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一妻一妾(8)

穆茜尔站在身后,看着她手法娴熟地炖羊肉,不放任何调料,就一大块新鲜的上好羊肉放进大锅里,撒适量的盐,盖上盖子待时间一到就是一锅喷香四溢的炖羊肉。“哎。你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安归得罪了天香长公主,结果被揍得头破血流,连房子也烧了,咳咳咳,得罪天香长公主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穆茜尔故意这样说话,是在试探的同时也是在恐吓,她却没什么反应,灶膛里“啪”“啪”地几声响,火星儿从火苗顶端迸发出来,随着风儿飘得很高,飘到她手上,袖子上和衣服上,她却若无其事地拂去,继续做活计……

尉屠耆回到公主府,听穆茜尔说兰娜特意为自己炖了羊肉,心想她来了几日,也适时该去看看她,于是欣然前往其卧房。

穆茜尔看着尉屠耆的背影,正要回灶房突然发觉有点不对劲……在灶房做活计的人都知道被火星子溅到皮肉有多疼,可兰娜却恰恰相反。她看起来仿佛一点事都没有。西域流传着一种传说,女巫身上存在魔鬼的标记——即一块与正常人不同的皮肤——所以女巫往往没有知觉也就是说折磨她的时候,她不会感觉到痛,也不会哭,即便是哭了,那也是虚伪,迷惑人的泪水。

难道。穆茜尔心里咯噔,连忙摸到兰娜房门前,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见她和尉屠耆对坐在餐桌旁,嘘寒问暖:“来住得还习惯吗?”

“很好,谢谢王子关心。”

“习惯就好。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黎帕那说。”

“是。”

“这汤是你炖的?真香。”尉屠耆说着,看看这一锅炖羊肉虽然简单朴素,但浓烈的肉香却能在瞬间引得人口水直流,他一闻就知道这是上好羊肉。 “是,王子,你尝尝。”兰娜张罗着给他呈上一碗。

尉屠耆抓起一块肉,用力一撕,鲜嫩的羊肉一下被撕开,还呼呼冒着热气。咬一口鲜嫩不已,饱满的肉汁四溢,在口腔肆意流淌,混合着淡淡的咸,更是鲜美异常,每一口都是享受。“你手艺不错,和黎帕那有得一比。”他吃得很香,趁着兴致打开话匣说自己很小就喜欢吃母妃炖的羊肉,尚在蹒跚学步之时就总喜欢抱着一块羊腿,大口大口啃,无比满足,一张小脸全是油……母妃也最喜欢给他做炖羊肉而且也总是把最好肉留给他,每次看他吃得开心时,母妃笑得更开心。

“王子,我希望以后能经常为你炖汤。”

穆茜尔站在外面听他们的谈话,越发觉得兰娜是别有用心,刻意“勾引”,再加上疑心作祟,倒吸一口冷气:坏了坏了她没准真有可能是个女巫……我得赶紧找公主商量去。

尉屠耆用完膳便回到自己的卧房,倒在圆床上,头脑只觉得迷迷糊糊的,仿佛就连整个世界也在晃荡一般。嗯,估计是太累了吧。

这是一个光昏的下午。尉屠耆在迷糊中睁开双眼,可是突然一幕让他的头脑清醒万分。

他看见床边上,站在一个小孩。不!那不是一个小孩。那是一个用牛皮和芦苇扎成的假人,一个栩栩如生的假人,黄黄的头发,渗白的脸蛋,猩红的嘴唇,亮蓝的双眼……他吓得心里蓦地一哆嗦,浑身汗毛根根直立。搞什么玩意,想诅咒我不成!

他瞪大眼睛,一股子愤怒袭来,抓起便把床边的假人狠狠朝窗外草地扔了出去。然而就在假人被扔出去的一刹那他似乎看见那个它咧开嘴对自己笑了笑。他又往窗外探出脑袋向草地望去,花草蓊蓊郁郁,没有一丁点纸假人的踪迹。

没有。他一愣,想着该不会是幻象?突然脑袋袭来阵阵眩晕……他索性不再去深究,折回床上继续歇息。

傍晚时刻,天色开始渐渐变得昏暗,黎帕那还没回来。尉屠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骇然发现那个假人居然又回到了床边!他顿时只感觉浑身冒着冷汗。他正欲将那个纸人再次往窗外扔时,听那纸人竟然发出“粲粲”的笑声,而那蓝亮的眼珠在配上那猩红的嘴唇,让他越发感觉到无比的毛骨悚然。

他一声惊叫叫,跳下床直往门外跑,可是那个假人竟然直直朝他飘了过去,穷追不舍!

“尉屠耆。”

“?”他睁开眼睛,看见黎帕那站在圆床边呼唤自己,嗯?敢情方才只是一个噩梦?窗外的夕阳把它最后的光辉照射在林子里的一棵棵树枝上,一颗明亮的大星,在蔚蓝的苍穹上闪烁着光芒。“黎帕那。你回来了。”

黎帕那话中有话:“我还不回来,家里怕是要出大事了吧。”……三更时分,黎帕那在沉睡之中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所惊醒,迷糊地睁开了双眼,看见,一个浓眉大眼,面色渗白且唇红如血的小孩站在他们的床头!

