?”尉屠耆无奈地笑笑,拉住他说,“算了算了。我送她回去。”

楼兰城内大街小巷,湿漉漉的过道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河。人们披着花花绿绿的斗篷,仿佛是浮在水面上的点点花瓣。偶尔过往的牛马车就像水波里穿梭的小船,到处熙熙攘攘,耳边时不时还听见孩子们开心爽朗的笑声。

大滴大滴的雨珠狠狠地砸在尖拱方窗上。随着噼噼啪啪的雨声,流下一道道水痕。窗外早已是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笼罩在蒙蒙的雨雾中。当雨点落地立马开出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小水花就像一朵透明的水晶钻石。水花落地的时候先是开出一个小水泡,再开出一朵小水花。霎间水花消失了,雨水聚在一起,结伴汇入运河,平静的河面上泛起涟漪。

“听说近来汉朝的日子不好过蝗灾大起, 遮天蔽日的蝗虫一路飞翔伴随贰师将军的出征大军到了敦煌。” 巴赛木坐在大厅里边喝酒边听管家坎吉讲述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大量吞食禾田的蝗虫的送行,李广利的好运气也仿佛被弄没了。他穿越牢兰海之后军队给养成了大问题,西域各个小国纷纷关闭城门,拒绝向汉军提供水源与粮食。汉军经过楼兰,后来又经过尉犁、渠犁、轮台、龟兹、温宿等国。他们本身粮食储备有限根本拿不出多余的粮食供应再加上匈奴人事先教唆和汉人本来就差劲的口碑,各国一致决定紧闭城门拒绝向他们提供补给。”

“老爷。”看门人莫森跑进来禀告说:“黎帕那回来了。”巴赛木聆听外面猛烈的雨声,心想她这些时日又跑到哪里去了?很快黎帕那在尉屠耆的陪同下走进大厅,巴塞木看见他俩披着牛皮斗篷,从东城区回到西城区这一路上迎着狂风大雨,浑身被大雨淋了个透,湿透的斗篷以非常不适的姿态紧紧贴在身上。黎帕那冷得瑟瑟发抖,碧眸微微合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雨珠也完美地与外面的雨景交融,鼻子因为冷而一嗅一嗅虽很是动人却没有了平常的妩媚,那双嘴不厚也不薄本应呈纯天然的亮红色因为风吹雨淋变得淡紫,巴赛木见状连忙唤来仆从帮助他们脱下斗篷并熬些热汤以免着凉。

“万安。巴赛木老爷。”尉屠耆弯腰行抚胸礼问安,满怀歉意地说:“汉军进城擒王那日混乱之中发生一点小意外,所以我把黎帕那带回寝宫疗养几日。她已经好很多了。” “原来如此。”巴赛木让他们入座,望着尉屠耆甚是感激,“难为王子照顾这么多日。黎帕那 。看得出王子对你用情颇深,你可不要辜负啊。”

黎帕那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静淡如海的碧眸眨了眨,深深地吞下口气,片刻之后,很腼腆地对巴赛木老爷笑了笑,表示默认。尉屠耆看在眼里,有意岔开话题:“老爷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啊。”坎吉拎起鎏金壶张罗着给他倒奶茶,“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我在街上听到许多汉人攻打大宛的消息。”

“好啊好啊。”尉屠耆很有兴趣,让他再说一遍。“……近来西域各个国家的天气都不太好,又是雨又是雪的,汉军远征的必经之路除了风沙漫天的白龙堆还有翻阅帕米尔高原支系山麓水土不服所引发的各种身体不适与头痛发热造成士气低迷。”坎吉继续说。

“困窘中的他们由于各国纷纷关闭城门拒绝提供水源与粮食, 不得不杀牛马为食。结果失去畜力,不光更加被动而且战车和攻城武器也因为畜力丧失而无法携带。李广利被迫在车师附近的高昌地区安置了一部分伤病员并留下部分人马保卫后路,剩下的兵马继续前进。”

没有粮草,汉军只能一个国家接着一个国家进行围攻战。攻下了国家就有军粮吃,几天攻不下就只能硬着头皮前进还要时时担心后路被随时发起偷袭的匈奴人切断。甲衣残破,叫苦不迭的汉人冒着严寒离开温宿后走出天山南脉的东段山口,然后沿着纳伦河一路向西。抵达大宛国东境的郁成国时只剩下几千人根本无法对抗一座设计严密的希腊城市。

郁成的希腊化守军顺势发起了猛烈攻击。溃不成军的汉朝大兵大概没注意到这些纵马驰骋的大宛人在盔甲和服饰上与先前见过的印欧土著有所不同。在经历了数代人的守边生活后,大宛以东的希腊人军队也拥有了不输于游牧邻居的弓骑兵。他们的冲击重骑兵与重步兵,同样是汉军很少遇到过的对手类型。

雨一连下了好几日 。黎帕那推窗凝望深蓝色的天幕中没有璀璨的繁星,只有浓浓的灰色愁云,壁灯昏黄迷濛在无尽雨丝之后,淅淅沥沥仿佛在弹奏着一首充满愁思的夜曲。好似那清澈空灵的天籁之音在哭泣诉说着刻骨铭心的往事。

“黎帕那。”尉屠耆准时来到门前扣了叩竖形锁,风吹来, 虽然是一丝丝轻风但似乎将所有的寒冷都聚集到一起即使包裹得再严依然像水般从衣物中渗透下去撒在脸上、玻璃、手上,长发被挠得微微颤抖好像它也觉得冷,全身都感到阵阵寒意。

黎帕那打开门伸长脖子凑近尉屠耆的脸,睁大了眼珠儿专注地凝视着他冰蓝色的眼睛。清柔温暖的眼神,象一波秋水,象一股暖风,让他的心舒展开来,浑身都舒服无比。“进来吧喝杯酒暖暖身子。”

尉屠耆走进姑娘的闺房,看见金银各色丝线刺绣的纱缦下,柔软厚实的坐垫,昏黄的落地灯,数支洁白圆直的蜡烛宛如银装素裹的少女雕像。烤肉香味扑鼻而来。油浸的蔬菜,各色烤馕饼和小面包还有各种造型奇特的羊奶点心,让人垂涎欲滴。小小的烛光在跳跃,微弱光芒清晰地点亮矮桌上摆放的这些美酒佳肴,也暖暖地照着他的脸厐。雨夜空气带来微微凉意然而这一刻尉屠耆却浑身暖洋洋。温暖的烛光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成为毕生永不磨灭的记忆。

尉屠耆在矮桌前坐下,黎帕那拎起波斯镶百宝银酒壶给他倒了杯酒,寒暄说:“尝尝我们粟特人酿造的葡萄酒。”

尉屠耆捏起高脚银杯,其外部装饰有狮鹫图案和镶嵌绿松石,轻轻摇晃杯中的浅玫瑰色液汁,一缕说不准是醇香、果香、清香浓缩而成的葡萄酒特有香气,朴鼻而来沁人肺腑。他闭上眼,轻抿一口感觉香醇的液体攸然滑过舌尖,润润地过喉,滑滑地入嗓,暖暖地浮动在腹间,徐徐地游离在鼻吸里,悄悄地潜进血脉中……呵呵呵,粟特风味的葡萄酒口感脆爽带有林檎、香草、柑橘类水果和一丝微妙的杏仁风味。果然是美酒。让人无法忘怀的美酒。它飘着芳香,散着甘甜,轻轻柔柔就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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