“好哇。和我玩巫术!”黎帕那冷笑,一只手本能地伸向枕头底下,假人张牙舞爪地向她抓来,她蓦地抽出短刀“嗖”,尉屠耆恰好睁开眼睛只见一道刺眼的白光划过,卧房里便恢复了平静。他坐起来,借着烛火的光芒看见那个假人被截成两段,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隔日。恬静的午后。黎帕那坐在胡杨木椅上,让慵懒的阳光拥抱着自己。那一盘盘形状各异的精致点心和茶具放在铺着美丽桌布的如同水晶般闪闪熠熠的桌面上,抬头仰望着蓝天,仰望着白云优雅地踱着步,好一个惬意的午后。

“来来,兰娜,吃块甜点吧。全都是我亲手做的噢。”她从盘子里拿起一块色泽剔透的甜点递给兰娜并絮絮叨叨地介绍说粟特人最喜欢甜点。各式各样的糕点是煮茶的完美伴侣,也是重要节日里不能错过的一口甜蜜。“每日只要有空闲我都会坐在这里沐浴阳光喝茶吃甜点。”

“谢谢,公主。”兰娜高兴地伸手接过甜点:“这叫什么呀?从没见过。”黎帕那说这叫甜枣,分为两种形态,一种是把炸好的撒子浸润在由红花和玫瑰露调制好的糖浆里,里面是空心,用类似漏斗的容器把薄面糊挤压在油锅里成型,口感香脆。另一种则更像一颗颗饱满的枣子,炸得外酥内软,入口有嚼劲。

“再喝一点茶。”黎帕那又殷勤地拿起壶子给她倒茶,这下她过意不去了,怎么能让主母给自己倒茶呢。“不不不,公主……我还是自己来吧。”

“别客气。我们是一家人嘛。”黎帕那边倒茶边絮絮叨叨介绍说粟特人喝茶,不光茶汤要呈红茶,连茶杯也必须是赤色的,并且是赤色的琉璃杯。这样,茶汤色彩与茶杯色彩相应成趣,美丽独特。

更特别的是粟特人喝茶讲究“见水不见茶”,送到客人面前的茶,杯底不能有茶叶的残余并且仍是热的,还得具有茶香。因而泡茶时除了考究茶壶的过滤效果外还要坚持茶汤温热和香味———把茶壶置于巨型的水壶顶部。然后水壶里发生的湿热气回源源不断地向上升腾至茶壶底部,使茶汤保温并溢出茶香。

粟特人喝茶还喜欢“含糖啜啜”,新沏出来的浓茶略带苦涩味,所以匈奴人饮茶是通常会加上牛乳以此消除苦涩的滋味。但是,粟特人人从不加牛乳,为了避免失掉独特的茶香;先把糖放在嘴里然后才啜茶。这种喝茶方法能够依据苦涩的轻重,用咀嚼糖程度再自行调整红茶的甜度。

“公主,谢谢你教会了我另外一种喝茶的好方法。”兰娜说着,黎帕那看她喝得很入味,便趁机直入主题:“我听说……你自称以前就认识尉屠耆。怎么认识的?”虽然主母对她有戒备,但反过来,她对主母似乎没有戒备,回答这个问题还得从自己的身世说起:“我出身在没落贵族家庭,父亲很早就去世,母亲也抛下我改嫁他人。那些势利眼亲戚眼见家世衰败无利可图,就把我卖到了伎院。”

“伎院里的女伎是分等级的。罗韦塔、弗贝、阿玛尔纳和茜贝拉。”

“通常流落到伎院的女子,大多都是被家里人卖了,又或者是被拐卖,也有不愿干重活自愿沦为女伎,有的无奈,有的心甘情愿,若是想要过的好,就必须跟其他女伎竞争,比一比谁拉客拉的最多,谁最受客人的喜爱。”

“罗韦塔是最低等的女伎称号。她们就像是池塘的浮萍,只管接客和待客,姿色平庸且没什么素养和见识,接待的都是底层玩乐的穷人,根本接触不到权贵阶层。”

“弗贝是三等妓女的称号,日常没有人身自由,因为卖身契约被压在伎院,接客只能被老鸨安排,虽然可以赚到一些钱财但是一半以上要上交给老鸨。”

“阿玛尔纳属于高档次的女伎,拥有一身才华,琴棋书画,卖艺不卖身,可以陪同权贵公子喝酒聊天,有的是因为姿色出众被老鸨精心培养,有的人因为家道中落,无奈流落,若是能遇见富贵人家,就可以花钱赎回卖身契。”

“最高等的女伎就是茜贝拉,像我这样从没落贵族之女或民间中挑选具有资质女子,加以精心培养,在严格监督下学习礼仪、谈吐、琴棋书画等甚至连饮食也会被严格把控,使得长大后能够拥有窈窕的身姿。”

“茜贝拉可以自己挑选侍奉的客人,通常这些客人都是有权贵人物。但即使是权贵,想要见到茜贝拉也非易事。那需要花费重金跨过见茜贝拉这道门槛,这笔钱的多少也决定着即将见到的茜贝拉的等级。客人一旦成为茜贝拉的入幕之宾,就不能再选择其他女伎了,如果喜新厌旧还要掏一大笔的脱身费……这女伎啊就像大蛇渡劫,只要混出名头,钱真不是问题。”

“曾经有过一个叫洛里莫儿的名伎,标价高得惊人:亲吻一下收十枚金币,过夜则需要五十金币。这顶得上穷人大半年的俸禄了。许多混出名头的名伎排面一点也不比女贵族差,可以自由出入权贵阶层,与王公贵族交友;有些特别出众的还会被请入王宫,给宫廷画师当模子;有些运气好的还能傍上王亲国戚,比起被宫廷礼仪束缚的女贵族,名伎过得更自在。”

“我第一次遇见尉屠耆,是在佛寺。本来要去拜佛祈福的,可被侍卫拦住了,说是王子在里面,闲杂人等暂且不得进入。我很好奇是哪个王子,于是在附近一直等候……许久以后当王子走出来,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心就漏跳了一拍,不由自主地就喜欢上了他……这难道就是爱情么,原来滋味是如此甜蜜幸福,只需偷偷看上他一眼,心里就高兴得要飞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看不出来你对尉屠耆如此一往情深。”黎帕那沉默许久:“既然如今希玛妮王妃成全了你的思慕之情,以后就好好侍奉他吧。”“公主。”艾葳蕤这时主动走过来,笑容满面地说:“我来说书怎么样?”

兰娜好奇什么是说书,黎帕那是说这是波斯的说唱艺术之一,内容叫《阿维斯陀》,祆教圣书。亦称为“波斯古经”,《阿维斯陀》在波斯语言中意为“智识”、“经典”、“谕令”。

拜火教教义都集中在《阿维斯陀》中,教义的核心是善恶二元论,善神,即光明之神马兹达和恶神,即黑暗之神安格拉·迈纽长期对立和斗争,在不停的对抗中此起彼伏,最终善必然战胜恶。火是善神的标志,是光明和生命的象征,必须坚持对火的崇拜。信徒必须坚持“三善原则”,即善思、善言和善行,死后灵魂才能获得拯救升入天堂。

“相传,神主霍尔莫兹德完成万物的创造之后,他委派各神去分掌江河湖海、日月星辰及万物生灵,泰什塔尔被指派为雨神,让波斯各地江河奔流,水源充足,使庄稼丰收。但恶神安格拉·迈纽不愿让世界这么美好,便降下旱魃阿普什在大地兴风作怪,他让土地变得干裂无水,让风里带上灼热的气流使江河干涸,庄稼枯萎。”艾葳蕤从小熟读波斯古经,已经滚瓜烂熟,倒背如流:“雨神眼看自己播撒的雨水为旱魃吸干,他一会儿化作容光焕发的青年,一会儿变为强有力的公牛,一会儿又成了一只白色的骏马,在天空飞驰,降下大水,于是形成法拉赫·卡尔特河。然而旱魃阿普什决不视弱,变成一只黑秃马前来迎战,雨神因为连续几天降雨终因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世界又变得一片荒凉。雨神泰什塔尔悲痛万分,祈求神主赐其力量,助其威风再战旱魃。终于在第二次交锋中雨神大胜阿普什,并将旱魃赶出卡尔特河千里之外。江河再次波涛滚滚。”

“可事隔不久,阿普什重振威风,并得到魔鬼斯平奇卡尔的帮助向雨神发起猖狂进攻,谁知雨神已得神主鼎立相助,他放出闪电之神阿塔什·瓦泽什特将恶魔斯平奇卡尔一下击毙,为此,恶魔发出声嘶力竭的鸣叫,这便是人们听到的霹雷声。雨神再次取胜,他连续十夜降下大雨,雨水停后,流向四面八方,后来形成三大海洋,二十三条江和两大清泉及两股溪水。”

兰娜不知是试探之计,她看起来聆听得很认真,没流露什么特别表情,这对于黎帕那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粟特人认为波斯古经有驱邪地的功效,再结合西域大漠传说,如果嫌疑人过着不道德的日子,无疑就是女巫,而如果她虔诚而举止端庄,那就是她一定是在伪装。如果嫌疑人受审时感到害怕那就是有罪。

嫌疑人为自己辩解证明魔鬼给了她撒谎的本事,她就是女巫。照此类推,如果她一言不发,那就是有罪的直接证据。如果嫌疑人在聆听驱邪古经的时候骨碌碌地转眼睛,这意味着她正用眼睛来寻找她的魔鬼,而如果她眼神呆滞,这意味着她看见了魔鬼并且魔鬼也在看着她……仔细一看,时有反应或者没有反应都会被判为女巫。

黎帕那看着兰娜那张白嫩的脸蛋,越发满腹狐疑。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此后几日兰娜时而说胸闷。时而说头疼,尉屠耆接连请了几位巫医前来诊治,可没有一个能对症下药。时日长了,他发现她的病有些蹊跷:只要他一离开她,她就觉得身体不适,而他一靠近,她马上就恢复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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